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虹》居子乌

5、仙人球也会难过

　　时间平平静静流逝，像湖泊的水一般纹丝不动，只有日月在水面留下的残影让人感知到世事变化，但水面不可能永远平静，它会产生涟漪，让世人知道平静是多么来之不易。
　　一个平常的周四，下午四点四十一分时宁淼收到了母亲的来电，在这个时代，突如其来的来电往往都昭示着不幸，没有使用微信语音，也没有发消息，代表着来电的重要程度。
　　在上班的时间点，母亲根本不会因为一些无伤大雅的小事给她打电话，听完电话后宁淼便向领导请了一天假，打车回家。
　　“淼淼，你奶奶走了。”
　　在回家的车上，在收拾行李的过程，宁淼脑海一直回响着母亲的这句话，大脑一直处于空白状态，但她依然冷静地请假，订车票，关好水电门窗，最后出门前目光停留在了阳台上的几盆薄荷上。
　　拉着行李箱出小区的时候，宁淼遇到了林新周，原本打算上了车再给他发消息，此时碰到正好方便了她。
　　林新周也看到了宁淼，单手推着车和她挥手，目光在她手上的行李箱上稍微停顿了片刻。转眼宁淼就走到他面前，表情是平日里从未出现过的冷静，冷静到让人能明显看出有事发生。
　　“我有急事要回一趟海平，能请你帮我给薄荷浇浇水吗？我先斩后奏已经把它们搬到了你家门口，等我回来请你吃饭。”
　　林新周没有丝毫犹豫，就像没看见宁淼通红的眼眶，如往常一般回答：“当然可以，你去吧，浇水的事放心交给我就好。”
　　说完两人擦肩而过，宁淼刚迈开腿，又停住转身。
　　“林新周。”
　　被喊出名字的人反应慢了一拍，宁淼已经走到跟前，行李箱还在原地，林新周才意识到刚刚是她在叫自己，此时她脸上还有点疑惑：“你在想什么呢，叫你名字也没回头。”
　　林新周下意识笑笑：“没想什么，你是还有什么忘了说吗？”
　　宁淼点头，很认真地说：“谢谢。”

　　在坐了两个小时的火车，又坐上姑父的汽车，历经三个半小时，宁淼来到了爷爷奶奶家。
　　自建楼房前的空地已经停了好几辆车，其中就有自家那辆灰色汽车，姑姑跟宁父宁母先回来，姑父因为要接小孩和宁淼，回来得晚了些。
　　宁淼走进房子，在闻到熟悉的气息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她又那么一瞬间忘记了自己回来的原因，只觉得像读书时期暑假回来玩的情景。
　　宁母迎了上来，看到宁母脸上未干的泪痕，宁淼才回神，看向里面的房间，房门有不少人站着，有些在小声说话，有些在低头抹泪，还有在伏在床边身子颤抖的姑姑。
　　这并不是宁淼第一次面对死亡，在她十岁的时候爷爷就因为生病去世了，奶奶从去年冬天开始卧病在床，医生也说过奶奶身体撑不了太久，可没想到这一天到来时她还是会手足无措。
　　床上的奶奶面容安详平和，就跟睡着了一样，宁淼忍了一路的眼泪在此刻终于滑落，哭着喊了一句：“奶奶，我回来了。”
　　长辈早已经安排好了一切，今夜守灵，明日火化，在派出所办好手续，骨灰入地，从此宁淼在这世上再无奶奶。

　　一切流程都按部就班进行着，宁淼在周日的中午回了海虹，她突然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和林新周呆在一起。
　　宁淼没有发消息，而是直接去了他家敲门，门打开时她听见林新周说：“你回来啦，吃过饭没，我正好吃饭，没吃的话一起吧。”
　　她听见自己说“好”，然后进了他家，换上那双黄色拖鞋，林新周的手艺依然很好，但宁淼却完全记不得自己吃了什么，吃到一半她就在餐桌上睡着了。
　　等她醒来发现自己躺在沙发上，窗帘拉着，客厅很暗，宁淼不知道时间，盘腿呆呆地坐在沙发上。
　　小白也在沙发上趴着，在看到宁淼醒后自觉地钻进她怀里，宁淼低头摸了摸它，随后掀开身上的毛毯，抱着猫起身想找林新周。
　　林新周在房间，房间开着灯，但是没关门，宁淼走了几步就看到了房间里透出来的光线，抱着猫站在门口看他，直到他回头。
　　“你醒了，饿了吗，饭已经好了，我炒两个菜就可以吃饭了。”
　　林新周合上电脑出来，宁淼给他让路，动作有些缓慢，语气也呆呆的：“说好我请你吃饭的，结果又在你家蹭了两顿饭。”
　　客厅的灯被打开，林新周调成亮度低的护眼灯光，然后回头看她：“我们是朋友，这种小事不用太在意的，你刚睡醒，中午也没怎么吃东西，先喝杯蜂蜜水吧，空腹对胃不好。”
　　于是宁淼又坐回了沙发上，手里捧着一杯温热的蜂蜜水，在空调房里喝热饮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胃里的暖覆盖了身体上的凉意，让人无端觉得舒服。
　　喝完宁淼就隔着阳台门看外面的薄荷，它们被照顾得很好，枝叶比前两天浓密了不少，她看着看着，又一次出了神。

　　“宁淼，来吃饭了。”
　　等宁淼吃完饭，林新周帮忙把薄荷搬了回去，三盆绿油油的植物重新摆放到阳台，和几天前在同一个位置，似乎一切都没有改变。
　　在把薄荷搬回去之后，林新周没有马上离开，他看出了宁淼有话要说，于是坐在旁边等她开口，宁淼没让他等太久，几乎是林新周坐下的同一时间，她开了口。
　　“你说，面对死亡是不是人生的一门必修课？”
　　“我认为是。”
　　林新周答得很快，这个问题他很早以前就有过思考，此时不过是复述自己的想法，宁淼表情依旧呆呆的：“这门课我好像挂科了。”
　　“宁淼，在你眼里，这门课的及格标准是什么呢？”
　　“是能很好的接受和面对死亡。”
　　“不是的，这门课没有及格标准，每个人在这门课都是满分，”林新周顿了顿，确定宁淼有在听他说话，才接着说下去，“在面对死亡时我们可以难过，可以一蹶不振，从来没有标准要求我们必须接受正视死亡，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面对方式……”
　　林新周说了很多，说完后看宁淼的神情，她似乎在努力理解他的话，表情生动了些，林新周倒了一杯水放在桌上，柔声说：“我明天准备炖玉米排骨汤，你醒了之后上来一起喝吧，今晚早点睡，晚安。”

　　宁淼从来不是一个能很好面对死亡的人，这在她小的时候就初见端倪。
　　六岁那年她养了一只小狗，那时她刚上一年级，因为从小由爷爷奶奶带大，且父母工作正忙，便没有将她接到身边读小学。
　　小狗是从别人家抱过来的，宁淼对这只刚满一个月的小狗很是喜爱，每天放学就急匆匆地赶回家陪小狗玩，去哪都要带着小狗。
　　小狗浑身雪白，没有一根杂毛，宁淼给它取名小白。
　　和小狗在一起玩耍的时光很快乐，也很短暂，没过两个月，当宁淼放了学兴冲冲回到家时，没有看到往日摇着尾巴跑来的小狗，空荡荡的房子里只有她锲而不舍喊“小白”的声音。
　　宁淼喊到嗓子都哑了，抽噎着去菜地里找奶奶，语无伦次地边说边比划，小狗不见了。后面爷爷回来，告诉宁淼说小狗去找狗妈妈了，宁淼才慢慢止住眼泪，泪花闪闪问爷爷：“那小白还会回来吗？”
　　爷爷是这么说的：“如果淼淼听话懂事，小白就会回来的。”
　　宁淼相信了，当天晚上她听话地写完作业，吃完饭睡觉，她想自己那么听话，小白明天一定就回来了。
　　可是第二天她从邻居嘴里听见小白被车撞死了，小白过马路不会看车，直直地冲上去，被一辆大车撞飞了。
　　宁淼又哭了，她哭着去找奶奶，问奶奶为什么小白会死。
　　“每条狗都会死的，人也会死的，淼淼，生命是很短暂的，我们要珍惜曾经拥有的时光，开开心心地活在当下，小白也希望你能快快乐乐的。”
　　宁淼没有完全听懂，但是她没有哭了，因为她看到奶奶眼睛红了，她不想奶奶哭，所以很懂事地抱着奶奶，可是奶奶还是哭了，她不知道为什么。
　　后来宁淼再也没有养过狗，无论是猫狗还是其他宠物，无论再可爱再乖巧，宁淼都没有动过要养的念头，她无法承受第二次失去。
　　十岁那年的某一天，爷爷发了高烧，在医院住了大半个月，长期积累下来的毛病在这一次高烧下彻底爆发，最终爷爷坚持回家，回到家的当天晚上就与世长辞。
　　宁淼从来就不懂得如何面对死亡，在小的时候她选择哭，在长大以后，她选择睡觉。
　　小白和爷爷去世的时候，她在奶奶旁边，在奶奶去世之后，她突然找不到地方可去了，她想起林新周，林新周说过，可以放心交给他。
　　林新周没有说人有生死，没有说人要向前看，他说人都有难过的权利，死亡教会人如何正对悲伤，而世界允许所有人悲伤，并不要求所有人走出悲伤。

作者有话说

　　坚持发完就是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