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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鹿血 ...
得了神医药引,戚言的病情竟真的日日好转起来。
不过三五日,已能披衣下床,处理些事务了。
闵煜来见她时,她正提笔在文书上写着什么。
面容一派沉稳冷静,又是曾经那个智珠在握的戚相。
前几日卧病时的脆弱崩溃,如今在她身上已看不出分毫,仿佛一场错觉。
“已至深冬,天气严寒,戚相大病初愈,何不再歇息一阵?”
“歇够了,也该做些事了。”戚言没有立时抬头,而是先写完了手头的东西。
待她搁笔,闵煜正往一旁的火盆中添炭。
戚言沉默地看着他,直到闵煜递来问询一眼,她方才道:“国君消瘦不少。”
闵煜只是笑,只字不提近日来的照料,只说:“戚相告病,事务繁杂了许多。”
火盆中的木炭爆开一簇火星,飞舞着升腾起来,轻微的“哔啵”声在静室中尤为清晰。
“辛苦国君照拂。”
“戚相安好,便是襄国之福。”
话毕,两人间一时无言。
窗外正在下雪,细密的“梭梭”声接连不断。
更衬得室内静寂。
闵煜踌躇着,开口正想要说些什么,门忽然被一把掀开。
汤阳鹤氅飘飘,一手抱琴,另一手端着药碗,大剌剌收回踹门的脚,毫不见外地走了进来。
身后跟着的药童默默收起伞,替他掩上门。
“喝药。”
他“啪”一声将药碗搁在戚言面前。
不愧是神医,到底有几分专业在身,如此动作碗中汤药竟也半滴未洒,只在碗中摇摇晃晃。
戚言看了眼,端碗饮尽。
刚放下碗,手被汤阳一把捞起,诊了诊脉。
“行。”恢复得还成。
真就一口气吊着,硬是把命给吊回来了。
“少看两眼文书,用目过多、忧思过重,都伤肝气。”
说罢,汤药又冷笑一声:“不过这话说与你听也是白费,你向来不遵医嘱。”
“神医的医嘱,岂敢不遵?”戚言从闵煜手中接过一杯清水,饮了两口,冲去汤药的苦味。
汤阳冷哼一声:“不敢当,受你这话真是抬举我了。”
他还不知道戚言么?当着他的面肯做个样子就不错了,何时把他的话放在心上过?
相识多年,懒得和她争。
汤阳寻了张桌案把琴放下,席地而坐,“方得了页古谱,弹与你听听。”
暂且别看那些公文了。
世人只知汤阳医术超凡绝圣,却不知他在音律上的造诣同样高超。
有幸得神医救治者算不得少,可听过神医抚琴者却寥寥。
此时拨弹,琴音袅袅,绕梁不绝。
伴着窗外细雪,仿若隐入避世仙居,别有一番清静滋味。
“今日的琴音,似是燥了些。”一曲毕,戚言评道。
“心中有火,可不就燥?”汤阳望着她冷笑,“我都想不明白……”
戚言抬眸,和他对视着。
眼神冷冷清清,也清明极了。
“行,我不说了,”汤阳一挥袖子,“你愿意这样旁人也管不着,下回少找我救命。”
闵煜听得云里雾里,不知是什么哑谜,但听到神医撂挑子,他忙道:“汤神医息怒……”
汤阳烦得要命:“闭嘴,用得着你替她求?”
“为何斥我君父?”戚言不满。
“好好好,”汤阳气笑,“一方诸侯,是说不得!”
他上下打量闵煜几眼。
自打为戚言施针,摘了白绫之后,他便再未缚眼。
一双多情桃花眼配上一袭星月道袍,说不出的风流恣意。
他瞧了一阵,不知是看出了什么门道,眼中带了些莫测的意味:“改日请襄君饮酒。”
说罢也不等对方反应,甩袖而去:“告辞。”
他的药童在他身后撇了撇嘴,十分习以为常地朝两人拱手告了声罪,抱起琴“噔噔噔”追上去。
着急忙慌地要为神医撑伞,还不忘回头替他们掩上门,一时手忙脚乱:“师父等等我!”
逐渐合拢的门缝间,汤阳于风雪中大步流星而去,丝毫不顾细雪沾白了墨发。
“汤阳一贯这个脾气,君上勿怪。”戚言道了句。
闵煜回过身:“啊,无妨,神医方外之人,自然不以世俗礼节相较。”
话音落,两人之间,又静默下来。
“国君今日前来,有何事相商?”
自从神医接手,戚言病症转好以来,闵煜便搬回了襄王宫,只是常来探望。
就如今日——
“戚相重病,怎能不来看望?”闵煜道,“头可还疼吗?风寒如何了?可还有哪里不适?”
说是看望,却也有些太勤了。
戚言垂下目光:“多谢国君关怀,已经好多了,大约明日就能上朝会。”
“不急,冬日里大雪封道,无需生产,往来事务也少,戚相可以多歇几天。”
戚言望着自己的指尖:“无碍的,食君俸禄,为君分忧。”
.
那日与神医不欢而散,闵煜只当饮酒一事不过随口说说,不料过了几日,汤阳还真提了坛酒来寻他。
襄君虽然意外,但也立刻接见了,又令人上些佐酒的菜肴,以做款待。
汤神医今日前来,倒是没什么火气,还亲自给他倒酒。
只是这酒液竟呈鲜红色,粘稠浓厚,甚为殊异。
汤阳见襄君神色诧异,一面为自己斟着酒,一面解说了句:“这是鹿血酒,适宜寒天饮用,暖身、大补,国君前几日咳血亏虚,可多用些。”
“倒是珍稀佳酿。”闵煜抚着碗沿,压下心里的少许不适,方才端起碗来饮了一口。
与他设想不同,杯中酒液馨香醇厚,并无什么浊重的血腥气味,入口微咸微甘,温润馥郁,如丝如绸,一线入喉,暖意便从胃里散开。
他面现赞叹:“好酒。”
汤阳闲闲地侧坐在案几旁,一手撑着头,另一手搭在屈起的一条腿上,形容落拓不羁,神色散漫悠然,毫不顾忌甚么君前的礼仪。
一双桃花眼微微泛红,不必饮酒便是似醉非醉的模样。
“国君喜欢就行。”话也说得随性。
鹿血酒颇有新意,尝过几口后,闵煜同他谈起:“戚相重病,还要谢过神医专程奔波救治。”
“说了,我与戚言多年交情,这点事还不用旁人替她道谢。”
汤阳闲闲地饮了口酒,那酒液沾湿红唇,染得艳丽,与那潋滟桃花眼相得益彰。
闵煜对他的脾性已经略有所知,是以听了这话,也并不以为忤:“神医往后可有什么打算?仍旧云游四方?”
“还未来得及想,眼下这天寒地冻,我也实在懒得动弹,待到开春再说罢。”
汤阳搁了碗,神色悠远地望向窗外:“何况戚言这病,还远算不得大好。”
闻言,闵煜心中微惊,急切问道:“看着已是无碍……尚有哪里不妥?”
汤阳哂笑:“不过是一口气吊着,心结未解,何谈无碍。忧思过重,短寿之相。”
襄君几乎乱了方寸:“怎会如此?”
神医面色冷然:“当年我便劝她,邵奕此人,没什么可救的。”
闵煜心底一沉。
邵奕?又是邵奕,还是邵奕。
“可她偏说,世间知己难遇,愿与天命相争。”
国君心中乱极了,他想端起碗再饮口酒假作镇定,可那手实在颤抖,若是拿了什么,反倒更现端倪。
他深吸一口气:“她向来……最恨天命。”
天命桎梏,她不甘愿陷于牢笼,于是机关用尽,只求脱离。
结果,从头到尾,都栽在了天命上。
汤阳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近乎审视地凝望一阵,忽然轻笑:“襄君怕是还不大清楚,戚言与邵奕,这两人十分有意思。”
“按说邵奕此人薄情寡义,万事利益为先而又锱铢必较,睚眦必报。可他对戚言……”
神医眯起眼睛,似在回忆,又似在衡量,“却仿佛真有那么几分真心实意。”
当年那两人上山,是为求一卷可平天下战事的兵书。
那兵书真有几分玄奇,恐怕他们自己也不相信。
然而,彼时靖公子奕落魄,戚家贵女失意,政敌环伺,步步紧逼,他们迫切找寻机会向老靖王邀功。
一路艰难困苦,行走山间与随从失散,恰遇山石坠落,公子奕舍身相护,重伤昏迷过去。
“戚言求到我面前来时,我还真升起些好奇来,想看看这重情重义、甘为同伴舍生忘死的靖国公子是什么样,结果却见着了一副薄情寡幸之相。”
他嗤笑一声:“有趣,着实有趣。”
“我说此人不义,来日若能得势,必定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不若舍了他,另择明主。”
闵煜道:“戚相不信?”
“不,”汤阳撩眼看他,“戚言又不是傻子,邵奕是什么人,只怕她比你我更清楚不知多少。邵奕舍身救的是她,还是半生荣华,你我不得而知,戚言恐怕再清楚不过。可她仍要救他。”
闵煜低低地重复一遍:“可她仍要救他。”
“世间知己难遇,愿与天命相争。”神医又将那句话说了一遍,“她身上有一股执拗,宁死不信天命。”
汤阳顿了一下,“我虽看相,亦卜算,可易者,变也,卜者为变而卜,是以我也不信命。但戚言,她太不信命了,以至于最后终究为天命网罗。”
闵煜听着,似有些听懂,可又不大明白。
汤阳见他神色,知晓他大约还不能了悟,也并不强求。
眉头一松,声音不复低沉,转而问道:“以襄君看来,戚言与邵奕,是同一路人吗?”
闵煜不期然想起前些日子,两人外出寻访,戚言在马车中和他说的那些话。
说她曾经那些想错的、做错的、选错的。
她与邵奕是同一路人吗?
“我与靖王……并不熟识。但她本人,恐怕正将自己归类于靖王同党。”
亦归罪于靖王同党。
汤阳以手托住下颔,颇散漫地道:“是啊,她打从心底认为,她也不过是个追名逐利的不义之辈,一切皆是罪有应得,她该和邵奕一同受千刀万剐谢罪。”
灭国之战、灭族之祸……其中多少沉甸甸的人命她都归罪于己身,压在心头沉重得喘不过气来。
“襄君若是有心,劝劝她吧。否则待邵奕一死,恐怕她也留不久了。”
神医亲手酿的鹿血酒……慎喝啊。
忽然想起每个霸总都有一个当医生的朋友。
……啊这,果然阿言你才是霸总。
这么说来就是小煜不对了,你身上怎么没有能让霸总头疼缓和下来的独特气息呢?(指指点点.jpg)
闵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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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鹿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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