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Buonanott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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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说你是在为乔斯达工作？”他嚼着炖羊肉，一边腮帮鼓得圆圆的。
“算是吧。”我摆出漫不经心的样子答道，眼睛没有离开盘子里的蛤蜊。用力挤出柠檬片的汁水转着圈淋在上面，直接上手拣出长椭圆黑壳里鲜美的肉送进嘴里。
我想起不久前那场豪华宴会上穿着华丽的人们，他们的“礼仪标准”，实在想象不出世界上还会有怎样用刀叉吃蛤蜊的方法。只用上食指和拇指已经是我对“保持干净”的最大努力了，除非有人教我像维多利亚女王优雅地徒手吃沙拉的动作，否则我还是放弃在蛤蜊面前保持餐桌礼仪为好。
不过和我共处一桌的“同伴”倒是没对此说些什么，虽说他的餐桌礼仪看起来也好不到哪去。
我们坐在露天桌椅吃晚餐，头顶巨大的白色遮阳伞垂着几盏光芒炽烈的圆形小灯，投下周围一片老电影泛黄的色调。
他问我菜单上的Arancino是什么，我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是西西里炸饭团，如其名是被芝士、豌豆和肉酱填满的饭团。米饭泛着一看就入味浓厚的橙黄，掰开能吃到里面大块的牛肉。而且趁热吃和放久了吃完全是两种口感，我对自己补充道。他放下菜单说像烩饭捏成团子，我扁了扁嘴，回答说好吧，是有点，但别让这儿的厨师听见。
——说完想了想，觉得应该装不熟悉这里菜品的。
饭后还有甜品，我犹豫过后还是没选黄油煎饼卷。蛋筒形的海绵蛋糕一切为二，里面满满当当的甜白奶油。我咬下一口，蛋糕吸饱了朗姆酒，夹心中还有属于草莓的酸甜味道，和浓郁奶油达成了平衡。
荷尔·荷斯没吃蛋糕，但他出来后朝着路边的冰淇淋小店叫“ice cream”，我赶紧拉住他，生怕从哪窜出来个一脸严肃的本地人拦住他，告诉他要叫“Gelato”、不要用英语里的叫法，然后现场科普用“奶油”和“纯牛奶”做的区别。
而比我高了快一个头的金发男人就像喝餐前酒喝醉了似的，对意大利的冰淇淋忽然产生了莫大的兴趣，硬是顶着刚吃饱饭的肚子要尝一个。我没办法，问他要吃什么口味的，他拿手一指——橱窗后插着“士力架”字样纸牌的那格。我注视着平盒子里断线般的焦糖色和花生酱色，不知头上暴起的青筋和凝成实质性的问号哪个先出现。
美国人，你怎么不把它和健达、榛子酱口味的全混起来吃呢。
当然，他还是吃到了他想吃的，还帮我的香蕉冰淇淋付了钱。我看着甜筒脆皮上米白色而不是黄色的圆球，又看了看身旁因为没想到融化得这么快、正狼狈舔掉边缘滴下的巧克力甜浆的那个男人。
天已完全暗下来。对于街上的人流而言，街面显得过分狭窄，尤其是两旁餐厅都各自摆出一排桌椅后。这附近卖纪念品、卖服饰的小店门口都是整齐划一、拱门般的白色半圆设计，敞着门，里面的白炽灯将店前小块砖面都照得彻亮。
我回望来时的那家餐厅，从门框到招牌上都缀着爬山虎还是什么的深绿藤叶、顶上大朵鲜红玫瑰被永远定格在盛开的那一瞬，映着满墙小粒璀璨的金灯，简直就像圣诞彩灯。几条街外估计有什么歌舞表演，小军鼓的乐声一直规律地传到耳边。圣母升天日，我想起那个叫布鲁诺的黑发孩子，他说，现在是升天节假日。
“谢谢你，”我突然开口，引来金发碧眼的美国男人好奇地回头，人群的嘈杂此刻好像离得很远，“你请我吃晚饭，还收留我住了一晚，这份恩情我会记下的。”
其实说不准。我默默想道，如果事情发展到确实对我不利的地步，我觉得自己会选择性遗忘掉这个承诺的。不过话又说回来，我为什么会心血来潮说这句话呢？谁知道，是意大利人的荣誉感也说不定啊。
荷尔·荷斯像是因为我过分郑重的语气感到别扭似的。“你真是……”声音几乎像一声轻轻的叹息，我慢半拍地意识到他的手掌已覆上我的后脑勺、仿佛我的头发是某种木质纹理般摹画，“……我不是为了让你‘感恩戴德’才想要付钱的，小姐，”他小幅度摇摇头，退开了一点距离，颇有几分无奈的意味，“天哪，你还好意思说我‘退步’了……”
我举起双手，示意“投降”：“好吧，算我不解风情，”我瞥了他手里的蛋筒一眼，“不过，这位先生，我觉得你还是先多关注下自己的冰淇淋为好。”
他感觉去处理融在手上黏滋滋的甜品了，我趁机从这种罗曼蒂克氛围中喘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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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人想到我们会在回来路上遭袭。我没有，他看上去也没有，那个被波及的小摊贩看上去就更没有了。
我倾向于这是人偶对我的持续追踪袭击，但也不排除是欧贝雷特和同事间的冲突。总之这件事的结果可以简单总结为荷尔·荷斯在大街上对非人类人形物体连开数槍（要辩护的话，可以考虑往自卫方向）、我的替身彻底暴露在他面前（被他评价为“侦查敌人方向挺好用”）、制造更多人偶残肢……以及我俩在打完后像在芝加哥某运河里游了一圈似的浑身没几块干净地方。
总算回到公寓，我的背有点痛，想趴在床上歇歇。荷尔·荷斯洗完澡，好歹没围着浴巾出来，只是看都没看就扑在床垫上“昏”过去了。我惊恐，不是，疑惑地被床突然的震动吓了一跳，看向旁边埋在床单里的金发男人。他的头发没擦干、身上擦得也挺糊弄，湿亮的长发像片肆意生长的野外草原，T恤衫后面有好几处水渍。不过这是他的床，我没什么资格说教也懒得管他，等了一会儿觉得他可能是真睡着了，认命地去关灯。
我自有安排，没一点要睡觉的想法，动也不动睁着眼睛看天花板。我忘记自己数了多少个数了，反正超过五十，我试探性地把离床边近的那条腿伸下去——
——荷尔·荷斯忽然动了，就好像一瞬间从冰河期回暖苏醒了一般，翻过身来。我差点、是差点屏住了呼吸，触碰到地面的脚尖不知道该不该收回了。
然后他比小心更小心地伸出两根手指探探我的鼻息，他等了一秒，有规律的气流呼过他的指尖。于是他像完成了某种郑重的仪式，带着鬼使神差的满意又翻回他原本躺的舒服的那一边去。
我倒快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了——他在梦游？还是睡得太浅被吵醒了？我感觉疑心病几乎要登时发作，却也无可奈何只能继续在黑暗的房间中静待时机，靠呼吸的次数计时。
“小姐？”一片寂静中，又是他先有所动作。这一次，我差点以为是梦呓罢了。
“嗯？”我微微阖起眼，回想着模仿着睡眼惺忪时模糊的鼻音。
“你有没有想过……换个雇主？”
我连伪装睡意的心思都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转过去看，他仍然保持着侧睡的姿势，把胳膊枕在头下，却分明半睁着眼睛。
“……有人告诉过你这种事情应该留到开灯的时候说吗？”无奈不知不觉间染上我的嗓音，我试图添加点笑意，事实证明很失败。我伸手贴在他耳侧，这动作将将要成为我的习惯：更方便我观察对方的眼神，一点身体接触对影响情绪也有些好处。
他眼里有什么一闪而过，我情愿那时街对面的灯光。如果他的真实情绪是一桩疑案，那么现在我遇到了目前为止最难破解的迷题。
所以我只是说，睡吧，就像他对我说过的那样。他没有继续说下去那提议——没什么好说的了。透露出我唯一能读懂的、真实的苦涩的那双眼睛是破冰的尤福拉湖，并非更惯常的轻佻弯月般的浮金，仿佛藏着这个纷杂午夜未能落下的滂沱大雨。
他回握住我的手——曾有人也这样做过，只是他更近一步，手指穿过我的指缝，犹如纺织机上的棉线与布。彼此无言，交错呼吸中的心绪震耳欲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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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多久，我说不准，但直觉和“颂歌”都告诉我够久了、该行动了。我稳住吸气和呼气的节奏，确保呼吸依旧平稳如熟睡时那般。首先缓缓从眼前男人那里抽出手，他握得很松、没有用力，可能真的进入梦乡了；再倒退着先让其双脚着地，床架发出微弱的“嘎吱”一声，但荷尔·荷斯没什么反应，于是我继续小心翼翼地下了床。
光脚踩在地板上还是有点凉，但发出的声音会小些，只是从这里到和史比特瓦根集□□来的工作人员会合的地点我还是最好穿着鞋，以免碰到需要走路的场合。这么想着，我稍稍俯下身拎起鞋子，一步接一步不急不忙地走向窗口。
希望不要有大半夜不睡觉的邻居此刻决定观察下这处房间，不然恐怕会因为目睹某个陌生女孩跳下来又莫名悬空而做几个月的噩梦。
我手脚并用翻上窗台，忍不住向下望——这是个非常、非常糟糕的主意，虽然公寓楼层不高，但足够提醒我自己准备干什么样的“危险举动”了。
我深吸一口气，没有回头。心底某个告诉我现在回头接下来的发展可能就不那么美妙了。所以，我直接跳了。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Buonanotte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