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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见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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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珩这个“实习生”也是成功的转正了。
去洛宁市前,李珩回到白云屯,和喜娘讲起这件事,喜娘虽然很不舍得,但是尊重且支持李珩的想法。
李夫子留下一句话:“勿忘初心。”
李珩点头,“学生省得。”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即使去了更广阔的地方,长成羽翼丰满的成鸟,他也不会忘记曾经为何而出发。
李珩离开的那天晚上,婉儿安安静静地扒拉着窗户看了半夜的月亮。
弯弯月,似镰刀。
婉儿想到哥哥教她念的那句诗,“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即使不曾相见,却共享一轮明月。
这么想着,她便不悲伤了,躺在喜娘的怀里睡得酣甜。
她做了一个梦,梦里月亮很亮很圆很皎洁,低低地挂在窗子上,上面坐着一个小小的哥哥,在向她笑。
……
在洛宁市,江曜带着李珩先去拜见程夫子。
在李珩到来之前,齐沅就已传书信予程夫子表达他对李珩的器重。
程夫子也通过友人,读到李珩的院试文章,越看越喜欢,啧啧称奇,虽其文思想还未渐臻成熟,尚有属于年轻人的冲动,然其文,文质彬彬。
好比一块璞玉,多加雕琢,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入门。
“夫子,人来了。”江曜叩响程夫子的门。
“进。”
李珩随之而进,见了在书案边坐着的夫子,上前作揖,恭恭敬敬地道了声:“程老先生好。”
程夫子见眼前小生,身形颀长,腰杆挺得笔直,眉清目秀,唇色绛红,而又举止有礼,颇为欢喜。
“叫什么先生,叫夫子。”
程夫子嗔怪道,嘴角挂笑。
李珩明了,立即改口:“是,夫子。”
程夫子伸手示意,笑说:“快快坐下,我们师徒三人好好聊聊。”
程夫子令府内丫鬟上了茶点果子来,三人围着案几坐下。
屋内熏着清神香,白烟袅袅。
程夫子同李珩交流学问,又问他对于政事的见解。
李珩从容不迫,一一回答。
又问起李珩之前的夫子,李珩答说:“夫子,姓李,名文。”
“……李文?”
程夫子眉毛一抖,像是想起什么事。
“怎么?”李珩问。
“不……只是想起一位故人。”程夫子神情略显忧伤。
知那位故人是惠阳县白云屯之人,因而这种犹豫的想法愈加确定。
“李夫子年岁几许?”
“五十又七。”李珩认真回。
“眉心可有一痣?”
“正是。”李珩思索说。
“家可有……一瘫痪卧床老母?”
程夫子身子前仰,追问,语气偏急。
“是。”李珩答。
程夫子叹口气:“果真是他啊……没想到当年我没能帮成他,如今却有幸成为他的学生的夫子,造化弄人,老天有眼啊。”
李珩疑惑问:“莫非二位夫子曾有联系?”
程夫子看着江曜和李珩说:“如今,你两都在,老夫我好好讲讲这件事。”
“李文啊,是个了不起的人……”夫子望着茶壶里冒出来的白烟说。
……
科场上有一个笑话一样的存在。
很多年前,惠阳县有个叫李文的童生。
这个童生没有出奇的天赋,甚至可以说……他天生比常人愚笨一些。
第一次参加童试时,他在第一关就败下阵来。
那时的他年纪不小,已有十五岁。
人们还会给他的失败找借口,“也许是开智太晚。”
后来,他又战,又败。
“这人天生不是读书的料。”人们开始说。
不知道失败了多少次,让他自己掰着手指头数,也数不清。
他从没有怀疑自己,家里人也从没有阻止他继续读书。
县试对他来说,很难,是一个难以跨越的难关。乡里没有教学的夫子,家里很穷,也不能把他供到镇上去读书。
然而,他从未被这些困难所打倒,就像一头倔驴。认准了方向,一个劲儿地往前冲,即使撞南墙也从不回头。
没有书籍,便去给地主家当长工,当地主家儿子读书时,便偷偷地在一旁听。起初是记在脑子里,那时候工作实在累,地主家的活很多,时常饥一顿饱一顿,根本没有力气读书,记住的东西一闭眼就忘了。
后来他得了工钱,老父亲推拒不要他的钱,叫他拿着钱去买纸笔。
他花光所有的工钱换来珍贵的纸笔,珍惜得很,那一张张的纸后来也写满了一张张的知识。
他领悟能力差,又没有夫子在一旁教导,一个知识点,往往要花很久的时间才能钻研透。
从十五岁考到三十岁,每一次他都停在童试的第一步,这看起来很可笑。
那时的他看着其它在县学府学读书的学子十分的羡慕,毕竟穷苦人家的孩子自学成才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
暗夜里摸黑,才知道这夜是有多么黑,看不见一点光,一个人走在路上,静悄悄,看不见一点前方。
三十二岁,家里积了钱,老父亲卖了家里的牛,咬下牙送他去远村乡塾念书。
他含着泪,谢过年迈的老父亲。
在远村乡塾念书,接受夫子的指导,李文切实体会到一个夫子对于一个学生的重要性,一所私塾对于一个乡村的重要性。
那时候,他的心里萌生一个理想,有一天,他也要在白云屯开一家私塾。
三十五岁那年,他考入府试,这让他很高兴,明显觉得自己的文章长进起来。
接下来的院试亦是通过,他成了秀才。
李文含着泪,看着榜单上属于自己的名字,久久无言。
成了秀才,地位上升,家里免两人交赋税,官府还下发廪膳钱。
生活慢慢好起来。
怀着信心,他继续求学在县学,毫无疑问他是一个勤奋的学生,虽然基础比很多学子都差,不过在他坚定的决心下,日日夜夜钻研学问,差距一点点追上。
县学里开始有人谈起他,谈起他的笨拙,谈起他的无用功,甚至有人熄灭他的灯火,不叫他影响到他们休息。
可这些他都不在意。
于是李文在舍外读书,枕着月光,拿着油灯。
春夏秋冬,狂风暴雪,从无一日放弃。
他的努力并没有让他一朝飞上枝头,成为叫人敬仰的第一。
可是他的努力亦没有白费,于是三十八岁的他考上了乡试,中了举。
名单上他的名字在很后面,可是这个结果叫他很高兴,所有的努力在这一刻看到曙光。
只是……
“你老爹的名字中有个举字,按照避讳,你当不了举人。”
越来越多的声音从犄角旮旯里涌出来,像浪花一样把他淹没。
是的,李文的爹,叫李举。因为这个“举”字,李文的名字从举人名单划掉。
他当不了举人,也不能再往上进一步。
那时候的李文很无措,他明白这个世界有很多的身不由己,有很多即使他努力也不能做到的事。
于是,他决定回家,好好开一家私塾,安安心心做一个夫子,教学生,也供养父母。
转机忽然来了,绝境处仍有破土而出的希望。
内阁大臣程石得知这一沸沸扬扬的事,非常的愤怒,专为他上书皇上。
还没等到皇帝批准的那天。
李文的老爹病逝了,老母也因老爹的逝去而瘫痪在床。
于是李文放弃成为举人,毅然决然地回家。
有人说他是个傻子,好好的举人不当,急着回家,当了举人再去给死去的老爹举行一个风风光光的葬礼,给老母养老岂不是更好。
只有他自己清楚,他的初心,为了给白云屯的孩子有读书的机会,为了给自己的父母,白云屯的乡亲更好的生活……
村里人以为他是考不上举人,他也不辩解,就这样开了一家私塾,教了很多年的书,养了很多年的老母,有了支持他的妻子,还有贴心的孩子……
……
“我和你们讲起这事,不是希望让你们看到勤奋苦读的重要性,因为老夫知道你们两个孩子的秉性。我更加想要你们记住的是,读书,你为何而读书?”
“是所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老夫希望,将来的你们能够运用你们的学识帮助更多的人。天赋是一种幸运,更是一种责任。”
夫子认真地看着二人说。
“是!”
李珩江曜答。
程夫子只知道县学里有个很笨拙的学生,读书很勤奋成了举人却又因为父母的缘故放弃科举。
他不会知道李文放弃成为举人不仅仅是为了照顾娘,只是觉得科举这条路他已经走了很久……剩下的路就交与他的学生吧。
李珩这才明白,那句“勿忘初心”寄托了李夫子多少期望。
在晚霞天,橙紫色的霞光在天际散开。
李珩望着窗外的霞光,心想,这条漫长的科举路,他会带着李夫子的份一直走下去。
将来白云屯的未来由他和李夫子一起建设,从此李文不是孤身一人,他教的学生与他同在。
霞光照在李珩的半边身子上,他的睫毛眨动,像是染上亿万星辰,他漂亮的桃花眸子里是坚定的理想信念。
江曜忽地笑了,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起弧度,不知为何,在李珩的身上,他像是看到另一个自己。
他们拥有同样的信仰,站在一条线上,也将一起迈向未来。
……
接下来便是有序的读书学习,一天,忽然碰到一个小插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