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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殿前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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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锆铁置于掌心之上,谢扶盯着手中那枚令牌看了片刻,而后抬眼看向卢桑。
卢桑本以为谢扶会向自己询问缘由,谁知其却看着自己问道:
“公主将令牌给我,不怕被西魏圣上斥责吗?”
卢桑闻言脸色微变,下一瞬却不甚在意地摇头:
“这令牌并非我所有,若被问起,你只说是当值侍卫不慎弄丢,恰巧被你捡到了。”
此话满是漏洞,且不说这令牌是谁所有魏帝一查便知,即便是当值侍卫所有,又怎会在卢桑手上。然而谢扶像是并未察觉一般,只是将令牌收进袖中,而后缓缓道:
“好。”
没想到谢扶会答应得如此爽快,卢桑不免诧异,细眉微微挑起:
“你不问我为何让你赴宴?”
谢扶看向卢桑的目光始终温和,唇角这时扬起一抹弧度:
“公主不是说,回到乌丹后,我该安分些吗?”
“我何时说过你要安分些——”
“横竖公主不会害我。”
谢扶突然打断卢桑的话,目光中是毫不遮掩的信任。
不知为何,这道目光让卢桑突然想起多年前途径孛谷城时,她曾遇见一孩子,大约十多岁的年纪,躲在庙中的香案下不肯出来,卢桑询问为何,那孩子一双墨瞳盯着面前人看了半晌,而后低声道:
“有人想杀我。”
“谁要杀你?”
而回应卢桑的却是一道沉默。
站在原地片刻,卢桑不知在想些什么,这时突然蹲下身子,缓缓将手伸向香案下方,对那里面的人道:
“你先出来,至于你所说的杀你之人,我来解决。”
本以为自己还要费些唇舌才能规劝动眼前这人,谁知片刻后那孩子将手递了过来,握住卢桑掌心钻了出去。
卢桑看着立在自己面前之人,有些好笑地问道:“当真信我?”
那孩子闻言,笃定地点了点头:“信你。你看起来不会害我。”
而在此之后的数年间,在卢桑愈发难言信任后,却始终记得那个孩子的眼神,一双墨瞳沉静而幽深,与此刻谢扶看向自己的目光,逐渐重叠于一处。
因着这道目光,卢桑原本纷乱的心绪竟莫名平静了下来。
“谢扶。”
卢桑开口的声音温和而平静:
“虽然当日在褚戎答应过你不再提此事,可我想了许久,却还是想说...若来日有机会能摆脱战俘之身,你可不可以不要有所顾忌,尽管离开。”
说话时的卢桑,尽可能令自己从容一些,饶是今日因见到高硕,令她先前计划几乎全部作废,可坐在谢扶面前,卢桑希望在眼前这一室之内,平息而安然。
可她却不知,谢扶在来乌丹第一日,便求见了魏帝。
魏帝对于谢扶的到来颇为意外,在此之前,他也只在玉凉的信中听说了战俘一事,至于下旨将人带回,不过是震慑贤王的手段罢了,其实这些年来,对于贤王与大昭暗中那些动作,他虽不言语,却看在眼中。
故而卢桑之举不过是恰巧给了他一个理由,一个将贤王按住的理由。
“你来见朕,有何事?”
魏帝开口的声音疲惫而苍老,看着殿中央站着的人,缓缓问道。
“在下想与圣上谈一笔交易。”
谢扶闻言开口,抬眼对上魏帝目光,墨瞳平静而淡漠,让人看不出情绪。
魏帝在听见谢扶的话后,一双眼不由眯起,因着年迈,他无法看清不远处的谢扶是何模样,可听着声音,应是个极年轻之人。
“你都不知朕有何求,就敢同朕谈交易,年轻人,你口气倒是不小啊。”
话虽如此,可魏帝说话的语气却不见气恼,反倒是惊讶于谢扶的胆量,谁知下一瞬,谢扶开口的话更是令魏帝错愕。
“在下知道圣上所求。”
听见谢扶如此笃定的开口,魏帝对面前之人的好奇欲甚,身子下意识靠在一旁的榻边,目光悠悠地看着谢扶:
“哦?说来听听。”
“圣上是想借在下之事牵制贤王,而在下也可为圣上所用。”
魏帝已不记得上一次有人站在殿内,直白地猜出他的心思,究竟是何时。
这些年随着他愈发年迈,对于政事不免有些力不从心,何况朝臣皆知他并非先帝属意的君主,且即位多年也并无丰功建树,故而在面对政事决断之时,朝臣甚至会先自己一步,率先走向庸碌。
因而时日久了,饶是魏帝自己也觉得,朝局维持如今日这般,便是好的。
西魏地狭人稀,相较于东边的大昭,与南边的大梁,安居于一隅,也并没有什么不好。
当年先帝迁往雪崖山以西而居时,魏帝已有记忆,是以他见过面对漠北干涸时,百姓的困苦与窘迫,更见过稚子饿死在母亲怀中的惨状,是以相较于开疆拓土,他以为能令西魏每一位百姓不再忍饥挨饿更为重要。
可他的兄长贤王对此却并不赞成。
不知从何时起,贤王与毗邻的大昭逐渐往来密切,不仅与大昭将领交情匪浅,更是让大昭世子勒川亲自开口,称此番入乌丹,要贤王作陪。除此之外,还默许驻守北境的士兵与大昭通婚之举,美其名曰安稳军心。
对于前两件事,魏帝可以佯装不察,可对于魏昭通婚之举,他决不允许。
他永远不会忘记先帝迁都于乌丹后,曾告诫子嗣后人,绝不许西魏与大昭再结姻亲,不许大昭血脉染指西魏江山。
这也是为何与大昭和亲多年,左夫人却始终未有子嗣,事实上,只要月弥还是西魏的左夫人,便永远不会有自己的孩子。
然而他的兄长,却将先帝遗愿抛诸脑后,且其手中又握着西魏几乎全部兵权,饶是魏帝也不能不忌惮,故而对于牵制贤王一事,魏帝始终伸不出手。
就在这时,战俘一事发生在红蓝城,贤王企图绕过自己,私下与大昭交涉战俘一事,如此一来,魏帝便可借此事问贤王的罪。这也是他让玉凉将谢扶带回乌丹的原因,只是令他没想到的是,谢扶区区一俘虏,开口竟直接猜中自己心思。
“你怎知朕要牵制贤王?”
魏帝身子下意识一旁扶手上靠去,慵懒地眯着双眼,看着殿中之人,状似不经意地开口。
谢扶知道眼前是自己难得的机会。
事实上,从魏帝下旨命萧沥与卢桑将自己带回乌丹时,谢扶便在猜测魏帝此举何意,传闻中的西魏圣上乃一平庸君主,虽算不得昏庸,却于西魏并无建树,西魏边境驻守的士兵皆为贤王萧山所管,而乌丹城中的皇帝,倒显得有名无实。
可正是这位看似没有实权的君王,却下旨要自己回都城,这让谢扶疑惑,而在褚戎被贺翀假意放离,让谢扶几乎更加笃定,西魏皇室之中,定然出了问题。
果然,在回乌丹后,听闻贤王自请幽禁于府中,而魏帝也欣然应允,谢扶心中猜想,再次被证实。
因而看向魏帝的目光没有躲闪,谢扶平静着说道:
“若圣上不是想借在下牵制贤王,在下如今应该已被交给大昭了。”
“你倒是有几分聪明。”
魏帝神色未变,眯起的双眼睁开了些,然而谢扶依旧无法从那道视线中猜出其心中所想,这时却听见魏帝继续说道:
“不过有聪明却还不够。”
话落,谢扶目光一滞,不解魏帝此话何意。
“朕的身边不缺聪慧之人,好比右夫人玉凉,也很聪慧,可朕却不会用她,你可知为何?”
事实上在面对魏帝时,在清楚的知道此人乃公主名义上的丈夫,谢扶只觉心中似被堵着一块巨石般,只想试图让自己忘却此事,故而此刻听到魏帝提起卢桑,身形不由微僵,不过面上神情却是未变,片刻后,躬身应道:
“因为玉凉夫人乃大梁公主。”
“不是。”
谁知魏帝闻言当下否认,笑着摇了摇头,看向谢扶开口:
“因为她无所求。”
摩挲着手中那串佛祖,魏帝的声目光逐渐晦暗:“她不求,朕便没有她的把柄,而没有把柄,朕会不安心。”
话落看向殿中的谢扶,“而朕老了,想心安一些。”
谢扶自然听出了魏帝话中之意,况且他也并非是想白送人情给西魏,于是当下说道:
“在下既然能站在此处,自然不会无所求。”
“那你且说说,你所求为何?”
“在下希望圣上能答应三件事。”
“呵...”
听见谢扶开口,魏帝冷笑出声:“口气倒不小,那让朕听听是哪三件事。”
“第一,在下希望圣上能够考虑梁魏商道一事。”
此事先前魏帝便听萧沥说起过,只是考虑到西魏势弱,担心大梁要借商道之名威胁南境安危,这才一直没有同意,不过前些时日收到大梁使团即将前往西魏的消息,虽不知此行为何,只是想来躲不过提起商道之事,故而如今听见谢扶说起此事,面色顿时难看起来。
魏帝一直不肯同意设立商道,谢扶自然知晓原因,故而在看见其变了脸色后,连忙开口道:
“圣上放心,大梁一定只求财,不涉旁事。”
此事梁使都还没有开口,魏帝自然不会贸然相信一个小小武将,不过也未质疑出声,只继续问道:
“第二件事呢?”
“第二件事,在下的兄长因先前之战被大昭所捕,在下希望圣上能帮在下见兄长一面。”
此事倒是不难,只是魏帝似乎没想到谢扶所求竟与自己无关,当下不免好奇起第三件事来,于是问道:
“第三件呢?”
这时只见谢扶神色微滞,仰头看向魏帝坐着的方向,置于身前的双手端握,躬身说道:
“第三件,在下希望圣上能善待玉凉夫人,令其在西魏的日子,安然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