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复排》相须

7、名片

　　沈惜难得在剧场里走神，台上演得热烈，她的思绪却落在了戏外人身上。

　　如果说缘分天注定，老天就像在故意戏耍她，让她接连碰到傅岑，被偶遇搅得心神不宁。

　　她想：事不过三。没人可以拿捏她，神仙也不行。

　　悬而未决的感情问题，已经影响她看剧，后面可能就影响她的工作状态。

　　沈惜不喜欢拖泥带水，碰到事情装看不见，学鸵鸟将脑袋埋进沙子以为就万事大吉了。

　　她本就光明磊落，现在也无私情。她见到傅岑，何必遮遮掩掩，倒像她带球跑了似的。

　　她和陆悠诺说过“迟早会见面”，那和傅岑也是一样。往后的商业晚宴，避不开躲不掉，总有一次又会碰到。

　　挺没意思的。没必要这么装陌生人。
　　像小学生吵架跺脚：“我不和你好了！不要再和你说话了。”太幼稚了。

　　好聚好散也是一门学问。

　　沈惜下了决定，要找傅岑简单聊两句。
　　她说清楚她的态度，她心里舒坦了就好。至于傅岑现在的想法，她并不在意。

　　今晚的这部剧时长约两个小时，有中场休息。

　　剧院里的灯光再次亮起，沈惜等旁边的多数人走去外面的大厅，才站起身。

　　同一时间，傅岑察觉到沈惜的视线，也站了起来。

　　陆悠诺被夹在中间，大气不敢出，尽力蜷缩在椅子上，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她从未见过沈惜不露辞色的模样，带着生意场上淬炼出的锋利。

　　陆悠诺骤然意识到：沈惜是沈家继承人，她在舞台上展现出的甜美可爱，不过是冰山一角，而非完全的真实。

　　“耽误你几分钟，我们出去聊一下？”

　　沈惜没有指名道姓，但傅岑点头答应，顺从地跟在她后面。

　　傅岑看着她轻轻摆动的微卷发尾，想起沈惜在高中时是黑长直发，现在却已剪短到刚好落肩的位置。

　　这些不经意间的细节改变，都提醒着他时光流逝。

　　沈惜走到一处还算安静的玻璃窗连廊，可以看到剧院外昏黄的路灯，摇晃的树影。

　　剧院的舞台上年复一年地排演着不尽相同的悲欢离合，剧院外的路灯树木也默默见证着世俗人间的百态红尘。

　　“傅岑。好久不见。”

　　沈惜终于喊了他的名字。

　　她控制自己的语气别那么生硬，但太久没提及的名字，就像一天不练的台词，再开口必然透着生疏。

　　傅岑听到沈惜喊他，毫无心理准备，垂在大腿边的手握紧又松开。

　　“沈惜，我……”他喉结微动，没了下文。

　　高大的男人竟比沈惜更加拘谨，不知所措。

　　沈惜的目光划过他的脸颊，停留在他右边眉骨上的疤痕。

　　或许在世人都不知道的地方，他受过伤，吃过苦。
　　但她可不愿再为傅岑心疼了。同情男人会倒霉，谁叫他自讨苦吃。

　　沈惜说出第一句问候，后面就顺畅了。

　　“过去的事不用再提，”她朝傅岑递出自己的名片，道，“重新认识一下。沈惜，音乐剧演员，朝夕文化创始人。沈家的情况你应该也清楚，不用我多说。”

　　傅岑双手接过名片，低头看上面的联系方式。

　　沈惜补充道：“哦对，我重心还是在演出上，所以发我邮箱的合作邀约，我秘书会先处理。名片上的手机号也是商务专用，我一般不看。”

　　傅岑：“……”

　　傅岑习惯了用沉默表达所有情绪，而沈惜总能轻易看透。
　　沈惜突然想到了那条对着傅岑吠叫的巡逻警犬，垂眉丧气的拉布拉多，十分委屈。

　　“你呢？陆氏集团哪个分公司的总裁？”沈惜直截了当地问。

　　傅岑不擅长寒暄，只要回答问题就好多了。

　　他说：“没定。但我下周就要出差，南部靠海那边有个新项目。”

　　“先练练手。”沈惜了然地道，“你去也合适。”

　　据她所知，傅岑就刚从南部退下来，陆家显然想利用他这几年拓展出的人脉。

　　傅岑嗯了一声，犹疑地问：“我们还算……朋友？”

　　“算老同学，也是预备的商业合作伙伴。如果陆氏对文化产业有兴趣，可以找我合作。”

　　沈惜爽快地伸出右手，唇角勾起，面上是虚假的盈盈笑意。

　　一个出于商务礼节的握手邀请。

　　傅岑：“好。”

　　他坚定地跨步上前，轻握后迅速收回手。

　　直到此刻，他终于敢确定自己的选择，不算全错。

　　他六岁时，重病的母亲无力抚养他，将他送到陆家。陆家因为血脉，留下了他，但私生子的身份，他始终寄人篱下，抬不起头。他恨自己的亲生父亲，恨自己的出生。

　　他若是陆家大少爷，亦或是清白穷小子，他都可以无所顾虑地和沈惜在一起。偏偏他是最登不上明面的私生子。后来，他明白了，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他要活下去，要拿到陆家的支持，给沈惜提供助力。

　　无论沈惜还喜不喜欢他。

　　剧院场铃恰到好处地响起，提醒观众中场休息即将结束。

　　“回去吧，下半场要开始了。”

　　沈惜侧过身，右手背到身后，食指和大拇指不自觉地摩挲了一下。
　　刚才，她的指尖擦过了傅岑手上的硬茧，那是高中偷偷牵手时，没有过的触感。

　　傅岑点头，理解沈惜的意思，走到她的前面，先行回座。

　　……

　　演出顺利结束，在全场的掌声欢呼中，红色幕布缓缓降落。

　　陆悠诺趁着周围的观众都在忙乱离场，紧急塞给沈惜一张物料明信片。

　　沈惜心领神会地翻过明信片，看见背面写了一个红薯平台的账号名字。

　　“惜姐，我开了个专注戏剧演出的号，也算是自媒体了。我要成为半个业内，堂堂正正地联系你做访谈。”陆悠诺抬手半遮嘴，小声说，“等我们有工作对接了，我再加你私人微信。”

　　沈惜：“好哦，我很期待那一天。加油。”

　　她递出一张名片，却收回一张明信片。

　　看看你妹妹的觉悟。
　　沈惜真想白傅岑一眼。

　　傅岑：“？”
　　在有效范围内，他对沈惜的脑电波接收很准，比剧院内的手机信号强多了。他没明白为什么沈惜突然又看他不爽了一下。

　　沈惜和陆悠诺道别，直接从剧院的地下通道，转去演员休息室。

　　宋舒容已经换好常服，正坐着在化妆镜前看手机。她还要等剧组的同事们合照留念。

　　对她来说，每一部戏的真正结尾，是在和这个剧组的团队伙伴们告别之后，与角色的共生才能结束。

　　沈惜走近就看见宋舒容的桌上有一束花，上面却没有写着祝福语和粉丝昵称的花卡。

　　一束包装简单的碎冰蓝玫瑰，甚至外面纸张有点皱巴巴，仿佛是新手花艺师的作品。

　　沈惜好奇地猜测：“咦，这谁送你的花？剧组里有人在追你？”

　　宋舒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悠悠地说道：“胸中无感情，事业自然成。”

　　“说得非常对。”沈惜深表赞同。

　　宋舒容盯着沈惜看了三秒，神神叨叨地说：“我看你春风拂面的样子，可不像没有感情。”

　　“我哪有？？”沈惜忙不迭地反驳。

　　“什么多余的感情？”许承探头探脑地出现，又补敲了敲门，“我可以进来吗？”

　　休息室的门一直开着，沈惜和宋舒容的对话也不需要避着他。

　　宋舒容摆手，假意驱赶：“大学生一边儿玩你的游戏去。”

　　许承答应道：“好的，收到。但是，请舒容姐先跟我合影。非常感谢。”

　　沈惜自觉提出要帮忙拍照，许承却说不用，还举起了自带的拍立得，帮沈惜和宋舒容一起拍了合照。

　　无事献殷勤，必有花招。
　　男大学生的心思全写脸上了。

　　许承踌躇不决地问：“学姐，你可以和我也拍一张嘛？”

　　沈惜无所谓地答应：“行啊。来，快点拍完，你们好去sd，我也想回家睡觉了。”

　　宋舒容接过拍立得，按了一下，没有反应。她低头看了一眼机器的计数，说：“没有相纸了。你带多余的相纸了吗？”

　　“没有。这下好了，没有多余的感情，也没有多余的相纸。”许承有点崩溃，嘴张成圆形又缓缓闭上。

　　“没事哈，下次再拍。”沈惜敷衍地安慰他。

　　她又转头问宋舒容：“容容姐，你准备回去了吗？我跟你一起走。”

　　宋舒容已经背好了包，就等沈惜这句话。

　　许承还没从相纸用尽的悲痛中恢复，忧伤地举手说：“可以等等我吗？我和你们一起去sd。”

　　“不等你。”
　　沈惜和宋舒容异口同声道。

　　说完，她们默契地对视一笑，丢下许承先走了。

　　开玩笑，演职人员出入口现在肯定被许承的粉丝包围了。和许承一起sd，她们不要命啦。

　　走出休息室，沈惜才想起提醒宋舒容：“那束玫瑰花你不带走吗？”

　　宋舒容说：“没事，我拍照了。留了相片就等于带回家了。”

　　沈惜竖起大拇指说：“学到了。有时候花束真的太多，我家里养猫，根本拿不回去啊。”

　　宋舒容沉吟几秒，说：“仅限于特殊情况，你最好不要乱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