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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故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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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国公室只余下他一人了。
好不容易有了戚言,她若是也遭遇万一,他就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
最可怖在于,真到了那一天,襄君还需为襄国而活,之于闵煜,却是真正了无生趣了。
戚言将他抱入怀中,抚着他的发,道:“莫要多想了,汤阳素有相人之能,倘若我命中有坎,他怎会安心远游?”
闵煜将额头蹭进她的颈窝。
他的戚相平生最恨命理之说,如今却拿命数来宽慰他。
闵煜一时熨帖,又心疼愧疚。
他抬首轻吻戚言的唇畔,笑道:“反倒教你担心了,往后不会乱想了。”
襄君少时领军出征,万乘大国兵马压境,风雨飘摇、危在旦夕之时尚能坐镇军中运筹帷幄,心性之坚韧自然是远超于常人的。
只是关心则乱,又一时陷于旧梦,才心中难安。
他很快定下神来,哪怕仍是担忧,也不再失态,而是将一应事务安排得越发细致妥当,几乎与她形影不离。
直到秋风起,又到丹桂飘香的时节,胎儿日渐足月,产期将近了。
戚言一贯体弱,孕期是有些辛苦的,然而始终放不下手头的公务,任是闵煜如何劝说,也不愿停了笔。
“是有些倦怠,我每日少看几卷就是了,若是一点也不经手,空闲下来,也不知该做些什么。”
细想起来,她这人是有些无趣的,一世忙碌,只求了名利权势,竟连一件爱做的消遣也说不上来。
有侍女谏言道,民间许多女子于孕中会亲手缝制些衣物与襁褓,好在婴孩出生时用,夫人不妨也备几件。
襄宫中自然不会短了孩子的穿衣用度,男孩女孩的衣物都备了许多,然而母亲的心意却是无可替代的。
戚言听了只是笑:“我之于女红一道实在笨拙,还是不要为难自己了。多写几笔字,愿襄国好些,便是愿孩子所生的地方更好。”
襄君正在一旁,亲手为她研墨,听了这话,笑道:“写公文也是费眼劳神,做女红也是费眼劳神,笔墨简牍至少还不像针尖,扎不到手,倒是还安心些。”
戚言睨他,虽然的确不够擅长,却也不大服气:“谁做女红还会扎到手了?我至多是图样做不好,怎至于如此狼狈?”
“是是。”襄君放下墨块,将砚台放到她的手边,笑着赔礼,“是我说错了,夫人息怒。”
君夫人宽宏大量,不和他一般计较。
闵煜眼中含笑,又为她调朱砂,备着做红批。
戚言新打开一卷呈文,看了两眼,便逐渐皱起眉头:“这是谁……”
话未说完,她忽而感到有异,手抚上腹部。
“怎么了?”胎儿足月,正是最为紧张的时候,闵煜一见她动作,就放下手里的东西去扶她。
“有些腹痛。”她道。
闵煜急忙着人唤来了医师。
诊过脉后,医者道:“夫人大约是要生了。”
襄君一听,慌忙地要让人去预备。
医师忙道:“国君莫急,没有那么快的,妇人产子,从阵痛起到临盆少说也还有五六个时辰。”
闵煜怔然:“还得疼这么久?”
“也没那么疼,”戚言笑着牵住他的手,“眼下还能走动,并不难忍。”
医官也连连称是,嘱咐临产前可以稍稍走动,进些食水,或是休憩一会儿,也是有益生产的。
“那就先把司徒喊来,”戚言神色冷下来,“这老匹夫不记骂,还敢在公文里耍滑,这几个时辰正好收拾他。”
这倒也不必!
医官大惊失色,极力劝阻:“相国不可呀,产前争执,心绪起伏,此乃大忌啊!”
戚言敛下眸,有些遗憾的样子,终究还是放弃了这个打算:“那就劳国君一会儿代为转达吧。”
她瞥向国君,眼中含笑:“也算给你找些事做,以免等久了心浮气躁。”
闵煜有些无奈地叹气:“夫人想的还真是周到。”
戚言身体底子一向不太好,生育时虽然没有遇上难产,却也不大容易。
尤其任谁也没能想到,此次竟是双胎,几乎折腾了一夜。
戚言产后力竭,来不及多关照什么,很快昏睡过去,待第二日醒来时,闵煜正守在床前。
“醒了?”闵煜正望着她,在她眼睫轻动时便已有所感,“喝些水吗?”
的确唇干舌燥,一勺水递来,恰到好处的温热。
润过喉舌,声音还虚软沙哑着,她第一句话却是:“司徒训过了吗?可将他发落了?”
怎么第一句话却说这个?
闵煜无奈地叹:“这种时候,我哪里来的闲心去训斥臣下?”
“就交代你这一件事也没办好?”戚言嘴上责怪他,眼中却盛着笑。
“一会儿就去办,”闵煜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声音低下来,“阿言……幸好母子平安。”
“别想了,都过去了。”戚言轻摇了摇手。
闵煜轻吻她的手指,眼眶仍是微红着,却笑问:“看过孩子吗?”
“看过,两个都是皱巴巴的,丑得跟猴子一样。”戚言说着嫌弃的话,唇畔又牵起笑。
“新生的孩子都是这样,过两日就好了。”闵煜舍不得放开她的手,“好在先前男孩女孩的衣物和名字都备了,这下倒是都能用上。”
是儿女双全的龙凤胎,圆满得不知该如何言说。
只不过同胎双生,两个孩子偏小些,往后要精细些地喂养照顾。
这些在襄宫都不费什么事,只是闵煜心意坚决,如若不出意外,两人往后只会有这两个孩子,还需他们承袭襄国,是以主在教养上格外用心。
起初两个孩子是一同教导的,所学的并无什么分别,兄妹两个也是一样的伶俐,不过时间愈久,个人的性子也逐渐凸显出来。
男孩喜静,于是更多地跟随戚言学习理政。
女孩喜动,更爱随闵煜学着骑马射箭。
倘若就这样下去,日子也算平稳安定。
直到一日,汤阳又一次云游而归,来了襄宫做客。
故人相见,把酒言欢,神医云游多年,所见所闻自然说也说不完。
结果一连说了几日,那段潇洒恣意的江湖生活硬是把襄国的女公子给说动心了,怎么都要跟着汤叔出去玩。
“宝月,你还小,出这么久的远门,公父会担心的。”闵煜念着女儿的乳名,苦口婆心地劝。
女孩眨着眼睛,不理解:“可是白芨哥哥也是几岁时就开始跟着汤叔做药童了。”
闵煜一噎,又道:“可你是女孩子,跟着汤叔多不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公子宝月很不解,“我和公父不也一起出游,一道骑马么?”
闵煜和她分辩:“我是你父亲,怎么能一样?”
宝月眼睛一亮:“那我认汤叔做干爹!”
襄君捂住自己的心口,缓了好一会儿,才重整旗鼓:“这也得你汤叔肯认你才行,况且你汤叔也未必愿意带你,怎么好随意麻烦人家?”
“汤叔说,公父和阿娘同意他就同意。”
闵煜:?
不是……汤阳怎么回事儿啊?孩子不懂事,他也不懂事?
襄君劝不动自家宝贝女儿,当天晚上就没能睡着。
自己不睡也就罢了,一口气咽不下,还翻过身拉着戚言说道:“汤阳也真是的,怎么还纵容怂恿宝月?”
戚言挺困的,阖着眼说:“哪里怂恿了,不是宝月自己去和他说的?”
“那他不也帮着劝劝!”
“不就是出去云游一阵,多大一点事,有什么好劝的。”
闵煜焦虑得要命:“你还记得宝月才几岁吗?”
“十二,怎么了?”
“才十二岁啊!还这么小,是个孩子啊!”
怎么能放心让她和异性的长辈单独跑出去,居无定所地满中州云游?
戚言的声音倦意浓深:“我十二岁的时候已经名满靖都,再过两年,跟邵奕两个都快把靖国给掀翻了,宝月想出去玩玩怎么了?”
“可汤阳和他那位弟子白芨毕竟都是男人,宝月跟着他们,我总归有些担心。”
“有什么好担心的,当年你我未成婚的时候,郊野里一起过夜都有,更别提彼此疗伤时,衣服都给对方换过了,也没发生什么。”
闵煜听戚言这么一说,更担心了:“这不一样,我们至少还是同岁,宝月年纪小,也不懂事,我不是信不过汤阳……”
“汤阳是个出家人,自有分寸,你要是实在放心不下,遣位侍女跟着照顾就是了。”
“唉,”闵煜忧心忡忡,“汤阳人品可信,那万一碰上山匪怎么办?要不然还是派支轻骑甲士随身跟着?你说该遣多少人好?还得仔细筛选忠心些,那粮草辎重也得……”
戚言被他吵得烦不胜烦,索性支起身靠在他胸前,问:“国君既然有这等用不完的闲心,我们不如再生一个?”
“不、不了吧?”
戚言却不由分说地吻上去。
“别、别乱来……阿言,我今日没喝避子的汤药……先别乱来……”
闵煜拼命劝说推拒,分明情动不已,却死都不肯跟她来真的。
虽然襄君的手生得的确漂亮,令她十分喜欢,却又毕竟有些不够满意,可后来看他实在难受,还是投桃报李施以援手,将这件事给揭过了。
最终,襄国的公子宝月得偿所愿,能够跟着汤阳出门云游了。
离别那日,闵煜拉着女儿的手,迟迟不舍得放:“宝月,之后每到一个地方,都要记得给公父写信报平安。要是受了委屈,就找驿站给公父传书,天涯海角公父都来给你撑腰。在外头缺钱就拿着信物去常英叔的铺子里支,天冷要多穿衣服,过山林时虫蚁多,要穿得格外严实一些,看到山果野蔬不要乱吃……”
“知道啦公父,这些您昨天、前天、大前天已经说过千千万万遍了,再不走太阳都要落山啦,我和汤叔、白芨哥哥就先走啦,公父、阿娘、阿哥再见!”
说完话,宝月欢快地跑走了。
襄君驻足原地,望着女儿离开的背影,目中含泪,眼眶微红,满眼都是不舍。
戚言看他这幅样子就知道,一会儿还得哄。
她叹口气,牵过闵煜的手:“走吧,别看了,早就没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