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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桃花 ...

  •   襄君走进牢狱时,远远的就能听见华族长正在叫骂。

      中气十足,看来是没受什么苦。

      “老子是个粗人,说不了你们那种弯弯绕绕的话!我要见国君!君上不来,凭你们几个还想发落我?我不认罪!老子不认!”

      随着步履靠近,声音愈加清晰。

      直到闵煜站到华将军面前,那粗声粗气的谩骂声陡然一止。

      “君上……”

      五大三粗的汉子呆立牢中,倏然落下泪来。

      他一下跪倒,哭道:“君上,我有违君令,害了襄国啊!”

      “起来吧。”襄君只是道。

      左右侍立的狱卒将牢门打开,替他卸了枷锁。

      “走吧。”

      说罢,闵煜转身离开。

      并未多言一句。

      襄君向来温和儒雅,无论老幼贵贱,皆是礼待,少有如此冷淡的时候。

      华将军一时有些无法适应,只当他是真的生气了,便惶恐地跟上。

      直到随他出了牢狱。

      华族长方才问了一句:“君上,我们要去哪里?”

      “回襄国。”襄君仍是异乎寻常的冷静。

      “那……戚相呢?”他几乎是气弱地问道。

      闵煜:“她留在王畿。”

      “这……”

      华将军有心再问,国君却不再给他这个机会。

      襄君牵来一匹马,飞身而上,俯视着华将军,传令道:“点十名轻骑兵,一人双骑,与我快马回襄,其余人马原路返还,另修书一封飞鹰传回,着令孟将军整军。”

      .

      “阿言何必总看这盘残棋?不若与我手谈一局?”

      邵奕又来了。

      每日如此。

      实际戚言并不大理会他,可他似乎乐此不疲。

      她也怠于去数这些冷待他的日子,毕竟日日相见,也非她所愿。

      今日,他似乎尤为高兴,眼中的笑意并未因戚言冷淡而收敛半分。

      “阿言可知道他那日走时,未用仪仗,而是快马疾驰离去?”邵奕不吝嘲笑那人的狼狈。

      戚言并未搭腔,他也浑不在意,只自顾自地说下去。

      “受此大辱,还能以国事为先,倒也是个忍常人所不能忍的。”邵奕似乎是夸赞他,神色间却尽是讥讽。

      “自以为回了襄国,就能挽救颓势。”如此唏嘘着,仿佛有多为他遗憾,眼中的幸灾乐祸却藏也藏不住。

      戚言依旧没有理会他。

      邵奕这沾沾自喜的模样,好似那点谋略真有多么高明一般。

      有什么救不得的?当年襄国哪怕摇摇欲坠,也能拒万乘之靖国于赤水外,若非靖国用了肮脏手段,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而今时今日,襄国上下一心,又岂是寻常风浪所能撼动?

      邵奕见她不以为然,眸光微暗,继续慢条斯理地道:

      “连随军也未带,只领了十个轻骑兵。”

      他笑了,“十名轻骑啊……怎么抵挡得住沿途埋伏的刀斧手?”

      戚言猛然看向他。

      她眼中的惊怒难以遮掩,这些天以来,在他面前一贯有之的淡漠顷刻间被打破。

      邵奕见她难得鲜活,不由得多欣赏了两眼。

      既稀罕,又因这惊怒的由来,难免不悦。

      不待他细细品味,下一瞬,陶杯磕碎,陶片伴着茶水飞溅开来。

      戚言揪住邵奕的领子,将一片锋利碎陶抵在他的脖颈上。

      温热脉搏在她指下跳动着,有鲜红的血液流下,终于让她从邵奕身上触碰到一丝属于活人的温度。

      戚言从齿间挤出半句:“他若死了……”

      却没有说下去。

      邵奕分明被挟持要害,脖间淌下的血将丧衣的整片前襟都浸红,他却朗声笑起来,仿佛多么畅快,直至有泪沁出。

      他握住戚言的手,轻而易举地将她制住。

      “阿言,你为了他想杀我?”

      他将她的手指掰开,那双纤细素白的手也早被碎陶割开,有血从伤痕里冒出,和属于他的鲜红混在一起,再不分彼此。

      他对此真是满意极了。

      倘若他的阿言不是为了闵煜才向他发难,那就更是完满。

      他摇头道:“不对,这不对,你本来就想杀我,与那襄人无关。”

      闵煜算什么东西?也想横插到他与阿言之间?

      她爱的也该是他,她恨的也该是他。

      一如他待她也是如此专注。

      怎容得下第三人涉足?

      有宫人默默进殿,无声地清扫了满地碎瓷,又有人供上伤药,呈在案上。

      邵奕执起盛装伤药的金瓶:“阿言,你曾会亲手为我敷药。”

      戚言只是冷笑。

      “如今不愿了也无碍,”在她面前,邵奕脾气好的出奇,“换我来替你包扎。”

      似是温言细语,手上的力度却强硬至极,不容她挣扎半分,硬是按着她的手,将碎陶挑去,将血迹拭干,将伤药敷盖,将绷带绑缚。

      戚言冷眼看着,那布料一圈圈缠绕,像极了她总被束缚的一生。

      “邵奕。”

      绷带终于扎紧,戚言也终于唤他一声。

      邵奕眸光微动,抬眼便紧紧锁在她的脸上。

      “我曾经给过你这么多,为何你总想要我一无所有?”

      问出这句话时,她是带了真感情。

      她的确疑惑,却又不那么疑惑,她想要的也并非一个解答,而是为自己问出一声公道。

      邵奕握着她的手,摩挲着刚刚包扎好的绷带,果然说出了那句:“怎会一无所有?你还有我啊。”

      难道还不够吗?

      戚言抽回手,神色彻底淡漠下来。

      邵奕见到她眼中最后一丝鲜活也敛去,不由得起身靠近她。

      素白丧衣上沾染鲜血已然干涸,化作大片暗红的痕迹,秾丽到令人心慌。

      “阿言,忘了他。”他在她耳边道,“我既往不咎。”

      他平生最恨为人背叛,唯独戚言可以例外。

      至于那个闵煜,反正也是个将死之人,何必记着,给自己徒增心伤?

      戚言只是闭上眼,不再看他。

      邵奕与她枯坐许久,方才在宫人报信之下离开。

      殿门开启又闭合,只发出极轻微的响动。

      过后,又是无边的寂静,好似整座王宫已被葬入地下。

      戚言睁开眼睛,恰逢春风又起,不知从何处卷了一片桃瓣,飘至她的面前。

      桃花分明已经落尽了。

      戚言伸手接住那瓣桃红,坠入回忆。

      两个月前,尚在车马行途之间。

      天色近晚,又安营扎寨。

      天边尚有一丝余晖,面前已燃起篝火。

      霞光焰火皆是暖色,风也柔和,实在舒适得很。

      她与襄君便坐在火炉旁,一边议事,一边等着夜饭烹熟。

      “倘若事有突发,无法同回,而需快马急奔回襄?”

      “若有这一日,”戚言用手指在地图上描摹出一条路径,“请国君牢记这条快道。”

      “为何绕远?”

      “国君独行,快马回返必定带不了太多扈从,以邵奕作风,定会沿途设伏。君上行此路径,有几处驿站,可借常英旧部假扮行商通行。”

      天色越发昏暗了些,如火赤霞不再潋滟,却仍有几道艳色,映照云端。

      “未免邵奕起疑,”她的指尖退回最初的一段道路,“此处不借道,还请国君千万小心。”

      此时此刻,她身处王畿之中,坐拥满室寂静,忽然有些懊悔。

      她突然想不明白自己当初为什么就能够狠下心,敢赌上闵煜的安危,只为打消邵奕的那点疑虑。

      曾经千般谋划,而当那假设终于发生的时候,她却恨不能时光倒流,改写一切。

      风又起,将那桃瓣从她掌心中卷走。

      过去无往不利,兴许只是因为她不在意。

      因为不在意,所以没有那么多的掣肘,所以敢用千军万马做筹,去赌千万种不测。

      实际她并非算无遗策,世间无人敢说自己算无遗策,人所能算尽不过七分,剩下三分便是天意。

      再精妙绝伦的谋略,也经不起哪怕再可笑的意外。

      只是旧时,她并不将失算的代价放在眼里。

      而此刻,她却忧心起了所谓的报应。

      担心过去那些被她轻易毁去的筹码,会报应在闵煜的身上。

      她又忽然明悟了为何许多王侯宁可孤家寡人,也不愿萌生真情。

      无心者若铜墙铁壁,坚无可摧,而当这铜铁生出血肉,便处处皆是破绽。

      她摸了一颗棋子,白玉微凉,远不及凤鸣触手温润。

      她又觉得自己真是糊涂了。

      倘若一个人连爱也不敢,又怎称得上强者?

      不过是可怜可悲的虫豸罢了。

      白玉棋子从她指间落回棋匣。

      恰在此刻,已至哺时,王宫里有钟声回荡。

      遥遥地传入宫室,编钟之华美未减分毫,更添了几分古朴悠远之意。

      有宫人手捧食盒,将碗碟摆好,又静默地退出。

      一如过去的每一日。

      严谨、缄默、无声。

      王宫里的饭□□细,脂膏肉糜自是不提,连糕点也做足巧思。

      见她吃得少,更是日日换着花样地上。

      今日盘中有一份羊乳糕,莹白似雪,细洁绵润,散发着奶甜香气。

      摆盘的宫侍大约是为了好看,另用红果熬成果浆,又晾成极薄极韧的皮子,卷起塑成栩栩如生的花朵模样,点缀其间。

      戚言似是欣赏,细细地端详了一会儿,从中挑出一朵红花,指尖轻拨,便将它轻易地铺展开来。

      此时方见果皮之上,用黑墨刻写了细小的文字。

      不过寥寥几句,是极简短的一段消息,三两眼便能阅完。

      戚言看过后,将这果浆皮折起,放入口中,缓缓地,嚼碎咽尽,毁尸灭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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