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指引下》散卓

1、紫色嘴唇的警官

　　泥泞，天空下了好大的雨。
　　这是到哪里了，你睁开眼睛。
　　雨滴下坠的声音，树叶被风吹过、被雨击打的声音……
　　有什么东西正在漫过你的鼻腔。窒息的感觉使你清醒过来，呛了一口雨水，混着泥泞的恶臭味道让你感到恶心。
　　你念了一道清洁咒语，整了整上衣，跨过旁边躺着的流浪汉挡在路中间的手臂，踢开小臂旁边用过的注射器，你走出小巷。
　　恩雅老太婆说得对，确实是自由，你漫不经心地想，du品自由也是自由。
　　你走出巷子，垃圾桶看起来不像是常见的样式，26个字母，陌生的排列组合。
　　你找了一个屋檐，蹲下来，手指拢起一把干燥的土壤。
　　“姬雅澜在哪儿？”
　　指尖露出一点缝隙，沙粒就落下，落到半湿的地砖上。地中海缓缓露出形状，北部高跟鞋的形状清晰起来，一颗黑色的小石子“叮”地落在地上，那是南意大利，沿海的地方。
　　突然真的来了，虽然么暂时没什么危险能威胁到你，可还是觉得有些漫无目的。
　　先去哪里好呢？
　　先找一个能住的地方吧。
　　……
　　“你一直想离开这里吧……只需要和我做个一交换。”
　　你的名字叫姬雅澜，年龄16岁。家在瓷器的某个村子，未婚。还是一名中学生，每天最早会在10点10分后回宿舍，不抽烟，不沾酒，上学期间每天作业写完之后睡觉，加上午觉至少可以保证睡足七个小时。
　　出生在邻海的山村，村子信山信水信神，多有神仙姑婆，管巫咒的有之，管清修的有之，你家管数算。
　　数术只是你的祖母，以及你大伯二伯执着的叫法。
　　他们说你家这一脉是南北朝时从南方迁来的名门望族，曾为帝王堪星算运，笼络天下人才，家族数算之术，早已传承百年。
　　你家有一个藏书阁，尽是发黄的老书，只有男子才准进，他们的书桌上偶尔也会架起来一本，端正地摆在书桌上，但是很多天都不会翻页。
　　你的堂哥幼年时童言无忌，一句“他们根本看不懂古文”让你的二伯怒不可遏。
　　“怎么可能看不懂呢！姬家数术，传到我这一代，已经传了上百年，那是老祖宗的东西……”
　　可是不管他们怎么说，村里人只有在他们面前才叫“数术姬家的阿谁”，只有我在场的时候，他们一般叫“村西算命的”。
　　算命还是数术，你不得而知。
　　因为他们说你家的数术传男不传女，女孩终有一天是会出嫁的，家传的数术不能跟着女人一起流出去。
　　而且，他们用不足一秒的时间判断出你和堂姐都没有“窥得天机的天赋”。你想，你们有没有天赋其实并不重要，毕竟家里已经有两个哥哥了。两个，你有时会冒出莫名的想法，就是死一个也够了。
　　偏偏他们好像学不明白，大哥上中学之后，喜欢去找好看的姑娘，为她们看手相，。
　　二哥总是唯唯诺诺，二伯说什么都不反驳，一副难当大任的样子。
　　姑姑很早就嫁了出去。
　　至于堂姐，她信数理化。
　　堂姐曾说这可能不该叫数术，而是神棍术。
　　但你知道，或许并非如此，你偷看遍藏书阁的书籍，古老的数术之法真实存在，星辰运转妙不可言。或许你们真的曾是望族，可是传到你这一代，早就成了一团乱麻的神棍家族。命运的事情，谁能说得清呢？
　　退伍回来的英雄说不定就会遇到毫无预兆的山洪，年轻的妻子不堪重负而改嫁他乡，托人将年幼的女儿送去乡间。
　　……
　　六岁那年，你遇到了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太婆，她有两只右手，就那样拄着拐杖，坐在你家侧门的门槛上。
　　你在侧门刨蚂蚁洞，正好和这个濒死的老太婆来了个对视。
　　她没有说话，你看着她的眼睛，她想要一碗水，她的眼里是纯粹的恶意。那种恶意并不针对你，而是她面对一切人和事的眼神，是她为了自己的生命继续下去愿意做一切恶事的觉悟。明晃晃昭示着如果你不给她水，她就会用你动脉里的血液代替她所需的水。
　　你看惯了算计的、奸滑的、油腻的眼神，为这种眼神感到好奇，她身上引你靠近的巫婆的气息冲淡了你的恐惧，你不仅给了她水，还拿了别的食物。
　　她好像不通语言，只有你能明白她想要什么。
　　很快，邻村的有钱人家都遭到了不通程度的偷窃，因为数额不算巨额，最后不了了之。一个佝偻身子的老太婆买了村西一户顶好房子和土地，住进了村西。
　　她的全名叫恩雅·凯尔。
　　不过短短数年，“恩雅神婆”的名字就传遍了好几个村子，她成为远近闻名的驱邪施咒极有一套的神仙巫婆，一度让你的家族生意惨淡。
　　她说你很有天赋，她当年也能和强大的巫女共鸣。
　　“你家是瓷器传统的巫术家族吧，你就没有学到什么东西？”她可能想到了什么，露出一点戏谑的笑容。
　　“没有，我家里人说，传男不传女。”
　　这个老太婆轻轻地嗤笑了一声，“早听说瓷器的占卜数术都很厉害。不过如果是胡说八道的话，确实还是不学的好。”
　　“跟着我学吧，你是我见过最有天赋的小孩，我会让你比他们都厉害。”彼时你对术法之类的事情，其实兴趣不大，可是恩雅·凯尔充满恶意的眼神成功地点燃了你心里名为不甘和报复的血液。
　　你确实做到了，你是这个老巫婆最后的传人，或许也是唯一的传人，不然上天堂这种遗愿也不会盯着你了。
　　……
　　她总是讲着你可以倒背如流的陈年往事。
　　在她还不满六十岁时，曾与她勇敢聪慧的儿子杰·凯尔追随过一位神明一样的大人，名为迪奥·布兰度。他的儿子 —— 一个和她一样长着两只右手的，纯洁无瑕的英俊男子，正是为这位迪奥大人献出忠诚，被邪恶的敌人人以卑劣的手段残忍杀害了。
　　之后，她又被敌人俘虏，拼死逃脱，在码头慌忙坐上了不知道去哪的航船，一路来到远东。
　　置于为什么不再回去找迪奥，你猜是那个叫迪奥的家伙想杀了恩雅婆婆灭口，追杀恩雅婆婆的人说不定就是迪奥派出来的。恩雅婆婆是个巫婆，巫婆这种生物，不仅战斗力高，但知道的机密也多。
　　她说起这段故事时，喉咙里发出咔咔的声音，低沉的嗓音充满怨念，黝黑的眸子像是要找人索命。
　　“儿子……”这个皮包骨头、脊背佝偻、皮肤皱得像是旧报纸老妪不停地落下眼泪来，“我的冰清玉洁儿子杰·凯尔！！……啊啊……该死的乔瑟夫、该死的乔斯达家族！！”她提起这些名字时最激动，嘴唇包着几乎没剩几颗牙的牙龈，眼珠也快要突出眼眶。
　　……
　　你曾问过她为什么愿意追随迪奥，甚至最终也没有背叛他，而她的反应像进了邪教的狂热妇女，一瞬间见到教主一般激动起来。
　　“任谁都无法不崇拜那位大人，”她的眼中露出狂热又怨憎的表情，“祂有金黄色的头发如太阳光芒一般，血红色的眼眸，只需要看一眼就会臣服于祂的邪恶”。
　　她指着她画的画像，画中的男人身材魁梧，裸露着上半身，金黄色的头发被风扬起，眼中闪烁着恶意的光芒。
　　果然是反派角色吧，你看着那双血红色的眼眸如是想。
　　……
　　这个老太婆时日不多了，这是她前几天告诉你的。
　　“我原以为，迪奥大人早就被卑鄙的乔斯达一行人残忍杀害了，但是，我能感觉到……他的血脉又苏醒了，咔咔咔……”她发出咯痰一样的笑声，“是迪奥大人的后人。”
　　“天堂，天堂……”她不停地重复着这个字句，并且狂笑。
　　“你一直想离开这里吧。”她笑够了，转头直直地看着你的眼睛。
　　“想。”你对恩雅老太婆的回答一向简单，尤其是在有关迪奥的事情上。或许是你并没有见过迪奥，无法和恩雅老太婆共情，多说多错，所以你总是简短地回答或只是附和。
　　“只需要和我做一个交换，”她掰下自己左手食指的第一节指骨，一如数年前，给你开出无法拒绝的条件，“你会得到我的财宝，去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以自由和幸福为起点，重新开始你的人生。”
　　“代价？”
　　“戴上这个，”指骨上的血肉在她手中迅速消散，变得干燥又光滑，“为我找到天堂。”
　　“你都找不到的东西，我怎么找得到？”
　　“我已经占卜过了，迪奥大人的儿子会继承他父亲的意志，在黑暗中开辟一条光明之路！你只需要跟随他就可以了。”她捏着指骨，将它放在你的锁骨处比划。
　　“那他如果失败了呢？”
　　“他绝不会失败！”她骤然抬头，一瞬间怒不可遏。
　　你毫不怀疑，她真实的想法其实是“那你也别活了”。
　　……
　　好吧，天堂。
　　“姬雅澜，以生命为契，发誓跟随迪奥大人之子，
　　完成他想完成的事，将恩雅·凯尔送往天堂，
　　……誓如违，生命消散，药石无灵。”
　　你在雨夜的风中踏上去往后山的路。
　　幸福，自由，财富，终有一天，你要全部将它们摆放在自己面前。
　　或许人总会被缺失之事物吸引，乃至于痴狂，充满勇气。
　　“自由和幸福。”你站在后山的山坡上，画上法阵的最后一笔。
　　再醒来时，已经在异国他乡的雨夜之中。
　　……
　　你站在异国的垃圾桶旁边，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开始思考如何寻找那位大人的后人。
　　但你感到寒冷。
　　算了，事已至此，应该先找个落脚的地方，谁知道这座城市还有多少磕了药的疯子，或者酒鬼、盗贼、墙jian犯。
　　突然，旁边屋子的小二楼传出叫喊的声音，窗户也碎了。
　　抢劫？还是杀人？
　　周围大概是居民区，楼栋林立。这么大的声音，周边房子的灯也挨个亮了起来，不知道这场闹剧会持续多久。
　　“砰——”，枪声响起，争吵的声音停滞，一切归于沉寂。
　　你看见附近的居民被枪声惊醒，一间间屋子亮起灯。希望这里面有人报警。
　　你走到屋檐下避雨，开始等待警察，希望有好心的警察能够帮你找到旅馆。
　　……
　　警车很快开过来，警灯照在墙角的垃圾桶。机会来了，你想。
　　两个警察从车里冲出来，灯光照亮他们的半边侧脸。
　　冲在前面的警官身材高大硬朗，帽檐的末端露出修理得整齐的紫色鬓角，帽沿下丰满的嘴唇上了紫色，严肃地抿起。
　　跟在后面的警官棕色头发，向你看过来时棕色的眼眸倒映着雨幕和夜色，十分昏暗。
　　他们说着你听不懂的话，与此同时，你胸口的指骨不安地轻轻颤动起来，混杂着滴落脖颈的雨水，让你有点难受。
　　你调整了一下自己的项链，却不小心让指骨漏出来一小节。
　　他们听不懂你说的中文和英语，但紫色嘴唇的警官用握着枪的手勾出你的项链，他只看了一眼，就掏出腰上的手铐，利落地拷到你的双手上，把你推到棕发警官怀里。
　　你觉得他的眼睛实在好看，纯澈又野性，不过他已经头也不回地冲上小二楼。
　　你想他应该是和迪奥大人的儿子有联系的人，因为你不相信邪恶教主迪奥的儿子会是一个严肃的警察。
　　棕发警官怀里的对讲机硌痛了你的脑袋，你发出“嘶”的痛呼，但他并没对你温柔一些。
　　他铁钳一般的手抓住你的手臂，打开警车后座，把你手铐的中间和车顶上的手柄所在了一起，关门，锁车，一气呵成。
　　“喂，等等。”期间你不满地抗议，但根本没有用。
　　他的脸上有将死之人的征兆，你只需要就能看出来。
　　他的眼神平和又纯澈，是个不折不扣的好人。
　　但很快，他就会死了。
　　唯一知道这事的是你，你可以救他，不过，成功率应该不大。
　　影响一个事件吉凶的因素是多种多样的，要改变一个事件的结果，必须改变影响事件结果的因素。显然这种事情无法在短短几分钟内做到。
　　可你不想待会从楼上走下来的是杀人犯。
　　……
　　车窗外的雨越来越大，你发动术法，将手铐打开又塞进裤子，顺了一支警棍，快速打开车门，向事发楼跑去。
　　二楼传来两个人争执的声音，楼梯上传来脚步声，大约是棕发警官的。
　　你跑上二楼，看见杀人犯射出的枪子，还有正用胸膛对着子弹的棕发警官。
　　“乾宫，金之法！”
　　情急之下，你使出术法，子弹顺利偏离了棕发警官的胸膛，打在了两个警官身后的金属管上，反弹进杀人犯的左手手掌。
　　杀人犯惊吓之余，手枪走火，向棕发警官连开数枪。
　　其中一颗子弹擦过你的脖颈，嵌进你的右肩。
　　右肩血流如注，像是某种对肆意妄为的预知者告诫。
　　你剧烈地呼吸着，忍着剧痛靠在墙边，将背包里的外衣拿出来止血。
　　……
　　这场闹剧活下来的最终只有口紫警官。他沉默地看着你，看着地上的棕发警官。
　　棕发警官琥珀色的眸子变得灰败。
　　你想起恩雅老太婆。是不是人死了之后，眸子都会变成这个颜色？
　　外面又开始下雨，口紫警官很悲伤，抱着已经停止呼吸的棕发警官，颤抖着身体，久久没有说话。
　　……
　　后半夜，口紫警官将棕发警官抱下楼梯，默许了你尾巴一样的跟随，你们一起回了警局。
　　你被丢给了一个女警，她给了你一个看起来非常老旧的翻译器，并为你简易包扎，口紫警官在则在门外挨骂。
　　旁边的警察们或漠然或恶意地看着正在被上级训斥的口紫警官。
　　但口紫警官只是低头沉默着，什么也不说。
　　……
　　你不知道口紫为什么不说话，或许太悲伤了，根本没有和他的上级说明白事情的经过。
　　你又想起棕发警官那双灰败的眼睛，于是在翻译器上打字，交代杀人犯如何袭警，棕发警官如何牺牲。
　　你将翻译器塞在了口紫警官喋喋不休的上级的手里，但上级的眸子却更加具有恶意，溢出望向口紫警官的浑浊的眼睛，甚至大笑起来。
　　他在嘲笑紫色嘴唇的警官，也在嘲笑你，你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不过原因并不重要。
　　你看向大腹便便的上级，用中指拉下自己双眼的下眼皮，皮笑肉不笑地偏了偏脑袋。
　　“……”他破口大骂起来。
　　口紫警官却在这时好像活了一般，伸手拦住了他的脚步，又按着你单薄的肩头，将你挡在身后，隔绝了他上级对你的咒骂。
　　他看了一眼你，他觉得你的眼睛如此漠然，身体如此单薄。
　　你被他宽大的身体挡在身后，不明就里，只当他的上级脑子有些问题。
　　这年头，疯子对正常人指手画脚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