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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邵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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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君在戚府门前已徘徊了许久。
忐忑不已的模样,似是踌躇着,良久方才面上神色一敛,像是下定决心,几步走到门前,抬手正要叩门。
将要敲响的时候,又堪堪收回了手。
默默地握成拳,抵在下巴上,神色逐渐地又变回焦虑和惴惴不安。
然后继续徘徊。
直至夕阳将落,时至黄昏,襄君第不知多少次将手抬起,预备敲门时,门忽然从里面打开了。
闵煜抬着手,维持着敲门的姿势,和里面正要向外走的人面面相觑。
常英先笑着向他见礼,抬头道:“国君怎么在这里?”
好问题,他也想问。
常先生怎么在这里?
这话他没问出口,深吸了口气,看向站在常英身后的戚言,勉强微笑,风度如常。
“来找戚相商议些要事。”
常先生便面现恍然:“那就不打扰两位,常英先告辞了。”
说罢便道着留步,利落离开。
只留下两人站在原地,一时无言。
“国君,请进来吧。”还是戚言先道,“可曾用饭?”
“尚未。”夕阳将落,莫说晚膳,就连午膳都给忘了。
“要事可急吗?先用饭再说,还是先商谈?”
“……不急。”他其实还没想好。
再下会儿决心吧。
于是两人先坐下吃了个饭。
戚相家的饭食也十分简单,大约是晚膳的缘故,有些休养的考究,吃的清淡而量少。
一道是将野菜切碎,混了把藜麦煮成稀粥,浅浅地盛了两碗。
再有粗麦面和了水抟起来,烙成掌心大小的厚饼,看着简朴,嚼起来也是颗粒粗糙,却有一阵清醇谷香。
因着国君来了,是以额外再拿鸡蛋隔水蒸了碗羹。
另加一小碟咸菜,便是全部了。
贵为上卿,日子过得却颇为清苦。
闵煜思及靖王宫中的陈设,那无论行至何处都细密铺陈的厚重红毯,还有出逃那日戚言身上所穿的绢锦华服,心中有些不好受。
“怎么?不合胃口吗?”见国君食不下咽,戚言问道。
闵煜摇头:“只是想,委屈戚姑娘了。”
戚言看了眼桌上的饭食,道:“国君宫中吃的也不过粗茶淡饭,我有什么可委屈的?”
“襄国贫弱,难及靖国。”
戚言却笑:“我在靖国时,少有快活的日子,不是在与人斗,便是在与天斗。来到襄国,起码脚上没了镣铐,活得随性许多。”
她又看了闵煜一会儿,忽然道:“其实当日倘若世子不来,我不是没有办法与邵奕周旋,可我始终庆幸世子能来。”
她乍然用起过去的旧称,闵煜不由怔忡,而后笑道:“却是戚姑娘又救我一次。”
那日若非碰上戚言,恐怕他早已死在宫卫箭下。
“兴许这便是彼此成全。”戚言道。
这话点在闵煜心头,荡起涟漪。
彼此成全,真是个好词。
没有谁为了谁委曲求全,两人相遇,对彼此皆是幸事。
粗饼薄粥再进到嘴里,已不是艰涩粗粝的味道,朴素的谷香盈满唇齿,令他生出几分脚踏实地的满足。
让他恍惚中有了几分错觉,仿佛他们是乡间的一对平凡夫妻,就在这脉脉温情间相濡以沫。
倘若是这样,也不错。
一个没有背负血海深仇,一个没有肩负兴国重任。
……真是想想就让人清醒。
现实如此沉重。
闵煜心中哀叹着和她一起吃完一餐饭。
家仆上来收拾了碗碟。
待料理清净了,戚言问道:“国君寻我,是为何事?”
闵煜心中一紧。
被那双眼睛看着,又开始踌躇起来。
真的要说吗?
今日所见,感觉戚相和常先生,似乎也没有那么投趣。
是不是应该再多相处相处,铺垫些为好?
否则早早说了,戚姑娘却无意,到时平白尴尬,反倒躲着他可怎么办?
像刚才那样共用晚膳,是不是再也不会有了?
“我……”闵煜几乎立刻退缩了,开口想用些别的事先搪塞过去。
[君上,要不您还是想想,替戚相和常先生主婚那天穿什么吧。]
时秋的话猛然在耳边回响。
闵煜:……
退缩的脚步突然停顿。
只是他犹豫的时间太长,对面而坐的戚言,眼神已变得有些探究。
他甚至怀疑,再过上一会儿,哪怕他不说,戚姑娘恐怕也要猜到了。
忽然生出一股破罐子破摔的劲儿,他深吸一口气,郑重道:“戚姑娘,我……”
正是此时,门被敲响。
戚言看向大门,已有家仆前去开门。
“国君且稍候。”戚言说罢,便站起身,朝门前走去。
把襄王撂在了案前。
闵煜:……
他望着戚言的背影,默默松下口气。
刚才被戚姑娘看着,他一阵心如擂鼓。
还好,还没说出口。
又不禁想,戚姑娘是邀了什么贵客,竟把国君也撂下?
如此想着,便也跟出去瞧了一眼。
这一眼,就见到了一位素衣翩翩的典雅公子。
那位公子见到戚言,露出万般温柔的神采,亮着眼睛,珍之又重地轻声唤道:“言儿,许久不见了。”
襄王:……
言儿。
一阵牙疼。
挺好的,这么亲密,是敌非友,啊不,是友非敌。
那公子又抬头,四处看了一圈,眼中浮起疼惜,道:“你四处流落,受苦了。”
襄王听着这话实在刺耳。
怎么就四处流落了?
他家戚相是有封邑的!
过得清贫,是她一贯勤俭罢了。
闵煜上前几步,那位公子也看见了他,意外神色一闪而过,又很快恢复了一派温文:“襄世子,别来无恙。”
他一顿,又道:“现在恐怕要改口称襄君了。”
闵煜走到门前,与戚言并肩,笑说:“旬国一别,许久未见,靖国长公子盈。”
戚言目光在他们之间看了一圈,面现了然:“难怪世子当初行刺靖王。”
闵煜垂眸笑:“长公子允我襄国复辟,得此重诺,煜不得不以命相搏。”
戚言笑了声,才道:“既然都是熟人,就不必引荐了,进来坐吧。”
于是进了屋内,仍是那个案几。
在场是襄王闵煜身份最高,本该坐于上首,可三人彼此看看,最终还是屋主坐一边,两位宾客坐另一边。
看着屋中简陋陈设,长公子愈发难过:“言儿本是靖国贵女,该锦衣玉食,无牵无挂,如今……都消瘦了许多。”
“谢长公子关切,近来是繁忙些。”
有家仆送上了茶水,戚言亲手为两人斟上。
顺口一问:“长公子在旬国可好。”
“旬王礼遇,一切尚可。”他注视着戚言,“言儿,随我去旬国吧,我会代伯父照顾好你的。”
戚言看了他一眼:“长公子不必如此。”
公子盈急切道:“怎么不必?言儿,你看看你在襄国过的都是什么日子?要我如何放心得下?”
什么日子?上卿的日子啊。
闵煜想开口说些什么,可戚言却先接过了话。
“我在襄国过得自足,倒是长公子客居旬国,是为避难,处境艰难,尚且自顾不暇,再想照顾一人谈何容易。”
“言儿,”长公子动情道,“你我未婚夫妻,何须疏远至此。”
此话一出,在旁的闵煜仿佛听得一声惊雷。
整个人都晃了一下。
他茫然震惊地看向戚言。
未婚夫妻?
戚姑娘……有婚约在身?
那他岂非觊觎人||妻?
戚言只是淡然道:“婚约是我父一意为之,长公子无需在意。”
“怎能不在意?言儿,自戚氏与我定下婚约,我便无一刻不将你当做我未来正妻。”
“这门婚事我从来都没有承认过,长公子与我也交集甚少,更谈不上情谊深厚,既然定亲的长辈都已过世,这婚约便作罢了吧。”
长公子十分仓皇:“这教先辈在天之灵如何安宁?”
他痛心疾首道:“言儿,别再闹了,过去你和奕两人一起与我作对,我也从没有怪罪过你。”
“可你一介女子,总要安定下来。”
“如今戚家没了,我想言儿你心里也不好受,便也不说那些是非对错的话,世间唯余你我二人,自当相互扶持。”
“闹?”戚言忽然冷笑,“你和邵奕真不愧是亲兄弟。”
无论她做什么,在他们眼里都不过是闹而已。
她似是累了,无意解说什么,只是道:“邵盈,我助你夺回王位,从此你我婚事作罢,往后休要再提。”
长公子只是重复道:“言儿,这是父母之命啊!”
戚言却扯了扯嘴角:“父母之命?谁能作证?我今日就说我从未听过家父曾许婚约,长公子一面之词还能逼婚于我吗?”
“可是言儿,你注定要嫁我的,”长公子急切道,“你现在已经知晓,依附邵奕是所托非人,而你命格尊贵,比肩凤凰,未来夫婿必定贵不可言……”
“贵不可言?”戚言忽然盯住他,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就如你所说,长公子认为自己眼下配吗?”
长公子的脸一下子红起来,却皱眉说:“成大事者,岂有一帆风顺之理,正是潜龙在渊……将来,我必不会辜负你。”
闵煜从未见过戚言有如此愤怒的时候。
眉峰凌厉,眼中似有星火燃动,双颊似醉颜飞红,浑身都因盛怒而微微颤动。
她是怒极了,也失望到了极点:“你们想要求娶的不是我,而是这荒唐的批命。”
什么批命?
“不过是个游方术士,说我命格尊贵,必当凤飞九天,可若妄念不绝,一身智谋必当招来灭族之祸。”
“我父亲畏于诛族之祸,又垂涎于万世之功,将我关入内院,从此女红琴祺为伴,只待修养身心,嫁与他所看好的长公子,助他成就霸业。”
“从此我不是我,只是他的陪衬,这让我如何甘心?可哪怕我的不甘心,也让术士所言应验。”
说到这里,她看向闵煜,眼眶微红,却笑得凄凉:“国君,你说这是否荒谬?是否荒谬绝伦?”
“我自恃人算七分,算尽天下之事,与天搏命,兜兜转转却总被困于命数。”
闵煜看着她,有些愣怔地道:“确实……荒谬。”
过去他只知靖国女谋士名震天下,却从来不知道,智谋□□如她,竟也为尘网所缚。
一切的源头,只是一个江湖术士的两句批命而已。
实在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