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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扶桑花开(二) ...

  •   卢桑从未见过这一面的谢扶。
      即便当初在尚方狱内,即便浑身是伤,那双墨瞳却始终沉静而坚定,不曾喊过疼,也没有叫过冤。

      可此刻坐在自己身旁的谢扶,双手因紧张而攥紧衣衫,那双眼中承载着脆弱,虽竭力被控制,却依旧不慎被泄出。

      这让卢桑有些无措。
      而这无措,是因谢扶,也因自己。

      若没有这番话,卢桑还能佯装着将两人单纯看作同路之人,可这番话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可也许是谢扶今日的突然之举令卢桑无法再像过往那般深思熟虑,故而眼下她虽无措,却没有像以往般强逼自己忽视心中感受,看着谢扶的目光没有躲闪:

      “我感受到了。”
      “...什么?”

      听见卢桑开口,谢扶微一怔愣。

      “我说,你的心意,我感受到了。”
      “不过有句话你说错了。”

      对上谢扶错愕的目光,卢桑这时突然开口,眸中如雪崖山上漫天星联般明亮:

      “你的心意,没有不被允许。”

      放肆便放肆罢。
      今夜之后,朝中局势只怕会更加动荡难测,她需要继续顶着陈玉凉的身份周全许多事,既如此,此刻,不如就做一次卢桑。

      谢扶愣了半晌方才意识到卢桑所言何意,原本暗沉的目光顿时闪着一抹光亮,连带着那双薄唇也勾起了弧度,卢桑见状有些好笑:

      “想说什么便说,今夜...都允许。”

      然而谢扶能得到卢桑的回应已是意外之喜,那句“没有不被允许”早已远超他希冀,因而他不会再任由自己沉沦,而令卢桑为难。

      “没有了。”

      谢扶笑着摇了摇头:“如此足够了。”

      不知为何,听到谢扶如此说时,卢桑心中没来由泛起一道苦涩,她与谢扶之间谈将来太过荒唐,世俗与人伦的车辙碾压在心头,不允许他们动一丝邪念,可情爱的滋生远不受人所控,反倒似对抗般恣意生长。

      “谢扶。”

      卢桑一双杏眼微微弯起,里面的神情柔和而平静,看得谢扶心头有些发痒。

      “嗯。”

      谢扶沙哑着应道。

      “我...已许久不曾出现过情爱的念头了,是以在面对你时,我本能地总想逃避,原以为如此便能心安,可仔细想来并没有,相反,当此刻我试着正视你方才所说,也正视自己心中所想时,即便明知结局苦涩,也并不沮丧。”

      卢桑一字一句说得艰难,事实上从来到西魏的那刻,她便将男女之情的心绪悉数封存进名为“卢桑”的箱奁内,眼下要放其出来,多少有些难以适应。

      显然没有想过卢桑会将内心所想在眼下这个寒夜中铺展开来,谢扶脸上闪过几分错愕,后在意识到卢桑话中之意时,置于膝盖上的手不由攥了起来。

      “...为何?”

      强忍着嗓中颤抖,谢扶低声问道。

      而卢桑既决定今夜暂且坐回卢桑,便并不介意将心绪托出,继续说道:

      “自来西魏起,我便没有再期待过‘圆满’。只知道自己必须足够安分,方才勉强维持住梁魏如今局面,确保在我活着的年岁中,两国不会有战争,这是梁帝交给我的任务,也是我存在的理由。”

      说话间,卢桑脑中浮现出谢说的面庞,父亲的容貌在她脑海中依旧清楚,可时过境迁,过往的经历却如一颗石子跌落进湖海,只余下几分涟漪。

      “原本我以为这便是我的余生,以和亲公主身份牵引着两国安宁,细想与绳索无异,可近来这些时日,我发现自己突然鲜活了,而这抹明亮是因为你。”

      卢桑这时看向谢扶,不再忽视长久以来内心所想,学着方才谢扶的口气,从容而平静地说着:

      “谢扶,这番话后你所看见的,也是全部的我。”

      也许不再追逐于那个本不明亮的结局,只将心绪投射进眼前的每一日中,于谢扶与卢桑而言,便是圆满。

      谢扶突然有些感激自己今夜鲁莽,为他与公主换来一次共识,而这场共识下的两人,似生长在悬崖峭壁中的一朵扶桑,无惧于身后陡仄,绽开于道道裂痕。

      ***

      是日,天朗气清,大昭世子勒川携亲眷入乌丹,贺左夫人月弥寿辰。

      席间,勒川与魏帝推杯对饮,畅谈天下之事,月弥在一旁眉眼含笑,安静地听着魏帝与兄长将那广袤之地吐露于这四方殿中,坐下的贤王不知为何一直未曾不语,只在勒川偶尔想起什么,关照着问询时,开口对答一二,余下时刻皆是静默。

      至于萧沥与卢桑,对如眼下般的宴请早已得心应手,只安静地坐于席间,无声品尝佳肴酒酿,不希望被人察觉。

      奈何事与愿违,当卢桑欲将汤匙再次伸向不远处那碗酪浆时,突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道声音:

      “这位便是右夫人?”

      听见勒川提起自己,卢桑握着汤匙的手微顿,抬头对上一道审视的目光,轻抿的朱唇微启,颔首道:

      “是。”

      饶是此刻当着魏帝之面,勒川看向卢桑的目光依旧直白而唐突,沉默片刻后,唇角勾起一道笑意:

      “久仰。”

      卢桑不知这句“久仰”从何而来,她此前从未见过这位大昭世子,更不记得两人有过什么交集,故而其一句“久仰”,反倒显得莫名,担心魏帝因此多心,卢桑将汤匙放下,缓缓面向勒川的位置,低垂双眼,说道:

      “妾身虽久处深宫,却从圣上与左夫人处听闻诸多世子的骁勇事迹,故而这句‘久仰’,该妾身说。”
      “早就听闻梁人能说会道,如今看来的确如此。”

      卢桑一番话像是当真取悦了勒川,只见其原本靠在椅背上的身子当下直挺起来,双眼不由微眯,食指轻扣着案几,眉眼不再似方才般严肃,只是其中那道审视却并未褪去。

      见卢桑不语,勒川看了眼坐在魏帝身旁的月弥,然而后者不知在想些什么,并未注意到勒川的目光,只低头看着案几上的耳杯出神。

      缓缓将视线收回,勒川这时泄出一道笑声:

      “孤突然想起一件趣事,突然想说与圣上。”
      “哦?何事?”

      魏帝对座下众人的神色佯装不察,在听见勒川的话后,眉宇间扬起一抹好奇,故而问道。

      “孤听闻不久前大梁一武将逃往西魏,后被关进狱中,然而不久后却被人救了出来,甚至还来了乌丹。”

      说话间,勒川目光再次看向卢桑,不甚在意地问道:“听闻右夫人不久前刚从南境回到都城,不知可曾听说此事?”

      知道勒川此行必然会提及谢扶之事,故而卢桑闻言神情并未有异,抬眼对上对面人的目光,平静着说道:

      “听说了。”
      “不仅听说,将那梁人救出之人,正是本宫。”

      勒川没想到卢桑会如此坦荡着承认,一时间反倒哑然,卢桑将其神情看在眼中,却并未姑息掩声,继续道:

      “本宫听闻那人是因梁昭之战而不慎落入西魏地界,此事牵涉三国,未免产生误会,便将人带往乌丹面见圣上,好将事情原委解释清楚,不过本宫倒不知世子消息也如此灵通,竟连那人来到乌丹之事也知晓。”

      此话一出,魏帝当下也变了神色。

      虽说他一直知晓贤王与大昭来往甚密,然而旁人不提他便也只当不知,可眼下勒川堂而皇之地将西魏之事自然说出,可想而知这西魏安插了多少他大昭的眼线,思及此,面色愈发难看起来。

      萧沥在一旁看着,心中暗叹卢桑这一招先发制人着实玄妙,交还战俘之事眼下早已不是大昭所能独自决断,如今谢扶人在西魏,要如何处置更多是看魏帝所想,故而在勒川挑起矛头之前,卢桑先主动拆穿其心思,如此一来,魏帝自然会怀疑勒川用心,相较于谢扶这个无足轻重之人,身为未来大昭之主的勒川,更令魏帝忌惮。

      勒川显然也察觉到了卢桑言外之意,当下狠狠瞪了眼卢桑,欲开口说些什么,这时却听见一直没有开口的月弥突然说道:

      “是妾身说与兄长的。”

      月弥不知何时从耳杯间回神,见卢桑企图用一番话挑拨魏昭关系时,连忙打断道:

      “妾身不过是当个轶事讲给兄长听,哪知兄长还当了真,竟问起了右夫人。”

      说话间,月弥佯装埋怨地看了眼勒川,随即又扭头看向卢桑,歉然道:

      “是本宫不该在背后说这闲话的,妹妹莫要怪罪。”

      这便是要将罪责揽在自己身上,卢桑盯着月弥看了片刻,没有继续开口。

      见卢桑不再揪着此事不放,月弥微微松了口气,而后看向身侧的魏帝,莞尔道:

      “今日这场生辰宴妾身很欢喜,多些圣上惦念月弥。”

      一句“生辰宴”无疑是在提醒魏帝眼下正值宴请,勒川方才所说毕竟涉及家事,并不适合在眼下交谈。

      魏帝显然也听出了月弥的弦外音,当下面色稍有恢复,随即摆了摆手道:

      “罢了,朕有些乏了,你陪你兄长说说话。”

      话落,魏帝从位子上站起身来,在宫人搀扶下缓缓离开。

      魏帝一走,旁人自然也不会再多逗留,萧沥头一个起身,躬身向月弥行礼:“儿臣也先告辞了。”

      说话间抬眼看向卢桑:“不若儿臣送母妃回宫?”

      卢桑闻言看了眼月弥,随即缓缓起身,冲着月弥的方向行礼:

      “妾身先告辞了。”

      月息宫外,萧沥走在卢桑身旁,想到方才席间之景,瞥了眼卢桑后,说道:

      “看来你能如愿了。”

      依方才父皇对勒川的戒备,想来是不会轻易将谢扶交出去了,那么先前卢桑担心之事应不会发生,思及此,心中不由低哂,这个谢扶,当真是幸运。

      卢桑那日在魏帝寝宫便隐约察觉了魏帝想要按下谢扶的心思,故而倒不觉意外,眼下她反倒想起另一件事。

      “近日你最好派人盯着贤王。”

      相较于勒川,卢桑反倒有些琢磨不清萧山的心思,自回乌丹后,萧山一直闭门不出,对外称身体抱恙,这番敷衍卢桑不信,魏帝自然也不会信。

      依谢扶所言,魏帝应是想借谢扶之手动萧山,可萧山并非手无缚鸡之辈,不会对此毫无准备,不知为何,卢桑担心此事并不会如魏帝所想那般容易。

      “知道。”

      与卢桑一样,萧沥从没有放下对萧山的戒备,只是近来其的确没有异动,只是不知勒川的到来是否会令一切发生变化。

      卢桑所想不差,此刻的月息宫,在屏退众人后,惟剩下月弥,萧山,勒川三人。

      只见月弥红着眼眶看向勒川:

      “兄长莫不是要看着我送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0章 扶桑花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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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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