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野无轨》云听溪

82、往事3.送你一朵拒霜花

　　越止输入了一个号码，搜索出一个微信用户【溪月不喜悦】。
　　大概一年前，他们全家都在为走失的妹妹感到焦急万分。本来妈妈只是接一个电话的功夫转头妹妹就不见了，她自责万分，报了警又四处寻找询问。正当全家人心急如焚的时候派出所联系到了他们，让他们到那儿领走失的小孩。
　　到了才知道原来妹妹趁妈妈不注意的时候随人群上了到站的公交，又在市中心随人流下去了，还好同车的姑娘发觉事情不对劲一直跟着她，确定以后才把她送到警察局来。
　　全家人在担惊受怕，她倒是抱着一个兔子玩偶躺在椅子上呼呼大睡，问了才知道原来是那姑娘拿她没办法才买了一个兔子玩偶哄着，她才乖乖跟着她去警察局。
　　他们到达时那姑娘早就不见踪影了，越止留了个心眼以感谢为接口询问了警察，果然那姑娘给警察们留下来自己的名字和电话。
　　奚月。
　　他记住这个名字了，也将号码背了下来。原想着有机会感谢对方，但没想到入学一中后就再次见到了她。
　　命运就是这么巧合。
　　他不仅见到她还跟她分在了同一个班。之后越止便经常留意这位女孩，不经意间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长得好看，不爱说话，对别人似乎总是不大亲近。可是她很聪明，数学课上反应甚至比自己还要快。
　　尖子班的教室单独在实验楼，窗外栽着一排排观赏樱花，有树丛的地方就会滋生虫子，尤其那些具有趋光性的虫子总会在晚自习时误打误撞飞进教室。
　　她的同桌是个大大咧咧的女生，看着比她强壮许多，有时也会对她出言不逊，奚月却好像不在乎这些。
　　虽然她看着冷淡，却会在轮到靠窗坐时主动和同桌换位置，替她赶走她最怕的虫子。
　　虽然她看着冷淡，却在同学问她解题思路时不吝赐教。
　　虽然她看着冷淡却会在周末偷偷带着猫粮来喂学校的流浪猫。
　　喜欢喝白水和热美式，喜欢独自上下学，喜欢到音像店买舒伯特的CD，喜欢安静，喜欢数学和自习，喜欢菠萝味酸奶，喜欢独自在看展时临摹，喜欢一个人吃饭……
　　她就是一个我行我素外冷内热的人。
　　于是在她不熟悉自己的一个学期里，越止瞒着她做了很多事。
　　他会提前来到那家音像店把舒伯特的CD放到最显眼的位置，放到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他会到天科北边那家糕点店自费让老板继续供应没人气没利润的菠萝味酸奶。
　　他会在她周末看展临摹时捧着一本练习题在不远处边做边陪着她。
　　他会到图书馆拿着她最喜欢的那本博弈论等她来的时候再偷偷放回原位以免被别人抢先借走。
　　他会第一个到教室打开灯生怕她来的时候因空无一人而感到害怕。
　　他会在晚自习时和同桌换座位只为离她更近一些。
　　越止会的事实在太多，而奚月都不知道，因为越止已经习惯用那副不可一世的姿态来掩饰自己的所作所为，瞒过了所有人。
　　本来只是因为一个人情的无意接近，不曾想在日复一日的默默守护中他逐渐被这位姑娘的美丽、智慧、坚定以及……孤独所吸引。
　　越止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起码在他有生以来，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原本以为自己只要扮演好天之骄子的角色，一帆风顺地走完光明灿烂的前途就好。
　　终于，寒假那蓄谋已久的偶遇终于给他了一个拉近距离的机会，至于为何选在寒假，因为此时此刻没有旁人，只有越止和奚月两个，只属于他们两个的独处。
　　申请消息很快就得到了通过，对方的昵称是【溪月不喜悦】，就好像她本人一样似乎怀着满腔的心事却从不与人诉说。
　　越止毫不犹豫地在备注一栏输入几个字：奚拒霜。
　　那句“不要告诉别人”的意思是，喜欢这个像木芙蓉一样盛开在秋季的女孩这件事，只属于他自己。
　　不要告诉别人你叫拒霜，因为你很优秀，会有很多人喜欢奚月，但只有他一个人喜欢奚拒霜。
　　因为越止从来都是第一，连“喜欢”这件事也必须得是独一无二的。

　　那一年除夕，天科降下了二十年难遇的雪。
　　“奚月的脾气古怪，根本比不上她弟弟，她的脾气最难搞了……”
　　“哎呦，听说大哥你去年负责了好几个项目，恭喜你喽……”
　　“我家奚梦期末考考了年级第三，比起小月可差远了，不过她才小学嘛，后面看看能不能整个第一回来……”
　　“……天天守着她那些乱七八糟的书，什么宇宙星星的……口口声声说喜欢科幻小说……本职工作应该是念书嘛……”
　　……
　　客厅里一片嘈杂，亲戚们吃完饭一起聚在这儿唠嗑，至于唠嗑的内容奚月是一点儿也听不下去。
　　若不是过年。若不是为了奶奶的感受，她是断不会回到这个陌生的家的。
　　她躺在床上用被子使劲捂住耳朵，可是门外的数落时不时就会出现，他故意提高了声音仿佛就是故意要让她听到一样。
　　除夕夜好漫长，夜晚好漫长，过年好漫长……
　　她盼望着结束这一场闹剧，最好之后都不要再有了。
　　喜欢宇宙有错吗？喜欢科幻小说有错吗？喜欢除了课本和习题以外的东西有错吗？
　　没有错，错就错在那些自以为是的大人觉得这些东西不应该出现在高中。
　　她烦闷地缩在被子里，妄想坠入黑暗，妄想下一秒就坠入梦中，再也听不见那些贬低、那些偏见。
　　忽然手机发来了一个提示音。
　　奚月摸索着打开手机，揉了揉眼睛。
　　【越止】：看窗外，有惊喜。
　　她掀开被子坐在床上，往手上掐了一把，疼痛证明她现在没有在梦中。
　　奚月看向窗外，此时此刻正在飘雪，她想着难道越止口中的惊喜就是这一场雪吗？
　　于是她探出窗外，扑面而来的寒气让她瞬间清醒过来。
　　一位少年正站在楼下，他黑色的大衣上落了一层薄薄的雪，头发上也是，在路灯照耀下发出晶莹的光，闪闪的好似宝石。
　　她看不出他的情绪，也猜不透他看到她时是什么表情，没有她想象中的那种兴奋。
　　越止只是站在那儿，奚月看不见漆黑夜空的飘雪，只看得见俊朗的少年周围闪烁的像梨花般的飞雪。
　　他向她挥了挥手，上扬的手中捏着两张票。
　　几乎是想都没想，奚月立即从床上下来，然后换了一身衣服，简单穿了一件白色外套，对着镜子拨弄了几下头发，她满意地看了看镜中的自己，打开了那道令她讨厌的门。
　　“奶奶，我有事先出去一会儿，今天同学约了我去书店买新进的教辅资料，我去去就回，晚了就怕没货了。”
　　她没敢看客厅里其他人的眼神，甚至不想多停留一秒，因为也许下一秒劈天盖地的质疑和数落就会降临在她头上。
　　她急匆匆地跑下楼，轻轻地打开大门又轻轻地关上大门，生怕惊扰了这静谧的夜。
　　洁白的飞雪落在她乌黑的发烧，她随手扒拉了一下，发现越止就站在几步之遥处略带笑意地看着自己。
　　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情愫迫使她一步步走向他，她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越止将两张票在她眼前晃了晃，问道：“这里有两张舒伯特的音乐会门票，你敢同我一起去吗？”
　　奚月惊喜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听舒伯特？”
　　越止坦然一笑道：“我曾见过你在学校外那家音像店买过舒伯特的CD。”
　　奚月轻轻抽过一张票，眉头轻挑。
　　“有什么不敢的呢？”
　　二人来到天科大剧院时正好是观众入场的时候，越止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弯在腰间，是男士邀请女伴的礼节。
　　奚月自然地将手搭在他的小臂上任由他牵引着入场。
　　灯光打在舞台上是那样夺目璀璨，身着晚礼服的优雅的演奏者们在舞台上奏响了舒伯特的名作。
　　观众席的灯光熄灭了，此刻众人只看得见舞台，音乐凝固了时间，化作涓涓细流流淌在黑暗中，流淌过每一位观众的心里。
　　奚月听得格外认真，毕竟她最喜欢舒伯特了。可是偶尔她的目光也会为越止停留。
　　一向生人勿近、理智冷淡的越止竟然心细至此，对今夜想要逃离那个冰冷的家和黑暗的卧室的奚月而言何尝不是一道光呢？
　　于是她像是鼓足了极大的勇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借着舞台微弱的光，奚月凑近了越止，贴近了他的耳朵。
　　“其实有朝一日我也会在那上面表演，你愿不愿意来做我唯一的听众……”
　　说完这句话后奚月立即移开了身体。观众席太暗了，暗得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黑暗中，她的手突然被另一只手包裹起来，同她常年冰凉的手相比这只手此刻就像一团火那样炙热。
　　她心里一惊，手也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于是那只手反而握得更紧了。
　　那句话轻飘飘的，好像不注意就会随时飘走一样，又认真得让人根本无法忽略：
　　无论你何时何地表演，我都会是你独一无二的观众。
　　……
　　那天晚上，越止还带了奚月到一个文化馆，他经常来这里练字，听说这里有新年活动就过来看看。
　　一位长长花白胡子身着长衫的老先生看到越止就迎了上来。
　　越止首先上前握住了他的手：“李老师，我带朋友过来看看，看来这里很热闹。”
　　“是啊，很多年轻人和老人现在都喜欢来这里画一副画或题一副字，送给他人或自己留作纪念都是好的。你们要不也来试试？”
　　奚月恭敬地向老先生问好。
　　“哎呦，这姑娘看起来有灵气，通透，你们不来试试就可惜喽——”
　　二人相视一笑，听老先生的话找了一张空桌子。
　　室内来往的客人很多，有的只是来参观的，有的是单纯来陪伴的，有的是来题诗作画的，后者占少数。
　　奚月提笔却迟迟未动。
　　“怎么了，没有什么灵感吗？”
　　奚月摇头道：“描绘丹青，一来就想到梅兰竹菊四君子，远山轻舟莫不外乎。我在想该画什么才更有意义。”
　　“没关系，想画什么都行，重要的是落笔那一刻的感受。”
　　奚月嘴角一勾，沾了红色，行云流水般地开始绘制。
　　深红的花瓣，枝干，叶子……不一会儿一副丹青就展现在两人眼前。
　　“想来想去还是画木芙蓉吧，既然一时也没有更好的点子，而且遗憾错过了它的花期，所以就这样了。”
　　越止细细欣赏着面前的芙蓉花，娇弱的花叶在她笔下却多了几分傲雪凌霜之气节，他由衷地感到赞叹。
　　他提起笔来，利落地题下这几句：
　　不向横塘泥里栽。两株晴笑碧岩隈。
　　枉教绝世深红色，只向深山僻处开。
　　他放下笔，问道：“你觉得如何？”
　　奚月将这几句诗念了一遍，笑着答道：“自古关于芙蓉花的诗有‘怜君庭下木芙蓉，袅袅纤枝淡淡红’，也有‘晓雨洗新妆，艳艳惊衰眼’，更有‘忽有一花迎白露，定应来伴木芙蓉’这样的，但我还是最喜欢崔橹这首‘山路木芙蓉’。我觉得很好。”
　　他们就是这样，除了宇宙和学科，除了舒伯特和科幻之外总能找到其它的话题并且用最精简的语言道破彼此的所思所想。
　　人与人所活过的那些不就是灵魂共鸣的瞬间吗？
　　越止笑道：“那这幅画应该怎么处理呢？”
　　奚月想都没想，答道：“当然是你留着了，我自己就是拒霜，所以这副拒霜花就是你的。”
　　“那不如将它留在这里供人观赏做个纪念”，越止看向奚月，意味深长地说道，“活生生的属于我的拒霜花已经在眼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