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复排》相须

1、互动位

　　《月斓》小剧场后台。

　　距离演出开始还有十分钟，沈惜仍凑在化妆镜前，屏息凝视自己的眼睛。

　　“你今晚的眼妆也很完美，别纠结了，该上场了。”

　　沈惜听见宋舒容的声音，立刻回头道：“我总觉得怪怪的。容容姐，你能不能帮我算一副塔罗牌，看今天演出顺不顺利。”

　　宋舒容：“你不是说过从来不信那些迷信东西么？”

　　“啊！我右眼皮又跳了！”沈惜惊呼，走过去挽住宋舒容的胳膊，“我直觉很准，今晚肯定要出点岔子。救我。”

　　宋舒容拍拍沈惜的手背，安慰的动作，却说出冰凉的话语：“你忘词走错位，我都给你兜着。破音我就没办法了，等着各平台避雷repo见吧。”

　　沈惜小声佯装哀嚎：“姐姐，你好伤人心。”

　　刻意这么一闹，沈惜稍许卸下一丝焦虑。

　　总不能现在跑路不演，这太对不起特意来看演出的观众们。和破音跑调一比，临场炸卡更是重罪。

　　《月斓》是一部驻场沉浸式音乐剧，讲述了女主双生花追查旧案凶手，一体两面多重人格的悬疑小故事。剧目立项前，沈惜就已经是内定的演员，现在正式演出也有半年，她和宋舒容也是熟悉的搭档。

　　即使心头依旧有挥之不去的不安，沈惜也很快放松下来，在上台口站定，闭眼深呼吸，抛除杂念。

　　音乐前奏准时响起，她已入戏。

　　动作跟着肌肉记忆自然摆动，情感随着音乐起伏流露。

　　剧情走向主角追踪疑犯，沈惜披着风衣戏服，皮鞋踏在舞台上，发出清脆声响，共振观众的心跳。

　　她边演唱边来回行走，准备选择幸运观众。

　　小剧场的特色就是剧中演员会和观众互动。
　　较小的场地规划注定了舞台和观众席的距离很近，演员甚至只要走一个跨步，伸手就能碰到观众。

　　沈惜瞥见最靠近舞台的前排，坐着一个身形板正的男人，戴黑色鸭舌帽，戴黑口罩，穿黑衬衫。

　　那里正好是她的固定互动位之一。
　　平常都是女生坐。

　　这全黑的穿搭……
　　哪位同行，这么死装？

　　沈惜很清楚观众们爱看突发的意外情节。

　　比如：谁来看谁音乐剧，还被强行互动了。这会成为今晚稍纵即逝的欢乐话题。

　　从判断到动作，不过两秒钟。

　　沈惜没有多想，帅气地一甩风衣摆，半蹲下。
　　她拿出道具假枪，指向在互动位的男人，枪口上挑抬了抬，小拇指也小幅度勾起，带着若有似无的暧昧撩拨，示意男人露出脸。

　　“警察办案，请配合搜查。最好——”沈惜刻意停顿，“摘下帽子。”

　　周围的观众们不约而同发出轻笑声，探头探脑，要瞧热闹。

　　在场有不少资深观众，她们几乎熟悉各位音乐剧演员。
　　男人在入场时，有人看见他就在猜是不是哪个演员，又或许是未登过台的新人。

　　沈惜终于趁机满足了观众们的好奇心。

　　男人明显怔住，没预料到还有这种环节。
　　不过，他犹豫一会儿，配合地摘下帽子，又微微抬头，仰视着沈惜。

　　从开场就试图被隐藏于阴影下的锋利眉眼，终于被舞台灯光照到。

　　距离很近。沈惜立刻就认出了他。
　　她嘴角抿起下压，控制住了惊讶。

　　观众们失望了。
　　虽然男人没摘口罩，但不用看脸也知道不是男演员。因为他的发型是板寸。
　　最近没有男演员想不开剪了头发。

　　根据非官方规定，音乐剧演员剪头发前要给观众朋友们打申请报告。

　　沈惜沉默了。
　　预判失误挺尴尬的。

　　好消息：也算是她的老熟人。
　　坏消息：是前男友。

　　高中暧昧，毕业告白，过完暑假就不明不白分手失联的青春时代前男友，傅岑。

　　沈惜快速打量了傅岑，心情复杂。
　　她对当初傅岑的决绝断联已经气不来了，只好笑居然会在这种情况下又见面了。

　　想失踪就失踪，想回来就回来。
　　不能开玩笑总说人是狗，不然人会比狗更像狗东西。

　　七年没见，傅岑的黑瞳愈发深邃，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眉尾甚至多了一道疤痕。

　　这剧场位子有点小了。超过一米八五的身高，堪堪收腿挤在那里，仿佛一条大狗局促又乖巧地端坐。

　　两人视线相接。

　　小剧场内浮动着的独特香氛，似乎在悄然凝固，沈惜放慢了呼吸。

　　傅岑先移开了目光，又立刻戴回帽子。
　　在部队里的训练习惯，让他不喜欢暴露在过多的探究视线里。

　　或许是分开的时间太久，又更因为沈惜当然记得她还在舞台上，不能有不专业的表现。

　　她心底的波澜很快散去，坦然地看着傅岑，就像看一个陌生的观众。

　　“谢谢配合。”沈惜睫毛轻颤，声音平静，按台词结束互动。

　　这个互动是一段戏的结尾。没时间让沈惜怀念青春，她要快速下台去抢妆换戏服。

　　灯光骤然变暗，场内归于寂静，乌龙相遇似乎也应该到此为止，就让一切过去湮灭在剧场里。

　　……

　　一直到演出顺利结束，沈惜没有再看一眼傅岑的方向。

　　但等到谢幕返场的时候，场内灯光明亮，她再不愿意面对，也要站到定点位。

　　沈惜缓步上台时，心中第二次后悔演音乐剧。第一次是家里人包场来看她演戏。

　　前男友坐第一排的互动位要怎么办，老师没教啊？
　　今晚过后，她的职业生涯好像没有过不去的坎了。

　　沈惜面朝观众鞠躬，却发现那个座位已经空了。

　　傅岑可能趁着结束暗灯，观众鼓掌时，先行离开，没有留下来看返场。

　　她尴尬，他有愧。

　　就这样算了吧，别再见面了。沈惜想。

　　悬着的心又稳当地放了回去。

　　沈惜回到后台休息室，双手合十，放在胸前，嘴里念念有词：“真有戏剧之神，感恩戏剧之神的保佑。”

　　“那个男的是谁？你前男友？”
　　宋舒容的眼光极其毒辣，出口也是直戳人心。她和沈惜认识三年，在舞台上就敏锐地察觉到沈惜的不对劲。

　　沈惜暂且闭起了眼睛，装傻：“什么？”

　　宋舒容边换常服边提醒她：“你还去sd吗？他万一在sd等你呢？要不要我和你的粉丝打声招呼，你有事先溜了。”

　　“不会吧！他还能懂sd？”沈惜不敢置信地睁开眼。

　　宋舒容：“哦？”
　　弦外之音：你没否认是前男友。

　　沈惜捂脸，嘟囔道：“我意思是不看返场，为了sd抢跑的人真没观剧礼仪。”

　　“嗯。都前男友了，也不会有多少素质。”

　　“姐姐，你饶了我。少说两句。”沈惜柔弱地抬手，表演虚空擦泪。

　　宋舒容比了一个OK的手势：“好的，你还爱。”

　　“没有的事……”沈惜叹了口气，站起身也开始换衣服，“我和你一起去sd。挺晚了，不能让粉丝白等。”

　　沈惜和宋舒容一起走到剧场后门的演职人员出入口，蹲她俩下班的粉丝们都发出高兴的小声惊呼。

　　女粉丝们拘谨又努力，小声又大胆。递信送花要签名，还有要合拍照片。

　　沈惜笑起来眼中有光，睫毛弯弯，特别甜：“宝宝们，慢慢来。”

　　粉丝们宠溺模仿：“好的，宝宝！谢谢，宝宝！”

　　沈惜彻底忘记了名叫“傅岑”的意外，快快乐乐地满足粉丝们的要求。

　　宋舒容听沈惜那边闹腾，笑着轻轻摇头。她一直是冷淡风sd，安静签名，签完票根就让粉丝找沈惜也签一下。她配合拍照不太多，但可以聊一聊今晚的看戏体验。

　　常蹲宋舒容下班的粉丝也知道她懒懒的性格。喜欢温柔御姐的人特别容易被她迷得晕头转向。

　　宋舒容结束签名比沈惜快，她挥挥手，把粉丝都“赶走”，让粉丝们早点回家。然后，她拿出手机准备打车，等沈惜一起坐车顺路回去。

　　宋舒容和司机通话确认地址，正说着这个剧院后门是一条单行道小路，由于演员对镜头或视线的敏感，她下意识朝马路对面看去，正巧发现有一个男人望向这里。

　　男人半身隐藏在阴影中，静静地伫立，也不拍照。
　　像一匹自丛林来到城市的黑豹，在窥探观察这不太理解的世界，但没有冒犯的意味。

　　宋舒容立刻想起来了，那是今晚坐在沈惜互动位的男人，是沈惜并未承认的前男友。她走过去拍拍沈惜的肩膀。

　　“噢噢，马上马上。”沈惜以为宋舒容催她回去了。

　　宋舒容低声说：“你看马路对面。”

　　“啊？怎么了？车来了？”沈惜头也不抬，已听乱回，认真给粉丝的票根补签名。

　　她话音刚落。夜晚安静街道上，平地炸出一声惊雷。

　　“汪——！”

　　马路对面传来一声巨响的狗叫，中气十足。

　　“哦哟！”沈惜手一抖，差点把签好的票又划上一道。

　　“妈呀！”这边的粉丝们也都被吓了一跳，齐齐转头看过去。

　　街对面有两个巡逻的民警。
　　一个民警牵着一条奶黄色的拉布拉多，另一个民警拦住了一身黑的可疑男人。

　　沈惜也看过去，只一眼，看热闹的想法瞬间消散。
　　仿佛闻声去看烧起来的房子，一看是自己家。

　　怕什么来什么。戏剧之神降临，墨菲定律灵验，这场久别重逢的戏码，她非参与不可了？

　　沈惜露出颇为震撼的神情，对宋舒容小声说：“容姐，你的嘴开过光吗？我求你一定要给我算一卦了。”

　　傅岑竟然会站在街对面看她的s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