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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一章 ...

  •   ——她第一次爱人,却爱到想立即死去。

      ****

      “清瓷……”

      非嫣在后面有些怯怯地唤她。她缓缓回头,对面的五曜,受伤的受伤,流血的流血,狼狈不堪。但四个人,八双眼,却都是默然且警惕地瞪着自己。

      没有人说话,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半晌,荧惑擦去唇边的血,冷道:“你走,这次,没有坠天狱等着你了。”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清瓷勾起嘴角,轻道:“麝香山会变成如今落魄模样,确是我没有想到的。想来你们一定心中不平,是想责怪我么?”

      荧惑没有说话,只是吃力地坐了起来,双手颤抖着替自己清理胸口上的数道纵横伤口。镇明施法为辰星疗伤,一面低声道:“如今你说这些有什么意义?炫耀和讥讽?还是你在忏悔?”

      清瓷笑了起来,慢条斯理地理着袖子,曼声道:“忏悔?镇明大人,好一付神威啊。麝香山的破败,你将罪过全归于我?我原以为你至少会看得透彻一些。”

      “住口!你给我走!走!不然我立时杀……杀了你……!”辰星厉声吼着,血沫从他口中溢出来,他的喘息剧烈而且不规律,看样子伤得异常深。“你满意了吧!曾经嚣张的五曜如今落得如此下场!天下丢了,麝香山保不住,民心也没有……你……你早先种出那些恶之花……不就是等着这一天么……!清瓷,我真后悔当日为什么没有将你杀死!”

      清瓷吸了一口气,雪白的长发被风卷着舞动,仿佛一根根半透明的银丝。

      “恶之花,不过是引子而已,引诱你们这些鄙夷情欲的神。其实我一直很好奇,看上去清明圣洁的你们,染上情欲会是什么模样?”她的声音渐渐细微,陷入某种回忆之中,“我曾想过很多很多种结局,可能你们并不受影响,继续做你们太平安乐的神,可能你们发觉了什么,背地里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情……也可能,你们变成普通的人,懂爱懂恨,知晓幸福的艰辛。坠崖之后,我便不想再问世事……只想看看我用血肉化出的花朵,会将神变做何种模样。”

      镇命冷道:“你现在看见了,我们还是我们,没有变什么。满意了么?”

      清瓷淡然一笑,“是吗?如果你的这句话,当真问心无愧,我也无话可说。”

      镇明哽在那里,半晌,再说不出一个字。他重重叹了一声,“罢了罢了!清瓷,你今日来,究竟为了什么?若是来嘲笑我们,那也大可不必。你不要忘了,今天赢的是我们五曜,逃走的是暗星与白虎。”

      清瓷拢起袖子,没有说话。街上渐渐有了人,是一些胆子大的城民出来探风声的,见暗星已经离开,只剩下几个伤重无法动弹的五曜,他们立即兴奋起来,将人全叫了出来。不一会,街上又站满了人,一个个窃窃私语,神色不善地看着镇明他们。

      镇明有些不解,但还是站了起来,正打算说点什么来安抚受惊的落伽城民,忽觉旁边有个什么东西往自己这里砸过来,“呼”地一声。他下意识地用手一接,又凉又软,却是一颗白菜头,他当时就呆住了。

      “……五曜,走!走!走!”

      几个胆子大的人隔着重重人墙嚷嚷了开来,叫嚷声如同火星落进油锅,刹那间就蔓延开来,一时间,愤怒的喊声直达天际,从街头到街角,从里三圈到外三圈,所有人都在喊着:“五曜走!走!走!”

      “哗啦”一声,街边开旅馆的老板打开二楼的窗户,倒下一箩筐的菜皮,好在非嫣闪得快,差点就满身垃圾。但躺在地上不能动弹的辰星却倒了霉,那些菜皮鸡蛋壳全部落在他身上脸上,砸青了他的脸皮。

      辰星气得浑身发抖,高华圣洁的五曜,如今居然落到被人当街丢垃圾?!他什么时候被人如此欺辱过,立即就撑起身子,厉声吼道:“都给我住嘴!谁要再敢反,我的剑就不留情了!”

      他这样一吼,手上的水剑那样一挥,登时将那些狂热的城民吓得又躲了起来,只敢隔着门缝露眼睛偷偷瞪他们。辰星还气不过,挣扎着就要站起来,恨不能将这些暴民一个个都揪出来砍一刀解气!

      “辰星!”

      镇明叫了一声,阻止他的冲动。他回头看了一眼清瓷,她的神情平静,眼睛里却带着一种深刻的嘲讽,定定地看着他们。他淡然道:“你原是这个意思,我明白了。但我告诉你清瓷,倘若麝香王还在,这些顽劣的城民,最终的下场也和千年之前一样。自古以来,凡人臣服于神,仰仗光明乃是他们的本性。你以为你能改变什么吗?”

      清瓷昂然一笑,“原来竟是我将你们想英明了,你竟到现在也没明白造成这些的真正原因。算了,镇明大人,我无论如何想,也没想到神染上情欲是如此模样。你们学得好快,还没学会爱,却先学会了贪婪;没懂得努力与勤劳,却懂得了勾心斗角和霸占……”

      她叹了一声,转身便走,“你们企图得到幸福,却不想付出,只运用你们的神力去找捷径。麝香山不是被我摧毁,它是从内里自己腐烂的。好梦终要醒,好宴总要散。镇明大人,你们保重。”

      镇明震住。

      「你们企图得到幸福,却不想付出,只运用你们的神力去找捷径。」这样一句话,简直像巨雷劈下,将他试图隐藏的忌讳全部暴露出来。他急叫:“等一下!清瓷!把话说清楚!”

      他脚下生风,试图追赶上那个遥遥而去的黑色纤细身影,眼看便要捉住她的背心。眼前忽然一花,一个全身雪白的影子不知从什么地方窜了出来,瞬间就捉住了他的手腕!

      “镇明大人,请你自重。”

      清朗低柔的声音,镇明抬头一看,却是玄武,依旧是一身雪白的裘皮,依旧是出尘绝世的俊秀容颜。镇明轻轻一挣,“放开,玄武。”

      玄武微微松手,立即走去清瓷身边,神色漠然地看着镇明。镇明顿了顿,张嘴想说什么,却一时说不出话来。

      清瓷斜睨他一眼,叹道:“城民的心,你们还不明白?天下趋势皆不向着麝香山,为何不从自己身上找缘故?你若宁愿怨我恨我,那就自便,恕我不能奉陪。”

      说完,她似乎倦了一般,垂下袖子,纤细的身影转眼飘去三步开外,再一闪,便消失了。玄武默默看了他们一眼,拱手作揖,白色的裘皮瞬间化做一道白线,尾随着清瓷的身影消失在远处。

      镇明怔怔地站在那里,思绪翻涌,胸口竟激起无数涟漪,令他不由自主地咬牙,神情迷茫。

      “怎么样,她走了吗?”

      非嫣的声音从后面传来,然后一双柔软的手臂勾上他的脖子,她的笑语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麻麻地送进来,“你再这样看下去,我可要生气了。她比我漂亮么?”

      镇明苦笑一声,反手揽住她的腰,“胡说。你尽会和我耍闹。”

      非嫣嘻嘻一笑,将他的脸别过来,正色道:“有什么大道理,回去再想不迟。荧惑和辰星的伤很严重。我们先回西方王城,再商量日后的事情。”

      镇明点了点头,转身欲走,忽地又停下来,犹豫着问道:“非嫣……我,是不是……我们是不是错了?”守卫麝香山的尊严,遵守麝香王的教诲,他真的错了?为什么凡人宁愿追随暗星那只妖兽也不服神的管束?清瓷的话,让他从惊骇到震撼。或许,他们真的做错了什么……

      非嫣嫣然一笑,勾住他的胳膊腻声道:“错不错我是不知道啊,但你先告诉我什么是对的,我才能告诉你错没错啊。你说对吗?”

      镇明呆了一下,失笑起来,“你还是和我胡闹……”

      什么是对的……?其实他也不知道吧。他忽然轻松了下来,为了她的一句玩笑话。这个世上,谁又知道真正的对与错呢?五曜也好,四方也好,暗星也好,都为了坚持自己的信念而争夺着。

      豁然开朗。

      他从地上扶起辰星,念了个咒,一阵旋风吹过,四人瞬间没了踪影。

      落伽一战,民心一致倒戈向暗星,五曜虽胜实败。自此,神界东南两方,尽归四方统辖。

      ****

      “吱呀”一声,门开了。澄砂冷冷地抬头望过去,却见三日来一直在门口,名为侍侯实为看守的牛宿走了进来。他对她行了个礼,恭声道:“白虎大人有要事在身,暂时无法与暗星大人相见,要属下转告大人,请安心休息,有空他一定会前来看望您。”

      澄砂深吸一口气,捏紧拳头,冷道:“他在什么地方?”

      牛宿顿了一下,“恕属下无法相告,白虎大人严令属下透露他的行踪……”

      “啪”地一声,红木的小案在他眼前就这么被一掌拍裂,碎片散了一地。牛宿屏住呼吸,气都不敢喘大了。这已经是被她拍坏的第四张红木小案,他简直不敢想象,这一掌要是拍在自己身上,还能不能活。

      “他是故意的,对吧?!”

      澄砂猛地站了起来,脸色铁青。回到印星城已有三日,她再没见过白虎一面,却被两个星宿软禁在一个小阁楼里,白虎似乎在门口安了结界,她怎么都无法出去。她找人传话给白虎,他也只是推脱不见。

      澄砂一把推开牛宿,往门口走去,厉声道:“让开!他不来见我,我就去找他!”

      牛宿一个踉跄,却吃力地拦在门口,用近乎哀求的口气轻道:“暗星大人!白虎大人受了重伤您也是知道的……请您再忍耐一些时日……大人!请您不要逼迫属下!”

      澄砂提起他的领口,“给我让开!不然我就不客气了!”她的瞳仁因为暴怒,已经隐约现出血红之色。牛宿一对上她诡异的眸子,全身都吓软了,再说不出话来,眼睁睁地看着她推开门,一脚便跨出去!

      一道白光忽地出现在门口,将她迈出的那只脚软软地弹了回来,她的力气好象打进一团绵软弹性的东西里,毫无用武之地。澄砂怒极,就是这道结界,困了她三天!无论她如何拳打脚踢,都弄不穿它。

      牛宿在一边也不敢劝,只得咬着手指缩在旁边,生怕这个喜怒无常的暗星大人迁怒到自己身上。唉,白虎大人真是的,怎么派给他这么个倒霉工作。从落伽回来之后,白虎大人和暗星大人之间就有些不对劲了,以前两个人还有说有笑的,但现在简直是水火不容。有时候看暗星大人的神色,真怕她起念杀了白虎大人!

      听同行的女宿说,暗星大人在落伽和白虎大人闹了别扭,不但害得落伽城没有实际到手,更让白虎大人还有奎宿胃宿受了重伤,而且暗星大人自己身上也留了些伤痕……他偷偷瞥一眼她的手腕,上面有一大块齿痕,咬得极重,皮开肉绽,上了药缠了绷带,却总不见好。想来必然是她每天拆开来继续咬……

      澄砂见怎么都无法突破结界,不由动了怒,瞳仁中红光一炽,影子开始蠢蠢欲动。她抬手按上结界,厉声道:“我就不信当真出不去!”

      牛宿只觉小小的斗室里一瞬间充满了压迫的气息,逼得他无处可躲,只能缩成一团尽量避免伤害。就听门上“喀拉喀拉”一阵响,竟是结界破裂开的声音!他骇然睁眼,发觉白虎大人亲自下的结界已经裂开一个好大的口子!而澄砂的手,已经探出去大半。

      “给我开!”

      伴随着她的怒吼,“轰”地一声,结界瞬间破碎!她立即窜了出去,牛宿急忙跟上,一面在后面大声喊叫,“快拦住!快拦住她!暗星大人,您现在不能过去!”

      澄砂恍若不闻,径自穿过回廊,往白虎的虎啸宫奔去!这一次,无论如何也要让他答应将自己送回去!她受够这个地方了,这个充满了欺骗,尔虞我诈,还有背叛的地方!

      穿过回廊,虎啸宫就在不远处。虎啸宫前种了大片的晚香玉,此刻花朵正一朵朵在夜色下绽放,吐露幽然香气。此情此景,令她迷离。依稀记得与那人来此散步,那天刚下过雨,空气里的香气令人欲醉,花开的那么好,他的琉璃眼如梦如幻。握着她的手,他说:「怎么办,澄砂,今日为了陪你,我的公文都没看。」

      那个时候,她说了什么……?「那你回去就是了,我又没逼你陪我散步。」充满幸福的软软抱怨,她原是开心的。

      他又说:「可是,我一点都不后悔,陪你散步,比看公文有趣多了。」

      她的眼前忽然一片模糊,脸颊上被风吹得冰冷。他不要她,他原是为了利用她,当着她的面,毫不留情,毫不犹豫。他总拿天下与她开玩笑……但白虎,你一定不明白!天底下,我最想要的那个人,曾是你,是你!

      失魂落魄,她的心几乎要爆裂开来。只是,那个人却连一直欺骗她的功夫都不想花,她那么傻,只要他愿意骗她,她一定会相信,绝对不怀疑。她第一次爱人,却爱到想立即死去。

      踏倒大片晚香玉,她恍惚着跑进虎啸宫大门,门口的侍卫立即要拦她,却被她轻轻一甩倒跌了出去,再也爬不起来。她的身体,她的思想,她整个人都开始不对劲。她已经察觉到那种可怕的转变,或许再过一些时候,她就会完全变成暗星,天澄砂这个人,从此消失。

      她打了个寒颤,脚步停了下来,抬头一看,发觉自己已经来到虎啸宫正殿,身后传来一串凌乱脚步声,牛宿气急败坏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前面的人,快拦住她!不能让她打扰到白虎大人!”

      她回头,却见后面追过来许多人影。澄砂想都没想,转身又跑,如果她没记错,这个时刻,白虎应该在自己的卧厅看公文,他不喜欢体力活动,往往戌时就已经点灯上床。

      卧厅在正殿左后方,她奔过去,却忽地停了下来!

      门口站着一个人!

      她的思绪开始迷乱,喘息着望定那个人——长长的头发披在肩膀上,俊秀贵气的脸,看人的时候带着三分傲,三分腼腆,三分防备。那人穿着藏青的袍子,不紧不慢地对她行礼。

      “见过暗星大人。”

      连声音都是一模一样。

      她张开嘴,无声地唤他——袭佑!

      那人垂手又道:“白虎大人现有要事在身,无法恭迎暗星。还请大人移驾去正殿稍候片刻。”

      澄砂抖着唇,脸色惨白。半晌,她忽然轻道:“以前……为什么以前从来没见过你……你是谁……?为什么突然……”

      那人淡道:“属下北方七星女宿,并不是白虎大人的直属部下。最近大人才将我调来虎啸宫办事。”

      话音一落,澄砂身后的追赶者全部赶了上来,牛宿一见女宿,立即叫道:“拦住她拦住她!老天,暗星大人……求求您别为难我们了!请回吧!”

      澄砂如同不闻,怔怔地瞪着女宿,目光中百转千回,似苦痛,似缅怀,似了然,似绝望。她颤抖着,慢慢地开口,声音却如冰一般冷:“是白虎安排的吧……是他吧?是他吧?!”

      女宿有些惊讶地看着她渐渐狂乱的模样,忽地,他温柔了神色,放缓了声音,轻道:“您不舒服吗?请随牛宿去正殿休息吧,白虎大人忙完了,一定会去见您。”

      澄砂猛地冲过去,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厉声道:“他是故意的!故意的!白虎你给我出来!出来——!为什么这个时候把他弄出来?!白虎!”

      女宿拦不住她,被她用力一推,倒退好几步。

      “砰”地一声,那两扇门被她生生踹飞,屋内烛火摇曳,明灭不息,映着两个人影。澄砂觉得呼吸都停了下来,就见白虎一头灰白的长发在床边蔓延缭绕,床边半侧跪着一个纤细的身影。

      时间好象就停在那一个瞬间。良久,白虎缓缓坐了起来,宽大的衣裳从肩膀上滑了下来,他纤细莹润的肩膀如玉,而左肩上还残留着一块血肉模糊的伤口,没有上药也没有包扎,就那样敞着。

      他懒懒地伸手,将床边那半跪女子的下巴抬了起来,用指尖摩挲她嫣红的唇。半晌,他低柔的声音响起,“都出去吧,女宿你留下。”

      门被人关上,屋子里甜蜜的香气缭绕,混杂着药香和女子的体香,澄砂觉得整个屋顶都在旋转着罩下来。她无法呼吸,无法看到任何东西。

      她眼睛里只有那个上身赤裸的纤柔女子,漆黑的长发,不盈一握的腰肢,嫣红的唇。

      胃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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