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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基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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辜长虹在墓碑前的空地处坐下,浑然不顾一身高定沾了尘土后多么难打理。尚未燃尽的纸钱升腾起烟雾,直上云霄,古人们认为这燃起的烟气可以沟通天地、直达幽冥,她和墓碑照片上那张依然年轻的面庞一起眺望远处,长长叹息一声:“你说,我该不该阻止她?”
“我真怕她和你一样,也栽在男人手里。”
辜长虹快意半生,经历丰富,几段婚姻都颇具传奇色彩,只有她不要男人的份,从没有男人甩她的可能,养大女儿,做大产业,如今日子没什么不舒心的,唯一憾事便是好友的死。
她一直自责自己没有及时发现那吸血鬼的真面目,平白让好友在他身上耗费心血,早早因病离世,更恨好友去世后那几年自己也缠绵病榻,以至于无力护佑好友女儿,差点让她遭了毒手。
如今料理干净了首尾,九歌可以过上舒心日子,却又卷进了一桩这么棘手的事情,还是因为一个男人,心甘情愿去跳火坑,辜长虹简直觉得像是什么诅咒,都想去庙里拜拜菩萨了。
可是,她能不管吗?
“唉……”保养得看不出岁月痕迹的风韵美人也忍不住愁上眉梢,犹豫着,还是拨通了一个电话号码。
电话许久无人接听,辜长虹很耐心地等着,直到那边传来疑惑的“喂”,她稍稍松口气:“你还没死啊。”
对面沉默片刻:“你不死,我怎么舍得死,亲爱的。”
懒得和前前前夫玩什么相爱相杀的桥段,辜长虹单刀直入:“听说你被人夺权了,现在苟延残喘?”
“……”对面继续沉默,“有事?”
“怎么,想挂了?呵,为了感谢你之前提供的那些讯息,我有一个好想法,建议你听一下……”辜长虹在好友照片微笑的眼神注视下,用寥寥数语,敲定了一项暂时的合作意向。
接下来,她还要奔赴很多地方,见很多人,动用她能动用的所有人脉,去为鹿搏一把。
“毕竟,那个孩子是第一次求我呢。”她站在好友的墓前,眼神柔和,“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来看你了,希望下一次,我是带着他们两个一起来啊。”
彼时,佩格岛。
团长干掉了半壶茶水和一盘小饼干,让鹿喊厨师再给他续一点。
毕竟说八卦……哦不,是说组织纷争史,真的很费口舌。
鹿正在边听边打包东西,已经打包好了一二三四五六七个行李箱,连大提琴还有那只鸬鹚,她都打算运过去,几乎要把这一层全部搬空,完全做好了一去不回的准备。
“这次带不回金,我就住在那儿了,谁也别想赶我走。”她放下豪言壮语。
团长和她介绍基地的情况和人员,也是她的要求,本来团长不想说这些,鹿很鄙夷地说:“你都不是组织的人了,还替他们保什么密?”
团长想想,也是,毕竟,收了她那么多钱,还是要干点人事的。所以借着这几天她准备的工夫,非常系统地和她梳理了一番组织的人事关系,尤其是上层的变动。本来那些幕后大佬的消息,他没有权限知道得那么清楚,可是在冲突中,一切都乱了套,也让不该泄露的秘密泄露出来,让他知道了很多内幕。对于现在的组织来说,这些内幕都是过去时,无所谓他掌握了多少。
组织现在的情况,他就真的不太清楚,只能靠鹿自己去把握了。
不是这样,他也不可能这么简单就能走掉。
但团长不只是与她分享了这些上层八卦,他还引荐了一些依然留在组织外围的“舌头”们给鹿结识,这些人虽然个性千奇百怪,但却是他认为办事可靠的那一类,神奇的是这些人不止服务一个组织,不少人同时接三四个组织的活儿,这几个组织间有的还互相不对付。
团长这是想干什么呢?鹿并没有这样要求他。
“没什么别的意思,觉得可能对你有用吧,”随着出发日期临近,团长看她的眼神越发带了点怜悯,仿佛她是要去鬼门关赴死一般,“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这句话他每天都要说一遍。
鹿懒得理他。
她将民宿完全交给了达利打理,这时候凯才知道原来自己竟然有民宿的股份,他居然也是个主理人。可是凯并不想要这个主理人:“你也走了,金也走了,我一个人守着这个民宿有什么意思?”他嘤嘤嘤,完全忘了这地方主要是他爹在打理,他就是个负责吆喝的。
达利是最干脆的:“我在这里等着你,有需要随时回来。”
杰克不敢相信金和鹿竟然都走鹿,他刚成立了一个文旅公司,准备大干一番,还想找鹿合伙来着。“不能不去吗?”他很是依依不舍,“要不,我跟你去?”即便鹿没有透露过什么,杰克也从团长数日的滞留中嗅到了某种不祥的气息,这时候能提出来跟着她走,可以说非常讲义气了。
鹿当然回绝了,但还挺感动的,想想刚认识这家伙时他的杀马特造型和不良少年风范,如今竟然算岛上的优秀青年企业家了,简直不可思议。
丽莎婶婶送了鹿很多香肠,真空包装,让她路上吃。还有许多邻居也都送了礼物,还有喜欢她的芙罗拉造型的岛民们,不知从哪里得知的讯息,也送了东西来,以至于鹿的行李箱又多了几个。
团长看麻了,无所谓,反正组织有私人飞机,组织不肯批,鹿大小姐自己也有私人飞机,总能把这一车货运走的。
“基地那边,不一定有地方给你装这些啊。”团长自认提醒过了,可是鹿大小姐不听。
她仿佛是去见男朋友顺便度假的,并且还教训团长:“穷家富路,没听过吗?”
行吧,团长闭上了嘴。
组织的基地有好几处,鹿要去的是最大的一处,据说是当年冲突以后重新扩建的主基地,只是飞机并不直达,经过了两次中转,又换乘两次陆上交通工具,到了后来,耳边听见的语言越来越陌生,鹿的眼睛被蒙上,团长也被禁止继续跟随的时候,差不多就到了。
都是在地球上,搞得这么神秘干什么?鹿腹诽着,满以为自己看见一处军。营般规整且无趣的营区,或者是黄沙遮蔽的地下暗堡,然而出乎意料,映入她眼帘的,居然是一个小镇。
一个有商店,有餐厅,有加油站,有医院,甚至有学校的,小镇。一条长长的主干道直通向远处的山峰,沿着主干道四散开来的小路平整笔直,只是树很少,气候干燥,路上虽然干净,但整体上灰扑扑的,无论男女出门都拿围巾蒙住口鼻,以防风沙迷眼。
当她从车上下来时,几乎半条街的人都齐刷刷回头看她,喧嚣瞬间变成死寂,这种诡异的气氛简直如同楚门的世界一般。而带她进入镇子的几个蒙面青年径直把她带到一栋三层的小楼前,这楼像盒子一样四四方方,和小镇上其他建筑一样,毫无特色。
“你住这里。”他们用英文告诉她,然后把她的东西一件件全部搬下来。楼前站着一个脸颊凹陷的老太太,头纱盖着她花白的头发,她伸出枯瘦的双手,笑容满面地欢迎她。
只是那笑容在鹿看来,显得十分僵硬。
“她是房主吗?”鹿问。
几个蒙面青年无意与她多交谈,甚至可以说有些忌惮她一般,刻意躲开她的注视,仿佛她的目光是瘟疫。
“不,她是照顾你的人。”
“那这栋房子,是我的了?我要交水电费吗,房产税呢?钥匙在哪儿,房本呢?我可以随意改造吗,能邀请别人来玩吗?”她连珠炮似的发问,惹来周围一片诡异的眼神。
“你住这里。”他们重复了一遍,然后就再也不肯解释了。
追命从笼子里被放出来,经过长途跋涉的鱼鹰显得格外萎靡不振,这里的气候也让它感觉不适,一头扎进院子里的大水缸中,然后就不肯挪动了。
老太太端出喷香的松饼和刚煮好的咖啡,她似乎不会英文,用当地方言示意她品尝,拉着她的手将她引入屋子,看样子想让她尽快适应这里。
鹿笑了笑,站住不动,老太太的力气很大,但她扒拉着门框,就是不肯走,目光在几个蒙面青年中间扫视,似乎要把他们的半张脸都牢牢记住。
而面对她的注视,这些背着枪的男人们居然都纷纷侧头,好像很怕被她记住一样。
“金呢,我来,是要见金的。”鹿继续温柔地笑着,一把甩开那个老婆子,朝他们一步步走进,取下眼罩后,她发现这群人并不如她以为的那样可怕,她表现得越温柔亲切,这些人就越紧张,有人甚至因为她的靠近后退了两步,仿佛她是某种瘟疫。
没人回答她。
“那我换个问法,K01在哪儿?”她冷下脸来,猛地抓住刚刚那个回答过她问题的男人,对方有力气可以将她一把掀倒在地,但他显然不敢,又不知怎样能不伤害她地挣脱开,以至于出现一个一米八的大汉被一个小个子揪住衣领不放的滑稽场面。他不知如何回答,只能双手作投降状,拼命摇头。
“见不到K01,我什么也不吃,”她继续笑,但那笑容怎么看怎么恶毒,“看看在我饿死前,你们能不能把K01送来。我就在这等着,哪儿也不去。”她指了指这房子的门廊,然后进去抱了毯子出来,居然准备在这里打地铺,竟然连这栋房子都不打算住进去。
几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去吧,如实向你们的上级汇报,我来,可不是度假的。”她如此说,随即目送他们远去。
然后轻轻呼出一口气,在完全听不懂的方言唠叨下,席地而坐,拒绝了老太太拿来的食物,只要了清水。她没有办法,在这里她什么倚仗也没有,唯一能指望的,只有自己这条命,因为关系到K01的去留,对方还能给出几分重视。
不然,在这里住久了,她真害怕自己会被同化,就像街对面那些蒙着半张脸,打开半扇窗户,对她探头探脑的女人一样,习惯了这里的生活,进而忘记了自己是谁。
难怪教官并不在意她的要求,进了基地,她和一粒尘土也没什么分别。
鹿望着湛蓝的天,看着它变暗,缀上星斗,这里的温差很大,她要裹上厚厚的毯子,生着火,才能在门廊上睡着而不至于着凉。第二日,来了很多陌生人,用各种口音的英语劝她进食。到了第三日,有健壮的女人上手要强喂她,她狠狠咬了对方,追命从天而降,爪子抓破了对方的脸。
于是有男人拿出木仓来——镇子上家家都有木仓,他们瞄准追命,要杀死它,鹿把追命紧紧抱在怀里,用身体作为盾牌,然后人群再次散去。深夜,她把追命放走,镇子外面有一片小树林和湖泊,进了林子,以追命的机敏,他们就不能拿它怎么样了。
第四日,他们又来了,但这次谁也没有上前,只是看着她,鹿的气息越来越弱,他们在等她最虚弱无力的时候,趁她疲惫困倦,好给她灌食。鹿的手里握着一把刀,那是她趁老太太晚上睡觉,从厨房里偷拿的,谁敢上前,她就刺谁。
就这样,她捱到了第五日,她开始咳嗽,大约是长久不进食,让她的身体抵抗力下降,她有了感冒发烧的症状。
但她依然不许任何人靠近。
眼看今天又要如此捱过去的时候,门外传来了汽车的马达声,她再次看见了那些蒙面的青年们。
“跟我们走。”为首者说,他们进来的时候,居民们纷纷让开道路,恭敬地垂手站在一旁,然后用敬畏的眼神注视着他们带走鹿,驶向远处的山。
鹿又被蒙上了眼,但这次的时间并不长,当她意识到车子停下来,自己被人带着一直往下走的时候,眼罩被人取下,她看见了仿佛没有尽头的长廊,冰冷的钢铁建筑如同迷宫,没有灯光这里就是一片黑暗。
这里才是真正的基地。
蒙面青年放开了对她的束缚,然后前面很快有人过来,接力般将她带走。她几乎没什么力气走路了,完全是被人拽着拖着走的。
这里的人很少,偶尔几个站在外面抽烟的人,看见她,如同看见一只小白兔一般新奇,忍不住要过来逗弄一下,然后被制止,双方交谈,她只能听懂很少几句这里的话,但她看几对方听见“K01”几个字,望着她的眼神就会变得很怪异,然后非常识趣地离开。
越来越近,她听见了很多男人的吼叫,还有敲钢管的声音,随着大门推开,喧嚣嘈杂的声浪扑面而来。
这是个擂台,她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台中央,四五个男人从不同方向围攻,且都拿着匕首、长刀等冷兵器,而他赤手空拳,如同精准的机器一般,快、狠、准地将他们一一击倒,动作快得她几乎看不清他干了什么。
逆着光,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她知道他抬头,朝这里看了一眼,然后就再也挪不开视线了。
“K01回来后,还没有出过任务,他的各项机能都有所退化,正在强化训练。”带她来的男人如此解释,明明声音不大,但却能精准地钻入她的耳朵,“K01的训练任务非常紧凑,如果不是你快死了,老大也舍不得打断他的训练进程。”男人轻描淡写地交待,然后放开钳制住她身体的手臂,往后退去。
几乎是在男人松开她的刹那,鹿就支撑不住往前栽倒,极度的虚弱让她眼前产生重影,她甚至觉得自己产生了幻觉,看见金一脚踹开了再次攻击上来的对手,然后飞身跳下擂台,朝她飞奔而来。
周围的喧嚣吵闹如潮水般退去,似乎有无数双眼睛齐刷刷盯住了她,冰冷的,恶意的,好奇的,戏谑的,太多太多,难以分辨。而她最终落入一个熟悉的温暖的怀抱,他稳稳接住了她,她轻轻拉住他那不知什么材质的训练服,触感冰凉,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