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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囚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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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戚言被押在靖王宫中的第二十三日。
数月前,老靖王薨逝,公子奕登位,靖国大局初定。
戚言赌对了,可她又赌错了。
赌对在于,她所选的主公胜过了一干兄弟,顺利成为了靖国新君。
赌错在于,这位新国君是个薄情寡性之徒,做事讲求一个卸磨杀驴、鸟尽弓藏。
新君上位还没多久,连年关都尚未过去,跟随主公多年的老臣斩的斩、换的换,已经去了十之七八。
他们在落难前,曾向她递拜帖,送私信,想要求她在新君面前替他们说说情。
戚言一度感到奇怪,他们为什么觉得朝中变动,她一介女子能够说得上话?
直到后来,她被宣召入宫,才恍然明白,原来他们都以为她与新君有私情,是要让她帮忙吹枕头风。
她觉得这些人还是不了解主公,他的决定,不是任何人能够干涉的。
就像那天她拒绝了国主的求爱,他也并未听进去,只是自顾自地说,宫里的桂花开了,让她留在宫中赏玩。
于是,她再也没能走出靖王宫。
国君每日都来看她,身边的宫人也不厌其烦地劝她。
国主龙章凤姿、英武不凡,位高权重又待她情深义重,这是何其难得。
再则,女子总是要嫁人的,以姑娘的文采韬略,除了国君,再没有哪个男子能配得上了。
每到此时,戚言便意兴阑珊地敷衍:哦,那可真好啊。
摆明了油盐不进。
日子就这么过一天算一天地拖下去,直拖得宫中的桂花凋落,拖得国君逐渐失了耐性。
每每触及那双压抑暴怒和欲念的眸子,她都会暗暗计算,算自己还有几天的好日子可过。
好在戚家满门只剩下她一介孤女,曾经为主公做事时,与一众同僚也相交平平,国君哪怕想要威胁她,也无从落手。
至多也就是她一人荣辱罢了。
夜深了,宫人为她掌灯,便退了出去。
她独坐案前,阅着一卷竹简。
远处似乎传来喧嚣声,窗外有星点火光晃动。
不知是发生了什么。
她也无意探究。
只是案上的灯火忽闪几下,扰得竹简上的字也昏明不定。
她便放下竹简,寻了支竹签,要挑一挑灯芯。
却忽然被人自身后钳制住。
“别动,不许出声!”
刻意压低的声音分不出本来音色,只能听出是个男人。
戚言向下瞥了眼横在脖间的匕首,手上的动作却未变,执着灯剔,轻轻地将灯芯拨动两下。
室内烛光亮起许多。
“刺客?”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气,身后的人呼吸急促,显然是受了伤。
“我不会声张,但我们得做个交易。”戚言道。
脖间的匕首挨近了些,刀锋的寒气刺痛皮肤。
“凭什么信你。”
“信不信都没关系,穷途末路的人是你,若无人相帮,阁下必死无疑。”
身后静默片刻,匕首松开了些。
“说吧,什么交易?”
“我全族上下都死在靖王的手里,而今他将我囚禁宫中,料想我亦死期不远。”
远处的喧嚣声逐渐近了。
戚言不紧不慢地铺垫完了前情:“我知晓通往宫外的小径,但我不曾习武,躲不过官兵侍从的追捕,眼下我可以为你指路,只需要你挟持着我,将我一起带出宫外即可。”
身后的人没有应答,而是忽然问:“你是戚言?”
她“哦”了声,眼底浮起笑意:“我这么出名?”
“一面之缘,”他顿了顿,“戚姑娘智绝高义,我信你。”
窗外星火攒动,搜捕的声音越发近了。
门外响起急促的步伐,直到门口停下。
“姑娘?”宫女的声音小心翼翼地传来,“姑娘,您睡了吗?”
戚言扫了眼周边沾染的血渍,并不出声,而是向窗外示意。
门口的宫女左呼右唤,不见应答,一时便急了。
这位姑娘脾气古怪得很,最忌讳为人打搅,此时不应,或许是在做什么要紧的事。
可今夜宫中有刺客闯入,她需得确认姑娘安危,最好在刺客被抓到前,能一直守在左右。
又唤了几声,仍不见答,宫女心一横,便推门而入。
只见房内空空荡荡。
案上的灯盏仍在静静燃着,灯火映照下,竹简工整卷起,摆放一旁。
一切井然有序,安谧无声。
只有案前的蒲垫上沾染了几道血痕,显现出几分不同寻常。
宫女立时惊慌起来,高叫着:“姑娘?姑娘!快来人,有刺客!姑娘不见了!”
暗夜里,两人在宫宇之间奔走,四面皆是追兵,唯有一条条幽密小径可以规避一二。
只是宫中发现她也失踪,陡然增加了几倍兵力,逐渐包抄得水泄不通。
“真不知带上你是好是坏。”含笑的声音低低沉沉地在耳边响起。
分明是危急的时候,刺客却还有闲心打趣。
戚言朝他看去,撞入一双带笑的眼眸。
“假如暴露人前,可以拿我挡箭。”她说道。
“我头一回碰上这样的要求。”刺客歪过头。
戚言移开目光,继续观察不远处搜罗的卫兵。
“做戏演全套,刺客要是对人质留手,靖王定会以为你是我专门找来的帮手,那就真的走不掉了。”
“好吧,”刺客叹了口气,“希望我们都能平安离开。”
事与愿违,一炷香之后,他们便被发现了。
刺客反应极快地挟制住她,匕首冰冷的刀锋紧紧贴在她的脖颈上,稍微一动,便擦出一道血痕。
的确是半分没有留手。
“阁下何人?为何夜闯王宫?”为首的侍卫统领高声喝问。
刺客并不与他废话:“若不想此人命陨,都给我让开!”
宫中的侍卫们显然是认识戚言的。
不止因为她是国君的意中人,板上钉钉的靖国王后,更是因为她曾经国士无双的才名。
公子奕麾下的第一谋士,靖国之内谁人不知?
此时此刻,见戚姑娘被挟持,周遭卫兵不由得迟疑着后退。
他们退一步,刺客便挟着戚言进一步,就这么慢慢地、胶着地向外挪移。
直到一串马蹄声踏响,打破静谧。
“快走,”戚言压低声音,“是靖王来了。”
话音未落,传来一阵破空声。
戚言只觉得自己被挟制着向旁侧一让,紧接着便是肋间一痛。
低头看去,是一枚羽箭正插在身上,衣料已被染红一片。
还真是挺听话的。
说什么就做什么。
只是她有些高估了自己,仅是一箭,她已经痛得脚底发软,面色苍白,额头生汗。
“抱歉,”那刺客在她耳旁低声说,“我只能尽力避开要害。”
“无妨。”戚言嘴唇微动,发出气音,眼睛朝着箭来的方向看去。
骏马嘶鸣,是靖王拉住缰绳,停在了包围之外。
他放下手中的弓,看来的目光晦暗难明。
“想要什么?”这是在问刺客。
“给我一匹马,放我出城。”
“可以,”靖王颔首,“只要放开她。”
“待我出城,自会放人。”
靖王看向戚言。
却见她闭上眼,偏过头去。
周遭一时寂静。
直至鲜血浸透她的衣衫,开始滴落下来,靖王终于抬起手,令人牵来一匹良马。
“不得追击。”
一众侍卫合声应诺。
刺客带着她轻身上马,辨认了方向,当即一夹马腹,纵马疾行。
风吹拂起来,自柔缓至凛冽,仿佛在阻拦她,又像是在邀她入怀,要带她升往无垠苍穹。
靖王的声音混在马蹄声中传来,隐隐约约,听不分明:
“就当是个君子协定,不要试图挑衅寡人。”
不知这话是对刺客所说,还是对戚言所说 。
只是离开王宫后,戚言便低声道:“靖王必定会在城门口设伏。”
“这就是他所说的君子协定?”
靖国都城道路空旷,刺客不再压着声音说话,嗓音竟十分清润,仿若流水撞击在玉石之上。
“他的话不必当真,”戚言面色苍白,靠在刺客怀里,说话也颇有气无力,“不过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这可是你说的。”刺客声音里满含笑意。
戚言微阖着眼:“再往前有段街巷,巷中居住的多为贫民,街边不设灯烛,宅前亦不挂灯笼,一到夜间便伸手不见五指。我们从那里下马,抄小径过两条街就是东市,有一家酒肆名为‘醉仙居',侧边胡同设有暗门,可直通一处地窖,我们先去那里。”
“好,听你的。”
于是,城门口接到密令的侍卫们,最终只截到一匹无人驾驭的马。
上面还挂了一件刺客留下的夜行衣。
侍卫统领硬着头皮将马儿牵到靖王面前。
“王上……请恕属下无能。”
殿内静了片刻,随后,桌上的东西被猛然挥落在,铜器坠在地上,叮哐作响。
一众宫人侍卫顷刻间跪了一地。
“竟敢算计寡人?很好!”
靖王怒极反笑,“为了离开王宫,甚至不惜身中一箭,靖国王后之位是亏待了她吗?”
侍卫统领心惊胆战:“许是刺客狡诈,戚姑娘也只是被他挟制。”
“一个异国的刺客,他能对王宫与都城的暗道如此熟悉?他此时不出城,定是已经找到了藏匿之处,你猜这个藏身之所是谁给他的?”
靖王胸口起伏,眼中怒意翻涌。
“搜城!”
“寡人倒要看看,她到底是有多能藏。”
“既然是她非要挑衅寡人,挑衅于一国之君,轻易放过她,摔碎的岂不是堂堂大靖的面子?”
侍卫统领俯身领命。
几刻之间,火把照亮了整个都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