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夜谈》克莱尔的左轮手枪

30、踮起脚尖的狐狸

　　安妮·诺尔曼蒂，十七岁，国王罗贝尔的小女儿。
　　诺尔曼蒂家并不是这个国家的正统王室，甚至对于高卢人同僚来说，他们是格格不入的异族。他们的祖先是诺尔斯人，北陆海岸上臭名昭著的海盗民族。
　　但随着北陆君主们对海岸线的掌控力加强，劫掠生意越来越不好做。诺尔曼蒂家族的祖上另辟蹊径，远渡雾海成为了加洛林国王的雇佣兵。
　　彼时还没有路西斯帝国，名为卡尔·加洛林的雄主正和心脏地王争夺着南陆的霸权，而勇悍无比的诺尔斯佣兵成为了查理曼王开疆扩土的利剑，被冠以瓦兰吉卫队的美名。
　　加洛林王室最早会支付给诺尔斯人黄金作为军饷，可王国的财政日渐捉襟见肘，当时的国王灵机一动，将北陆草原邻接的烂地作为报酬赐予了诺尔斯人，不仅可以让他们为王国抵御兽族可汗的侵袭，也迅速填补了国库亏空的缺口。那片临近北陆的区域被定名为诺尔曼蒂，以为诺尔斯人的家园，诺尔曼蒂家族自此成为了这片土地的世袭公爵。
　　许多在此发财的诺尔斯人不断向仍在北陆的海盗同胞传话，大肆吹嘘南陆是如何的富裕，这吸引了更多的诺尔斯人慕名而来，为加洛林王室征战四方，用敌人的首级换取黄金和土地。诺尔曼蒂的版图越划越大，诺尔斯人在南陆上安家落户、种植农作物、修建城堡。
　　几个世代后，在这片土地上成为地主贵族的诺尔斯人开始称自己为诺尔曼人，与曾为海盗的同胞划清了界线。
　　在加洛林王国被纳入帝国的版图后，诺尔曼蒂仍是高卢总督区最强大的兵源，他们的披甲枪骑兵在对抗魔族的战役中大放异彩，南陆公侯争相雇佣诺尔曼佣兵作为自己平息事端。
　　七十年前，不甘屈居于总督之位的加洛林王室借着第五次人魔大战之机宣布独立，并顺利抱上了刚刚建立的北陆联合王国的大腿，诺尔曼蒂公爵随着他的封君一同脱离了帝国的统治。
　　然而，独立后的加洛林王国并没有变得更富饶，作为夹在南北之间的战略要冲之地，加洛林王室疲于两面逢迎，每年用于外交条约的礼金甚至超过了支付给常备军的军饷。高卢平原上这头古老而庞大的巨人终于开始了衰败的迹象，这给了诺尔曼人可乘之机。
　　十一年年前，安妮的父亲——被誉为“狐狸”的罗贝尔公爵向加洛林王室举起了反旗，他宣称如今的加洛林王软弱无能，诺尔曼蒂家族才是查理曼王真正的继承者。他从鲁昂城起兵，当加洛林王反应过来时，诺尔曼骑兵早已兵临城下，王室在被层层包围的巴黎西城里瑟瑟发抖。
　　加洛林王本打算固守坚城等待封臣的支援，但罗贝尔早已收买了宫廷里的亲南派大臣，城内的叛军砍下了加洛林王的头颅，打开城门迎接他们的新王。
　　当安茹、波旁、勃艮第等公爵的联军前来勤王时，只看到旧王的头颅被高悬在巴黎西的城墙之上，那位被称为狐狸的诺尔曼人带着加洛林王的金冠伫立在城门前，他的身后是上千名武装到牙齿的披甲骑兵，大公爵们只得纷纷退兵。
　　自此之后，罗贝尔继承了加洛林的国祚，把这个位于南北之间的王国据为己有。
　　心怀正义感的僧侣和学士们私下里低声议论着篡国者罗贝尔的种种罪行。然而，无论他们如何非议，坐在高高王座上的那只老狐狸却只是充耳不闻。
　　因为没人能否认在罗贝尔的统治之下，加洛林王国正逐渐焕发出新的生机。他的治国手段独到而有效，让这个篡来的王座越来越稳固，让那些鄙夷他的人越发鄙夷，让那些忌惮他的人越发忌惮。因此人们听说诺尔曼蒂家里有一个麻烦的小公主甚至能让罗贝尔感到为难，大家都觉得是老天对他的小惩罚。
　　安妮是罗贝尔最小的女儿，虽然她从小接受帝国式的教育，但却没像她的哥哥们那样成为标准的南陆贵族，而是长成了一个小阴谋家。她八九岁的时候就在诸国间出了名，不仅因为她那醒目的粉色卷发，还因为“恶女”的名声。
　　每年的同辈聚会，安妮没有像其他贵族孩子那样争相向大人展示自己，而是悄悄在孩子之间悄悄笼络起自己的小团体。在一次游戏中，安妮的小团体用拙劣的计划差点让安茹家的公子在意外中受伤，吓得两个哥哥一再地跟安茹公爵道歉。
　　罗贝尔倒是也没生气，事后询问安妮为什么要这么做，安妮只是淡淡地说：“安茹公爵是我们的政敌，除掉他的长子必然会扰乱他家的继承。而且我是小孩子，在游戏里失手杀了人也不会怎么样，不是吗？”
　　自此，安妮·诺尔曼蒂这个名字就传遍了诸国，领主们都知道加洛林有个刁蛮的粉毛小狐狸，居然能让那个篡国者罗贝尔感到棘手。
　　但其实罗贝尔很是宠爱这个小女儿，因为安妮的性格和他自己很像，是个不安分的小狐狸。他常常和安妮讲治国理政那方面的想法，就包括“要不要投靠南方”的念头。
　　联合王国和帝国就是北与南的巨兽，各自伸出一只利爪相抵，爪子间被钳住的土地就是加洛林王国。
　　以加洛林的位置，要么抱联合王国的的大腿，要么抱帝国的大腿，总是骑墙也不是办法，但北方有巨龙魔法，南方有枪炮机甲，也不好决定要倒向谁。
　　直到明斯特政变发生，南方的大陆陷入了空位期。罗贝尔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他盯上了最年幼的候选者佛洛拉。
　　安妮曾问过父亲，为什么不关注更受人支持的其他两位候选人。
　　罗贝尔说：“战争对于我们而言是最糟糕的，战火在国土上烧起来，十几年来的积累都会被毁掉。我们如果站在菲涅或安东尼那边，他们只会想尽办法来利用加洛林，把我们捆上他们征伐北方的战车。唯有扶持这位佛洛拉，我们会是她绝无仅有的盟友，她若是真能成为女皇，我们将是御前会议上最尊贵的功臣……甚至成为，共治皇帝！”
　　这便是佛洛拉来巴黎西留学的原因，她会与安妮一同入学，喻示着她与加洛林王室的交好。
　　安妮知道父亲何等担心她和佛洛拉两个人之间的关系，甚至给自己安排了一个名誉校董的职位，屡次叮嘱自己要伺候好这位来留学的帝国公主。
　　但其实，安妮早已决定向佛洛拉效忠。
　　十二岁那年，安妮曾跟随加洛林的使团，一同前往了坐落在白金塔下的帝都，参加博览盛典。每隔十年，帝国境内的总督公侯们就会派遣使团，携带最新的技术工艺，在帝都举办展览，进行交流。然而，安妮明白，这场看似热闹的盛典背后，实则暗流涌动，各种势力在此交锋，各种交易也悄然达成。短短几周的时间，就能基本确定未来几年南陆的势力格局。
　　宽敞明亮的帝都皇宫里，到处都是南陆各地来的少爷小姐。加洛林王国毕竟是联合王国的被保护国，再加上她父亲篡国者的名号，安妮自然而然地受到了排挤。
　　安妮自己也没抱什么希望能和南陆人搭上关系，只是坐在一旁吃甜点，远远地看被人拥簇着的菲涅公主。菲涅年纪轻轻就当上了百花骑士团的团长，传闻中还是当代最强的蒸汽骑士，她看那些贵族子弟的眼神就如同猛虎扫视群羊。老虎可没有盟友，它的眼中只有可以吃的养料，效忠于一头老虎的下场只有被吃下肚，安妮白了那些拥趸一眼。
　　这时一只纤细的手忽然出现在安妮面前，安妮愣了一下，她面前的是那位佛洛拉公主。
　　安妮以为是在邀舞，就搭上了那只手，但佛洛拉只是微笑着牵起她的手，带她悄悄穿梭于餐桌之间，推荐自己爱吃的甜品。
　　那一刻，安妮知道自己要效忠于怎样的人了。
　　自那之后，安妮与佛洛拉一直保持着书信联络，偶尔一起出席社交活动，这让罗贝尔喜出望外。
　　但其实，她俩的相处模式并不是很特别。佛洛拉总是在读奇怪的书籍，在信中向安妮讲一些与帝国公主身份不相符的小观点。每当安妮心情低落时，佛洛拉总能设法使她重展笑颜；而安妮心情愉悦时，佛洛拉则选择保持适当的距离，不过多介入。她始终保持着与周围人的微妙平衡，既不过分亲近，也不刻意疏远。
　　佛洛拉很聪明，总是保持着小兽般的警觉，但她也有脆弱的一面，经常会在噩梦中流泪哭泣，每当这时安妮就会轻轻握住那双纤细的手，静静地等她醒来。
　　安妮不知道自己对佛洛拉的感情算是什么，但她深知，自己不能失去这个人。佛洛拉的每一次笑容都显得如此刻意，她的内心深处总隐藏着一些令人无法捉摸的秘密……然而，她从不会离开，就像是一团小小的火焰，在那里静静地燃烧。
　　安妮看向身旁的公主，刚从噩梦中惊醒的她似乎有些茫然，她痴痴地凝视着马车窗外的景色，湿润泛红的眼眶透露着一丝忧郁。安妮摸了摸佛洛拉的额头，为她理好额发。
　　安妮只知道，自己会效忠于她。哪怕她的敌人是毒蛇般的亲王和猛虎般的公主，年幼的狐狸仍会守护在这团小小的火焰之前，直至这团火焰烧成燎原之火，焚遍这片大陆。
　　星历1781年秋，来自帝都的佛洛拉公主抵达巴黎西。
　　传闻说加洛林王国有意脱离联合王国的保护，投入路西斯帝国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