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点回家［无限］》角宿千寒

45、融白世界15 阴影

　　雪越下越大了。

　　纷纷扬扬鸿毛一般的雪，层层叠叠融化的白。

　　戚不见站在学校门口，一如刚进这个游戏的时候。

　　鎏金的字牌镌刻着“圣维奇市贵族中学”，因为天气恶劣，学校已经停课，洁白的雪地平坦无垠，下雪的时候总是格外寂静。

　　锋利的刀片在手腕上留下深刻的划痕，戚不见的脸色苍白，眼底有些疲惫，但更显得整个人又危险又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他的面容姣好，微微上挑的眼尾让他垂眸看着某个人的时候，仿佛带着无尽的包容和温柔，然而毫无感情的眸子却映不出任何人的身影。

　　唯有一片深不见底的黑。

　　殷红的血滴落在洁白的雪地上，留下一地逶迤。他的生命力急剧流失，戚不见咬住舌尖，两个世界在他眼前渐渐重合。

　　鲜明的颜色和纯白世界交融，德尔异常心理矫正中心的高楼已不复存在，火还在烧，但是楼已经塌了，只有和现实重叠的废墟。

　　钟楼是现实和过去的交界，德尔制药与表层世界剥离，形成了另一个空间。

　　也是他们梦中的世界。

　　戚不见并不知道其他前往派对的客人会不会在梦中见到德尔制药，但玩家是确确实实进入了德尔制药的过去式，并想起了自己的角色身份。

　　密码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戚不见让他们去找密码只是为了让其他人往最上面移动，毕竟时间不多了。

　　教皇的出现对他来说不是一件坏事，在他接到那通电话后，原来可行性极低的计划在他心里的成功率顿时上涨到几乎百分之百。

　　从进这个团会试炼游戏后戚不见就在思考一个问题。一个不会真正死亡的游戏，玩家究竟应该做什么？

　　更何况是封锁了玩家个人面板的情况下。

　　【本场游戏中您的玩家面板将被封存，直至剧情结束。请您时刻关注自身情况，完成角色扮演。】

　　这句话很有意思。

　　剧情结束，什么时候算剧情结束呢？

　　戚不见又想到了别的问题。进入游戏的五个人，每个人都有其特殊性。他在另一条时间线的梦里知晓了每个人的身份，柏乐依然是政员的儿子，作为人质和试验品居住在德尔异常心理矫正中心的病房里，医生并不会为难他，柏乐是医院里最自由的病人。

　　百里笙身份普通，是被抓来的受体，因为耐药性良好一直没有被淘汰，但也因为药物作用身体状况很糟糕，心脏与肾脏的状态堪忧。

　　梁辰是最成功的受体，也是用戚不见的体细胞克隆出的孩子。他们的长相并不一样，梁辰接受了戚不见的同化，但催生了自己的意识，他是特殊的，也是唯一的。

　　只有左清寒，从游戏开始就被扔进过去的时间线，是几百几千个即将淘汰的受体之一。

　　他们的身份都和现实有某种联系，戚不见并不觉得游戏的身份安排空穴来风。

　　柏乐的情况特别，但百里笙、梁辰、左清寒都和戚不见有着直接联系，如果他们都“继承”了戚不见的某种特性，那么还有一个特征没有显现。

　　一个身影在楼上一闪而过，戚不见抖落一身风雪，走进了教学楼。

　　眼前的教学楼已经霉点斑斑，墙上的儿童绘画被凌乱漆黑的线条覆盖，横七竖八的桌椅倒在地上。

　　“精神病！你应该去死！”

　　“你推了安安，我都看见了！你这个凶手！”

　　“恶心！怪物！”

　　“是你杀了他们！”

　　数不清的黑影围绕着站在中间的白色影子，小男孩大声说:“我没有！我没有那么做！我不是精神病！”

　　“骗子！”

　　黑影猛然伸手推倒了男孩，拳头和踢打如雨点般落在他的身上，其他黑影快乐地拍起了手:“打死他！打死他！他是罪人！”

　　绝望至呜咽的尖叫从教室中间爆开，所有的景象都消失了。

　　身影从窗外跑过，似乎在引诱戚不见去什么地方。

　　戚不见走进了另一个教室，这里已经变成了一间阴暗的教堂。

　　白色影子被捆在柱子上，他的目光似乎一直在看黑影中的某个人。

　　“毁坏设施，谋害他人，罪恶的血流淌在你的身体里，忤逆神明的恶徒，你是否知罪？”穿着猩红袍子的主教举起长鞭，在神前进行审判。

　　“我不认罪！”

　　一道鞭影落下，白色身影猛然一颤，他没有哭，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我不认罪！”

　　又是几鞭落下，这种鞭子附着倒刺，几下就把人抽得鲜血淋漓，旁边有人对着伤痕累累的孩子泼水，水浇在伤口上更是加剧了痛楚，而且他们泼的似乎不是普通的水，白色身影发出刺耳绝望又无比痛苦的尖叫，一个声音从黑影里传来:

　　“父亲，把他驱逐出教会吧，我们应该把他交给神明……”

　　白色身影的身体垮下，他死死盯着那个影子，像是想把他的样子刻进记忆。

　　画面又消失了。

　　戚不见浑身发冷，视线也有些模糊，他按住手腕，重叠的世界剧烈颤动着，最终稳定了下来。

　　他走进了第三间教室。

　　白色身影坐在窗边，身形渐渐从雾气中显现。左清寒伤痕累累，脸上带着异样的神情。

　　“很无聊的经历。”“左清寒”看着戚不见，说:“所以培养出了一个废物。”

　　戚不见没有说话，如他所料，左清寒出现了第二个人格，于是可以在过去和现实两条时间线同时存在。

　　他认识的那个左清寒被关在过去，眼前这个完全陌生的人格出现了危险和极端的倾向。

　　“你应该更熟悉我这种人。”左清寒说:“我可以完全听命于你，戚不见。”

　　“那个废物仇视每一个背叛者，最终他迁怒于他自认为有罪之人。”左清寒笑了笑:“你是会将整个世界拖进深渊的人，所以你必须死。”

　　“他害怕这样的未来。”左清寒的笑意冰冷:“真是废物会思考的问题。”

　　如果每个人都有黑暗面，那么眼前这个左清寒毫无疑问是个危险分子。

　　左清寒跳下窗户，毫无声息地出现在戚不见的背后，说:“你意下如何？”

　　“我来找的不是你。”戚不见平静地说:“有人先答应了。”

　　“我以为我们会更有共同语言。”左清寒出现在窗户上，面无表情道:“那么再见了。”

　　左清寒离开的动作一滞，他发现自己动不了了。仿佛能烙进灵魂的寒冷从他的右肋传来，哪怕厚实的衣物也无法阻挡刺骨的温度，他的身体从那里开始麻痹，最终完全丧失了对身体的控制。

　　左清寒向下栽倒。

　　戚不见那令人恨得牙痒痒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不要轻易靠近陌生人，小朋友。”

　　左清寒的黑暗面被游戏扭曲成一个新的人格，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目前的他确实是个小孩子。

　　一个纯然的坏种。

　　戚不见拖着左清寒向门外走去，进入了第四个教室。

　　白色身影蹲在地上，似乎在画什么东西。

　　戚不见走近，画纸上写满了死死死死死死。

　　小小的左清寒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盯着戚不见。

　　“你会背叛我吗？”

　　戚不见直视他，眼里是一片毫无杂质的深邃。他缓缓道:“我会伤害你，会送你去死，会让你经历世界上最恐怖的事情。我是你所鄙夷的人，也是唯一能救你的人。我不会对你许诺忠诚，但你将向我支付你的全部。”

　　“而我会给你真实的自我，会告诉你自己圆满自足的存在，给你深陷泥淖时的浮木，每一个逝去的瞬间组成了我眼前的你，你可以继续在阴影中踽踽独行，我允许你如其所是。”

　　左清寒注视着戚不见，他轻轻碰了碰戚不见的额头。

　　戚不见看到了未完的记忆。

　　记忆里左清寒杀死了那个替他说话的孩子，那是他手上第一次沾染上鲜血，杀戮在他的心里潜滋暗长，他行走在阴影中，如同收割生命的死神。

　　“他们都怕我。”左清寒露出一抹疑惑:“你是唯一一个没有滋生恐惧的人，但我害怕你。”

　　“我能相信你吗？”左清寒垂下眼帘，穿堂而过的寒风掀起了画纸的一角，呼啦啦发出响声。

　　戚不见看着他，伸出手，说:“我如你需要我那般需要你。”

　　五六岁的左清寒看了他一眼，把画纸放进了他的手中，走进了昏迷的十五岁左清寒的身体里。

　　画纸被风掀起，露出了反面。

　　被完全涂黑的画纸上面散落着许多白色的光点，恍若夜空星河璀璨。

　　戚不见从左清寒的衣兜里取出玫瑰石骰，放回了吊坠里。冰冷的风顺着领口灌进脖子，吊坠被他的温度温暖，有着温润的触感。两颗石骰嵌在渡鸦吊坠中，寒意被恰到好处的隔绝。

　　左清寒睁开眼睛，被冰雪笼罩的脸略微松动，沉默地看着戚不见。

　　戚不见收下画纸，对他伸出手:“走吧。”

　　左清寒的耳尖悄悄烧了起来，想伸出的手背到了背后，戚不见适时收回手，给自己受伤的手腕缠上布条。

　　“他们应该已经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