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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乘上热气球去冒险 ...

  •   【一】
      “风儿呼啸的地方,就是落风镇的娃儿成长的沃土。”这句话在这里的人们之间世代相传。不错,这个不大的镇子叫“落风镇”,因为这里常年刮风而得名。这里人口不多,据不完全统计,镇子里不会超过三千人。落风镇坐落在一个比较偏远的山区,但人们的生活质量并不差。这里通路很早,虽算不上四通八达,但交通也还算方便。依山傍水的环境也还算不错。
      农历九月初九,郎家发生了一件大喜事,郎木的妻子穆春莎诞下了一子,郎木为他取名叫郎辛,乳名就叫小重九。郎木作为镇里唯一一家派出所的所长,威望很高。因此在得知小重九出生的消息后,左邻右舍都前来拜访祝贺。无奈郎木和穆春莎只能筹划着给小重九办一个宴席。短暂的商议后,他们决定把宴席定在小重九满月的当天。
      一切似乎都准备妥当了,只等宴席结束,镇里还是那么祥和。
      但对于郎木和穆春莎来说似乎不是这样,还有一个问题困扰着他们。
      这天是一个雨天,镇里常常下雨,不知道是不是多风的缘故,让这里也经常被雨水眷顾。在落风镇,很少能够见到风和日丽的晴天,大部分时间是像这天一样,天上昏沉沉的积压着乌云,半空淅淅沥沥的小雨打湿了整个世界。
      穆春莎怀中抱着还没满月的小重九,满脸宠溺的神情。
      “要不请爸来吧。”穆春莎低声道,说完还不忘轻轻揉搓下小重九的小肉手。
      “爸?”每次说到这个话题,郎木都极其反感,“不请。”
      “为什么?他再差但好歹是你父亲,我的岳父啊。”
      郎木摇了摇头,声音很平静,但却让人提不起精神:“他是我爸,但也只是生了我而已,我们早就没关系了。”
      “你到底怎么了,对爸有这么大成见。”说着,穆春莎把小重九轻放到摇篮床上,有些不解又有些气恼。
      郎木叹了口气,低声道:“别这样,莎莎。孩子刚出生,你刚出月子,我不想跟你吵架。”
      穆春莎叹了口气:“那你说说看。”
      “就不说别的,就上次,你出了车祸,差点就没命了,我跟老爷子说借我点钱给你治伤。他呢?拿着好不容易攒下来的一点积蓄买了一堆破铜烂铁。最后还是我和左邻右舍借的钱,这才给你救了过来。”郎木每每说到父亲就会有些气愤。
      “他没准有什么难言之隐。”
      “什么难言之隐?他就是不想认我!”郎木说完就夺门而出,没再给穆春莎说话的机会。
      那天,穆春莎一个人在房间里纠结了许久。她看着手中写给郎木父亲的邀请函,最终还是没有送出去。她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决绝的把它丢进了炉火中。
      满月宴办的很圆满。一整个宴席上小重九都没有哭,他笑着看着每一位来宾,笑声不大,但清澈明朗。每个人都很喜欢他,有的人甚至为此多出了一份礼金。
      但所有的风波都会过去,没过两天,小重九出生的风波就渐渐平息了,所有人的生活又回到了正轨,小重九也开始在父母的呵护、邻里的关心下慢慢成长,从牙牙学语到蹒跚学步,又到欢蹦乱跳的和镇里的小朋友玩耍,一切都那么自然、和谐。
      好像没人记得宴会上缺席的那位父亲,就像他从未存在过。

      【二】
      镇里没有幼儿园,所以小重九上小学前的生活基本上是和邻里间的院子里面度过的。镇子不大,邻里间关系也还算和睦,因此小重九经常会去其他的小朋友家里串门,其他小朋友也会常来他家串门,这样的状态在落风镇已是常态,代代如此,年年如此。
      在其他人家串门的时候,小重九经常会受到老人们的关切,老人们说他是孩子里最可爱的,这也引来了不少孩子的嫉妒,让他几度成为被恶作剧的对象。每当这个时候,孩子们的爷爷奶奶们就会出来或是“解救”他,或是教训恶作剧的孩子一顿。开始的时候,他没觉得这有什么,但渐渐的,他似乎意识到一个问题,而且是很严重的那种。于是他终于忍不住找到郎木问起这件事。
      这天郎木刚从派出所回来,摘下警帽随意的扔到沙发上,随后瘫坐在一旁。能看出来,这天的工作很繁重,让他有些力不从心。可刚满五周岁的小重九哪懂这些,他只知道,爸爸回来了,自己的问题就能得到解答,因为在此之前,自己所有的问题爸爸都能回答,在年幼的小重九眼里,爸爸成了百科全书一般的人物。
      “爸爸,爸爸,”小重九拉着郎木的手,眼睛瞪得大大的,一副渴求的样子,“我有一个问题,能问您吗?”
      郎木纵使劳累万分,但他对儿子也向来疼爱有加,于是他拖着疲惫的身躯,坐起身来,尽量用温柔的声音道:“当然可以。”
      “为什么我没有爷爷奶奶啊?别的小朋友都有的。”小重九稚嫩的声音在郎木耳边响起,却让郎木有种失神的感觉。
      半晌,郎木回过神,看到的依旧是小重九渴求的眼神。
      他似乎有些害怕这个问题,但却又不得不回答。他不经意间移开视线,沉声道:“你的爷爷奶奶……他们在你出生之前就去世了。”
      “去世?”小重九还小,不明白这个词的意思。
      “就是年龄大了,就永远的睡着了。”郎木的声音小了很多。
      “那我不要老!睡觉没什么意思的。”小重九道,声音有些颤抖。
      郎木笑了笑,抚了抚小重九的头,就转身走进了卧室,重重关上了门。
      看着紧闭的房门,小重九很诧异。他感觉是自己说错了什么,惹爸爸生气了。于是他来到厨房,找正在做饭的妈妈,希望她能劝劝爸爸,让他别生自己的气。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穆春莎只是放下手中的铁铲,蹲下身来,看着他的眼睛,眼神很温和。她告诉他:“没关系的,爸爸只是累了。”穆春莎本想告诉小重九真相的,但想到孩子还小,丈夫又和父亲有着难以化解的矛盾,最终是尊重了丈夫的选择。
      小重九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来。
      从那时起,他就感觉自己似乎是个敏锐的人,但又感觉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觉。
      五岁的他,有了自己生命之中第一个无法解决的疑惑,但却连他自己都说不请这疑惑究竟是什么。

      阳光明媚,春光灿烂。桃花在枝头绽放,开满镇子里那条石板路的两旁,颇有种“桃花源”的意境。
      郎木上班了,小重九又耐不住家里的寂寞,便一个人跑到街道上转悠。对于落风镇的人们来说,他们并不担心孩子在外会走丢,因为这里的每个人几乎都是熟识的,人们之间的关系也都不错,若是哪家的孩子找不到家了,邻里之间总会帮忙把孩子送回家中,最多只是嘲弄两句小孩的愚笨,再无其他。
      从前一直在家门口不远处的一亩三分地玩耍,小重九忽然觉得有些厌烦了。他拒绝了隔壁邻居家孩子的盛情邀请,独自一人向着石板路深处走去。走了不远,路两侧的民房渐渐少了,桃花却占据了它们的位置,更加绚烂夺目,一片令人迷醉的粉红色。不久,石板路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窄窄的土路。小重九从没有到过这里,甚至从未曾听父母谈起过,他想这也许就是通往镇外的路。可转念一想,又好像不对,在完全相反的方向,有一条公路与石板路相接,来往的车辆都是从那条路上通行的。他顿感一头雾水,心中不免有些胆怯,他不知道这条小路的尽头在哪,也许是一片世外桃源般的树林,也许是有一个村落,也许只是还没来得及修缮的道路。即使这样,他还是继续向前走去,最终好奇心战胜了恐惧的恶魔。
      走了不一会儿,忽然“柳暗花明又一村”,在道路的尽头赫然矗立着一间铁匠铺,里面传来“叮当”的打铁声,橙红色的火光从木质的房门里散发出来,带着炽热的温度,让人感到无比温暖。
      小重九走上前,缓缓推开铁匠铺略显破败的小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幅唯美的画卷——暗色的烛光里,一位老人正挥舞着锤子,在铁砧上一下一下的锤炼着什么,他留着干练的短发,花白的胡子却蓄到了胸前。老人面容和善,在火焰的炙烤下额头布满了细密的汗珠。这间屋子不大,只有南侧的一扇小窗能够投进微弱的光,所以这里即使在白天也需要点上灯光。老人没有用电灯,也许是位置偏僻,电线难以到达,但也许更是一种情怀,让他还在坚持用着蜡烛。
      听见房门被打开的“吱呀”声,老人停下手中的动作,回头看去。
      四目相对,老人并没有表现出诧异,反而淡淡一笑,从角落搬出一把小圆凳,放到了一旁。
      “很少有人上我这里来。”老人说着,示意小重九坐在他刚刚搬来的凳子上。
      “老爷爷好。”小重九很有礼貌的打了个招呼,坐了下来。
      “好,好。”老人道,“你是小重九吧?”
      “您怎么知道的?”小重九很诧异。
      “虽然我早就不在镇上待着了,但是镇上发生的大小事我也有所耳闻呐!”老人道。
      “爷爷,您是铁匠吗?”小重九笑道,声音稚嫩又纯真。
      老人也笑了,带着超然的质朴:“算是吧,我打铁打了几十年喽!”
      “您能教我打铁吗?”小重九问。
      老人摇了摇头,道:“小孩子不能学这个,等你大一点我们再谈,好不好?”
      “好!”
      小重九在老人的铁匠铺一直坐到天黑,老人很负责任的把小重九送回了镇子。
      小重九兴奋地跑回家,他想要和父母分享今天的奇遇,刚巧遇到郎木下班回家,他便把今天的遭遇都告诉了他。却没想到郎木听了小重九的话,脸色一沉,只是沉声说了句:“下次不要再去了。”之后他回了卧室,重重的关上了门。
      冥冥中,小重九觉得,老人应该和父亲有些什么关系,却怎么也说不清。他依然很疑惑,只不过他似乎有了些头绪。

      【三】
      近些天来小重九一直处于一种困惑的状态,以至于他做什么都像是心不在焉一样。与此同时,郎木也好像每时每刻都很烦躁,以至于每天不是闷声不说话,就是骂骂咧咧的在房间里转悠。不知不觉中,郎家陷入了一种情绪上的混乱。
      穆春莎当然注意到了这种情况,于是她趁着晚上睡觉前的间隙,在房间内偷偷地问郎木:“你最近怎么了?跟老爷子有关?”
      郎木不想说话,于是翻过身去,假装已经睡着了。
      “我知道你没睡。”穆春莎叹息道,“不过你要是实在不想说就算了。”
      说完,穆春莎也翻过身,闭上眼想要睡觉。
      忽然,郎木沉声说道:“算了,我跟你说吧。”
      “你说,我听着。”穆春莎依旧阖着眼睛,声音有些绵软。
      郎木长叹口气,低声道:“儿子到老头儿那去过了。”
      “你带他去的?”
      没等郎木说话,穆春莎旋即否定道:“怎么可能。他自己找去的?”
      “是。”
      “你怎么想,他现在应该还不知道那是他爷爷吧。”
      “应该不知道,老头儿也没告诉他。”
      半晌,郎木道:“我是这么想,既然儿子不知道,那干脆就不告诉他了,只要以后别让他去就行了。”
      “你这样不行,”穆春莎道,“你现在管得了他,等他长大了呢?到时候他自己发现了,会怪你瞒着他,搞不好你们父子也得闹僵。”
      “那你说怎么办?”
      “干脆告诉他吧,总不能瞒一辈子。”
      郎木又叹了一口气:“再晚一点吧,儿子还小。”
      “随你。”
      接着,穆春莎按掉了床头灯,不再说话。郎木见状,也开始酝酿睡意。
      沉寂的夜晚到来了,春天在悄然过去,又一年初夏来临。绿叶在黑夜里韬光养晦,繁华在沉默中退去芳华。落风镇今夜风声依旧,总有那么几盏不息的灯火,向万籁俱寂的大自然宣告着,这是属于人的领地。

      然而,自从穆春莎与郎木的谈话之后,这种“情绪混乱”的局面又持续了一个月左右,郎木还是没有下定决心告诉儿子真相。穆春莎知道郎木需要时间,于是也不催促他。她明白那些道理丈夫都懂,只是需要时间,他要想办法让儿子接受,更要让自己接受。
      小重九这一个月以来也显得异常难熬。自从上次去过老爷爷那里后,他就对那位爷爷以及那个神秘的铁匠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可父亲一个月来的反常他都看在眼里,再加上父亲不让他去那间铁匠铺,他便只能忍受着心里的渴望,乖乖的待在镇子上。
      这天,郎木早早就去上班了,临走时和穆春莎说今天要加班,晚饭不用等他。小重九忽然心血来潮,想着只要不让任何人知道,自己就可以去找老爷爷。说干就干。小重九告别了母亲,他和穆春莎说今天要去朋友家玩,午饭就在朋友家解决,然后拿上一些玩具装到书包里,假装要出去玩的样子便出发了。
      顺着一个月前的那条路走,路两旁的桃花已经尽数结果,桃树上挂着丰硕的水蜜桃,让人垂涎欲滴。小重九会心一笑,跑到一颗桃树边,摘下了三个大桃放到随身携带的包里。他本想再多摘几个,但奈何包已经装不下,于是只得作罢。
      不久,那间熟悉的铁匠铺出现在眼前。小重九虽然只来过一次,但却有些轻车熟路的推开虚掩着的木门。他没有看到老爷爷的身影,反而一个看起来和他年纪相仿的小女孩正坐在小桌子前,拿着一些零件玩弄。
      看到小重九的到来,小女孩并没有表现出惊讶或者害怕,反而冷静的问:“你是郎辛吗?”
      小重九很惊喜,这个女孩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于是问道:“你是谁?为什么认识我?”
      小女孩轻声道:“你好,我叫陈小铃,是爷爷一周以前收养的。爷爷常跟我提起你,还说你一定会再来。”
      “那爷爷呢?”小重九问。
      “爷爷在睡觉,我帮你把爷爷叫醒。”
      “不用了,让爷爷睡吧,我等一会儿。”
      “好吧。”
      说着,小重九从包里掏出那些玩具和三个大桃,和陈小铃分享。
      约莫过了一个小时,爷爷从睡梦中醒来,从不大的卧室里走了出来,见到小重九和陈小铃正玩的开心。他默默的坐到一旁,看两个孩子天真的笑颜,不觉得脸上也挂上了微笑。
      忽然,小重九注意到爷爷已经坐到了一旁,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高声道:“爷爷,您醒了!”
      “你好,小重九。”爷爷笑着道。
      “爷爷,小铃跟您学打铁吗?”小重九突然问。
      爷爷笑道:“女孩子学什么打铁,她将来要读书,做个有知识的人。”
      “那等我长大可以跟您学打铁吗?”小重九问。
      “你也要读书,闲下来我可以教你一些。”
      “谢谢爷爷!”
      小重九在铁匠铺和两人一起吃了点简单的饭菜,爷爷虽是个铁匠,但做饭的手艺却一点都不差,简单的几个青菜让小重九吃起来和母亲做的肘子一样香。
      下午,太阳正毒辣的时候,小重九便和两人说了再见。
      临走时,爷爷送给小重九一份礼物,那是一个铁质的小热气球,上面还用颜料涂成了彩色。在热气球的底部,署着两个字——“万华”。
      爷爷告诉小重九说:“万华是我的名字,你以后也可以叫我万华爷爷。至于热气球,那是我毕生的梦想,我想造出一个热气球,然后乘上它去环游世界,可惜到今天都没有成功。”
      “等我长大了,我要帮您实现!”小重九这么说。
      很幸运,这一次小重九的行动没有被任何人发现,而万华爷爷和小铃又和镇上的人没有交集,自然不会有人打听到。
      之后的一段时间,小重九一直故技重施,也屡屡成功。偶尔让父亲发现,郎木也只是叹一口气,却不说什么。他看出了父亲的苦恼,却无能为力,这点让他一直挂怀。
      然而,打破这一切的却不是郎木的坦白,也不是小重九的改变,而是小重九人生中的一个重要时刻——九月一日,小重九上学了。

      【四】
      上学以后,小重九闲下来的时间也变得越来越少。一周五天的课程让他无暇再往万华爷爷那里跑,好不容易赶上的周末,父母都会带着他去镇外放松玩耍,以至于半年下来,他没有再见过万华爷爷一次。
      但即便是这样,小重九也从没有忘记过万华爷爷,那个铁质的热气球一直放在他的床头,被他保护的很好。很快,小重九便迎来了人生中第一个假期。由于他刚上小学,假期还算长,寒假足足有三十五天。
      这天,趁着郎木去上班了,小重九又故技重施,去到了万华爷爷那里。
      由于已经进入冬天,道路两旁的树都已经掉光了叶,枯枝孤零零的在寒风中摇曳,有些凄凉感。但小重九还是很开心的看着它们,因为他知道,只要熬过了严冬,它们就又能够开出绚烂的桃花。
      推开那扇熟悉的木门,屋内却无半点寒意,反而有些炽热,万华爷爷正在铁砧上一锤一锤的敲击着一块零件。注意到小重九的到来,万华爷爷会心一笑,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下来:“小重九来了!你先去找小铃玩一会儿吧,这半年你没来她可想你了。等爷爷打完这个件就去里屋找你们。”
      “好!”
      说着,小重九一头钻进了那间不大的卧室。他看见屋子里多了一张小桌子,陈小铃正坐在小桌子前奋笔疾书。
      “小铃!”小重九大叫一声。
      陈小铃不禁吓了一个激灵,嗔怪道:“郎辛!你吓死我啊。”
      “嘻嘻。”小重九笑了。
      “你这半年去哪了?”陈小铃问。
      “上学。”
      陈小玲没再问,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满意。
      “你寒假作业写了吗?”陈小铃问。
      “没有啊。”
      “我都快写完了。”
      小重九不禁无语。刚刚放假三天,作业快写完了,小重九顿时有些无地自容。
      好在万华爷爷及时赶到,终止了他们这场对话。
      小重九知道年根快到了,他想要邀请万华爷爷和陈小铃来家里一起过年,但突然又想到了父亲曾经告诫他不要再与万华爷爷他们联系的话,倏地又打消了这个想法。将近一年的时间,小重九也能看出来父亲和万华爷爷之间是存在着芥蒂的,但原因是什么,这芥蒂又是什么,父亲始终不肯告诉他,就算他问起,也是一样的结果。
      小重九在万华爷爷那里一直待到下午,赶在父亲下班之前,他赶回了家。临走的时候他告诉万华爷爷,他这个寒假可能不常来了,马上过年,父亲一定会带着他去走亲访友,闲暇时间又少了许多。
      最后,他们互道新年快乐,挥手告别。
      小重九不知道下一次见面会是什么时候,也许是过几天,也许又是半年。
      但是他错了,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一别竟是十一年。
      就在小重九一年级的下班学期,郎木和穆春莎带着他举家搬到了市里,距离落风镇有上百公里的路程。自那之后,便再也没回来过。

      郎辛高考结束了,当年那个可爱的小重九如今已经长成了帅气英俊的小伙子。六月十一日,一身轻松的郎辛回校参加学校为毕业生们举办的毕业典礼和成人礼,郎木陪他一起。
      仪式很简单,约莫一个小时就结束了所有流程,有的学生已经早早离场,郎辛则留下来与朋友合照,他珍惜在一起三年的点滴回忆,所以想要更多的记录下来。于是郎木也没有着急带他回家。
      忽然,郎木在校门处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一位老人,衣衫有些褴褛,双眼却炯炯有神,正朝校内张望着,似乎是在寻找什么人。没错,就是万华爷爷。
      趁着郎辛没有注意到,郎木赶忙走上前去。
      “你来干什么?”郎木质问。
      “来看看孙子,你放心,我不会打搅你们的。”万华爷爷显得很卑微。
      “你快走,我不想让他看见你。”
      “为什么?”突然,身后传来了郎辛的声音。
      那一刻,郎木有些不知所措了,慌乱之中,他竟什么也说不出来。
      “因为我做了对不起你爸爸的事。”万华爷爷道。
      郎辛摇摇头:“不要骗我了,我已经不是小孩了。既然万华爷爷做了过分的事,那为什么爸爸从来不跟我说清楚,还带着我们一起举家搬迁,还冠冕堂皇的说是因为工作调度,我看就是为了躲万华爷爷远一点吧!”
      “别这么和你爸爸说话。”万华爷爷低声道。
      郎木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你说得对。”
      “为什么?”郎辛又问。
      “因为他是你爷爷。”郎木终于坦白,隐瞒了十八年的事实,终于纸还是包不住火。
      郎辛有些吓到了,但还是颤抖着声音问:“为什么?你不是说我没有爷爷吗?”
      “对不起,我不该骗你。”
      “我问你为什么!”郎辛大喊。
      “因为……”
      “因为我只会打铁,不顾家里,伤了你爸爸的心,你别怪他。”万华爷爷说。
      郎辛眼角渗出一滴泪:“那是你们的恩怨,别拉上我啊!我喜欢万华爷爷,但是你却瞒了我这么多年!爸,我恨你。”
      说完,郎辛转头走进了校内,与朋友们待在了一起,无论郎木如何说,郎辛都不肯再理他。
      那天晚上,郎辛随着万华爷爷一起,乘着大巴车回到了落风镇,这个一切开始的地方。
      今夜的风更急了,如同野兽低吼,犹如天神震怒。

      夜深了,郎辛住进了万华爷爷家里。
      这些年过去,陈小铃也早就长成了大姑娘,于是万华爷爷为她单独又盖了一间小房。这个时间陈小铃已经沉沉睡去,二人也便没有打扰她。轻手轻脚的走进万华爷爷的卧室,爷孙俩谈了起来,他们都没什么困意。
      “爷爷,能跟我说说您和爸爸的事吗?”郎辛问。
      “嗯。”万华爷爷娓娓道来,“我和你爸爸最开始不是这样的。这就要从你爸爸他小时候说起了。你爸爸七岁生日那天,我问他有什么生日愿望,他说想要乘上热气球去冒险,我也不知道他从哪听来的,说是热气球能环游世界,当时我也不以为意,只是答应他有机会一定会帮他实现。没想到第二年、第三年,之后连着好几年他都许了一样的愿望。于是我想,这孩子这么执着,高低我也要让他坐上热气球,不说环游世界,但一定得能飞起来。但咱们这个地方,上哪去找热气球。我就自己学打铁,自己学着做发动机,结果鼓捣了十几年,也没个成果。
      “你爸爸慢慢长大了,他不说支持我吧,倒也没反对我搞这些,一直到后来的一件事。你爸爸结婚了,我忙着搞零件,没去。后来你妈妈出了车祸,急需用钱,我又刚把所有的钱买了零件,没凑出钱来。这么两桩事下来,让你爸爸彻底和我决裂了。自那以后我们就分家了,他再也没来看过我。”
      听完万华爷爷的故事,郎辛内心五味杂陈。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往事,虽然在万华爷爷口中是那么平淡,但是郎辛知道,没有哪一件事是平淡的,它们发生的时候一定都是波澜壮阔的。
      “所以那个梦想……”
      “是木儿的。”
      郎辛不自觉的淌下泪来。半晌,他坚定的说:“爷爷,我要学热气球有关的专业,等我毕业以后,帮您完成它!”
      “谢谢小重九。”
      “我应该的。”

      【五】
      这段时间以来,郎辛虽然看出了一些端倪,但是他并没有想到这一天来的竟然会这么快。
      八月二十日,万华爷爷去世了。
      他在睡梦中,静悄悄的去了另外一个世界,就像这几十年来他做的一样。人们渐渐忘了他,他也不让别人想起来。
      郎辛和陈小铃在镇上为万华爷爷举办了葬礼。他们没有办的多么的风光,只有一口棺材两个人,雇了一支队伍送丧,再无其他。他们知道,万华爷爷是不想太引人注目的,就算离开也是一样,悄无声息。
      就在送丧队伍来到郊外的一处公墓前,郎辛见到了一个人,他理应出现在这,但又好像不适合出现在这。
      是郎木。
      初秋的风拂动山岗的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天空是晴朗的,蔚蓝如洗。不远处一处稻田,微黄的麦穗迎风飘荡,麦浪滚滚,散发出淡淡芳香。郎辛和郎木正面对着面,一旁是静静睡着的万华爷爷,陈小铃见父子尴尬,机智的躲到了不远处。
      “你来干什么?”郎辛语气冰冷。
      “来送送他。”郎木道。
      “你不是不认他吗?”郎辛问道。
      “他毕竟养了我十几年。”郎木道。
      郎辛没再说什么,默默地转过身,对着万华爷爷深鞠一躬,不禁淌下泪来。他想到万华爷爷究其一生的梦,但最终也没能实现。他转头看向郎木,这个被自己称作父亲的人,眼神中意味深长。
      “你也来祭拜一下吧,再过一会儿就要入土为安了。”郎辛道。
      “嗯。”
      郎木走上前,深鞠一躬,口中轻声道:“爸,一路走好。”
      此时郎木已经没有那么怨恨了,父子间的仇恨好像一夜之间一笔勾销了。郎辛永远也想不明白郎木说出这句话究竟是一种什么心情,但是他能够感觉到,郎木的内心是释怀了的。也许是因为万华爷爷的死,也许是因为时间的洗礼。他终究是说不清了。
      下午三点,郎辛和郎木合力将万华爷爷送进火化间,随着猛烈的火焰腾起,万华爷爷的身体载着回忆,永远消失在这世上。
      也许不会有人记得他,更不会有人知道,在落风镇边的一栋小房子里,曾经有一个叫郎万华的老人,曾为了梦想独自打拼了几十年。但至少郎辛永远不会忘,至少陈小铃会铭记一生。至少,他曾经来过这世上。
      “爷爷,一路走好。”

      不久,郎辛上了大学。这期间,他和父亲的关系有所缓和了,郎木终于开始试着放下芥蒂,和着几十年的时光和解。但这个过程绝不是那么简单的,需要不断地磨合、修炼。好在穆春莎是一个不错的导师,她总能在郎木想不开的时候开导他。
      大学毕业以后,郎辛又回到了落风镇。郎木没有阻止他,却也没有来车站送他。郎辛没有怪罪父亲,他觉得这样已经很好了。
      三年以后,郎辛和陈小铃结婚了。
      又过了两年,郎木用自己学了四年的专业知识,终于造出了一个巨大的热气球。
      看着自己的作品,郎木不自觉的流下了眼泪。
      他来到万华爷爷的墓地前,哭笑着告诉他,他成功了,他完成了爷爷的梦。
      他把万华爷爷的照片塞进胸前的口袋,他要带上爷爷一起遨游天际,去看世界上最美的风景。

      【六】
      一天,正在警局上班的郎木忽然接到了郎辛的电话。
      “爸,回镇里一趟,好吗?”郎辛问。
      “热气球做好了?”
      “嗯。”郎辛道,“有些事,我们也要说明了。”
      “好。”

      郎木下班后,坐上刚通的火车,三个小时就回到了落风镇。
      通过郎辛发给他的位置,郎木没费多大的力气就找到了万华爷爷的小屋。
      刚刚走近小屋,他就看到了一旁巨大的热气球,足有五层楼那么高。
      郎辛从小屋走出来,牵着陈小铃的手。
      “这是,准备起飞了?”郎木有些震惊。
      “是。”
      “这是我爸毕生的梦想,也算是圆梦了。”郎木释然道。
      “不,”郎辛道,“这不是爷爷的梦,是您的。”
      “什么意思?”
      “爷爷曾经跟我讲过,您七岁的时候说,想要乘着热气球去冒险,于是爷爷记在心里并为此付出了一辈子。”
      郎木有些懵,但下一刻忽然情绪崩溃,掩面痛哭。
      “爸,对不起,这么晚才告诉你。”
      “不,不怪你。”郎木带着哭腔,“是我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
      郎辛能够看出来,郎木还想要说些什么,却哽咽在喉。
      “走吧爸,去环游世界。”郎辛道。
      郎木轻轻摇了摇头,敲了敲已经有些佝偻的背脊,道:“你们去吧,带上我和爷爷的梦。我老了,走不动了。”
      “好。”

      带上充足的物资,郎辛和陈小铃登上热气球,向着远空飞去。
      他们看着地上的郎木渐渐化为一个黑点,看着初春的桃花依然如往日鲜艳,看着万华爷爷的墓前长出鲜花烂漫,看着落风镇在风中忙乱……
      小重九带着几十年的梦,乘上热气球去冒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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