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点回家［无限］》角宿千寒

36、融白世界6 钟楼

　　石阶不断向上延伸，层层叠叠看不到尽头，屈曲盘旋，通往缩成方寸的白色天空。

　　干冷的风带着霉味，栏杆破旧生锈，戚不见低咳了一声，细微的血腥气被风裹挟。从离开学校起，他就一直用疼痛控制自己的知觉。

　　梁辰用扳手敲了敲铁质栏杆，发出钝响，几节围栏顺势断裂，摔入楼底。敲了几下，戚不见回过头来，站在楼梯上居高临下地俯视某个精力无处发泄的家伙。

　　“你走前面。”戚不见冷淡道。

　　梁辰无所谓地上前几步，微微前倾，戚不见揽住梁辰的脖子，他的身体很冷，梁辰仿佛背了一个冰疙瘩。

　　“你的身体怎么样了？”梁辰托住戚不见的腿弯，戚不见的重量都放在他的身上，情况看起来并不好。

　　戚不见像是游走在昏迷边缘，声音又轻又缓:“你闻到了吗？”

　　“什么？”

　　戚不见轻轻笑了起来:“香气。”

　　十五岁的戚不见和梁辰身量相仿，他们的身体素质只有原来的一半，甚至更少，梁辰的额头上已经有了汗水，他显然不觉得是戚不见在调侃，问:“什么样的香气？”

　　戚不见说:“新生的气味。”他伏在梁辰的背上，枕着略显单薄的肩膀:“你已经‘新生’了。”

　　“楼里的怪物有这股味道吗？”梁辰问。

　　“那些地方的污染比较严重罢了。”戚不见脖颈里的吊坠隔着厚厚的衣服在梁辰背后勾勒出轮廓:“总能找到些东西的。”

　　“你的污染值有多高？”

　　“100。”

　　梁辰并不意外，但亲耳听到还是有种不一样的感觉。

　　“这个世界对你的影响很严重。”梁辰出了一身汗。

　　戚不见把手放进梁辰的衣领里，梁辰被冰手冻得一激灵，咬牙道:“戚不见！”

　　戚不见就这么搭着手，梁辰不再作声，在离钟楼顶部还有两三层高的地方延伸出了一小块平台，一个带着密码锁的玻璃柜被固定在平台上，里面的齿轮还在有规律的转动。

　　梁辰敲了敲玻璃柜，玻璃柜纹丝不动。右下角似乎有一个标牌，昏暗的光线并不能看得太清楚，但那个标志却很眼熟，这个玻璃柜属于德尔制药。戚不见从四位密码锁上收回目光，说:“继续走吧。”

　　上了顶楼，眼前豁然开朗，钟楼顶部的风很大，寒意直浸入骨子里。戚不见站定，点点红梅绽放在他的身畔。梁辰捏着从戚不见身上摸到的刀片，掀开戚不见的衣袖。戚不见的胳膊上满是或深或浅的划痕，暴露在寒风中愈发苍白，这些伤口都是在街上奔袭的时候弄出来的。

　　“看够了吗？”戚不见放下袖子，钟楼顶是圣维奇市的最高点，全市的建筑都浓缩成积木玩具，戚不见向远处望去，看到了贵族学校的红瓦食堂。

　　“昏迷的时间只会越来越长，凭借外力无法唤醒。”戚不见说:“我的时间不多了。”

　　“为什么只有你不一样？”

　　戚不见淡漠道:“因为我是团长。”

　　“团会对你那么重要吗？”梁辰不理解戚不见的行为，戚不见向来形单影只，也没有什么责任感，为当局做任务只是谋生手段，戚不见出了很多任务，他是当局最强的一把刀。戚不见有多少钱梁辰并不清楚，但一定不是小数目。

　　“你们对我很重要。”戚不见看向远方，视野尽头是一片虚无的白色:“所以团会是必须的。”

　　“在外面，也是这个原因？”

　　“进游戏之前，钱很重要。”戚不见说:“现在积分很重要。”

　　“武力可以得到很多东西。”梁辰把刀片捏折，目视戚不见瘦弱的背影。

　　“是啊，用武力解决问题。”戚不见赞同道:“我喜欢不留后患的解决方式。”

　　“我有保护自己的能力。”

　　“你还需要更多。”戚不见的目光停在一片林立的高楼附近:“游戏是另一条时间线上的过去，我们处理的污染远远不够。到那个时候，你会需要钱的。”

　　“末日的浪潮终究会席卷这片大地，但我会给你们留下一处足够站立的地方，一个安全的庇护所。”戚不见回过头，平静地说:“不是出于责任感，也不是别的什么，如果一定要找一个理由，或许是你们让我看到了未来。”

　　梁辰收紧了手指，戚不见明明站在他的面前，他却觉得戚不见好像会在下一个瞬间消失。

　　“游戏里我们遇见的困难会越来越多，积分是必要的，团会也是必要的。”戚不见继续道:“你们会成长为守望相助的同伴，你们已经满足了成立一个团会的要求，剩下的是我需要做的。”

　　“你呢？在你所谓的计划最后有你的位置吗？”愈发狂躁的风呼啸着，片片冰晶接触到温暖的皮肤快速融化成了水珠，戚不见的身上落了一层雪。梁辰握紧戚不见的衣领，把他拉回钟楼内部。

　　“你们的未来不需要我。”戚不见抬眸:“我就是你们厌恶的污染本身。”

　　“你撒谎！”梁辰眼睛发红，手上青筋毕露:“你没有发狂也没有幻觉，你不是，绝对不是！”

　　戚不见伸手撩开梁辰湿润的黑发，眼里多了一些怜悯:“你知道的。”

　　“你也能看到那些东西，不是么？”

　　“他们对你做了手术，你的污染耐受度非常好，那一批实验品只有你活了下来，伴随而来的是不稳定的生长速度和封闭意识。”

　　梁辰的记忆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有人砸破了关押他的笼子，也是这样的风雪，也是这样洁白的世界，洞开的墙壁漏出外界的气息，他接触到的就是这样的脆弱而易化的冰晶。

　　后来他才知道，那次任务根本没有破坏研究所这一项，是戚不见自作主张，给了他对于未来的许诺。

　　“这都是你的猜测。”梁辰注视着戚不见，漆黑的眸子里倒映着苍色天光:“你只是不知道自己来自何处。”

　　“你不是说我让你对这个世界产生了一些兴趣吗？”戚不见的衣领被梁辰攥得皱巴巴，平添了一些颓丧和落拓，梁辰像是要把这个名字咬碎了，一字一顿道:“戚不见，如果你死了，你就能确定我会按你设定好的走吗？”

　　楼下传来两声短促的喇叭声，戚不见露出浅淡的笑，他像是服了软，小声地说:“替我保守这个秘密吧。”

　　梁辰的眼里各种情绪汹涌起伏，最终他只是松开了手，后退一步:“戚不见，不要留破绽给我，否则我会毫不犹豫地杀死你。”

　　戚不见理了理衣领，笑了笑，说:“好啊。”

　　钟楼下已经停着来接他们的车。柏乐站在车边，百里笙脸色有些苍白，身上也有股浓重的血腥气。

　　柏乐给戚不见拉开了车门，这辆车是加长款，车座很宽敞。

　　“你们遇到了什么？”

　　“我和百里笙直接去了约克街，丹顿诊所里只有两三支镇痛剂，其他多是致幻药物。店长似乎是百里笙角色身份的亲戚，百里笙在诊所是学徒工。我们偷走了药物，离开没多久就遭到了伏击。”柏乐说:“药剂被打碎了，百里笙受了伤。”

　　戚不见看了百里笙一眼，问:“妨碍行动吗？”

　　百里笙说:“只有一道贯穿伤，已经处理好了。”

　　“看清楚是谁袭击的了吗？”戚不见问。

　　“和城市里大多数人一样，但他们比普通人的速度快得多，身体也更强健，其中一个五官不太协调。”柏乐回答。

　　司机发动了汽车，车速并不快。

　　车窗外的街景慢慢向后移动，密闭空间里的温度逐渐上升。

　　“钟楼上有什么东西吗？”百里笙问。

　　“控制表盘的仪器属于德尔制药，放在镶嵌着密码锁的玻璃柜里。”

　　司机能听到他们的话，所以他们也没有说的太多。

　　车开了半个多小时，从中心大街离开圣维奇市，开往城外。

　　道路两边的树木稀稀落落，汽车打了方向，拐进一条辅路。整齐的树篱取代了光秃秃的地面，不多时他们就在一处庄园前停下。

　　车只能停在庄园门口，几个人下了车，庄园的全貌出现在视野中。

　　镂空雕花铁门后是一面巨大的玻璃墙，四四方方的玻璃罩住庄园主体建筑，里面依稀可以看到不属于这个季节的鲜花和绿叶，花园里有人在四处走动，脸上是不同于普通市民的鲜活。

　　穿着燕尾服的管家向他们深深鞠下一躬，恭敬地说:“尊敬的小主人、尊敬的客人，请跟我来。”

　　柏乐走在前面，管家将他们带入玻璃墙内，他抬手抚在胸前，说:“欢迎来到新世界。尊敬的客人们，请享受这段时光。”

　　处处可见盛放的娇艳鲜花，庄园里的侍者举着酒盘走入人群中，一旁的长桌摆放着各式美食，衣冠楚楚的男人揽过正在摆放水果的侍女的腰，旁边人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

　　庄园里俨然是酒池肉林的天堂。

　　侍者取走了戚不见的大衣，邀请他们去更衣室换上更舒适的衣服，一路上随处可见衣着暴露的女郎和面容柔美的少年，他们默默看着戚不见他们离开，不敢上前一步。

　　柏乐摘下手套，说:“这里不需要你们，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