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薛玉溪

2、遇

　　不过是十岁的年纪，随着师父来到江南的一个小镇上。泠冰第一次来江南，见到的新奇东西很多，觉得江南的人也和北方的不一样。江南的人总是和它的水一样，绵绵软软的，但到底又还是带着点倔强。
　　“你若是坐不住，就去邻居家看看，别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的！”师父终于受不了泠冰无所事事的样子，挥着手把他赶开，“我还要给病人坐诊呢！”
　　泠冰如获大赦一般跑出院门，生怕师父反悔了，又把自己逮回去练字。
　　可是说到邻居，泠冰挠了挠头，明明前几日搬过来时，这附近只有自己和师父一户人家呀。
　　在周围几间院子周围绕了几圈，泠冰终于还是感到了无聊，又怕师父晚上检查时发现自己的大字还没写完，便又犹犹豫豫往回走。
　　路过相邻的一家院子时，听见里面传来琴声。
　　明明是闲置了许久的院落，偏偏有了生气。
　　泠冰往门前凑了凑，发现大门未关，只有半米高的栅栏立着，他犹豫了半晌，扣了扣门。
　　琴音刹时止住了。
　　他跨过唯一的障碍，向其中探索进去。
　　忽而的，一条黑色的大狗扑到了眼前，发出了警告般的怒吼。
　　“暗影，回来。”
　　一个清淡的声音从貌似很远的地方传来。
　　大狗朝泠冰皱了皱鼻子，不甘的退开了。
　　泠冰朝着声音的主人走过去。
　　那个少年盘腿坐在廊桥上，腿上搭着一把古琴。
　　少没有看他也没有看琴。
　　泠冰走到他身边。
　　他终于抬起头，朝泠冰望了一眼。
　　他的眼睛很好看，像是初秋的湖水，纯净净的，波光粼粼。
　　他的目光很平静，好像泠冰的不请自来都在意料之中。
　　但他只看了一眼，便又将目光移向池水。
　　池水很干净，种着几朵浮萍，水面上浮着两只鸳鸯，羽毛花花绿绿的，打闹着。
　　“你住在这里。”泠冰说到，似乎是没话找话。
　　“是的，我住在这里。”少年沉声，“最近才回来。昨晚你的师父上过门来，说起过你，你的字很好看。”
　　泠冰突然接不过话，只好指着两只鸳鸯说：“你的两只鸳鸯，都是公的。”
　　他向池中看去，仿佛并没有在看两只欢快的水鸟。他轻笑了声：“是吗？我一直，不知道呢。”
　　“你看，羽毛花花绿绿的，就是公的。”他微微点了点头，像是认同了泠冰的观点。
　　空气陷入了无故地凝重。
　　他的手轻轻搭在琴弦上。泠冰看着他的手很白净，手指纤细修长。这是一双天生为琴而生的手。
　　低沉的音符一个一个浮在空气当中，飘散开去。
　　泠冰从来没有听过这首曲子，尽管他的师父总喜欢在没人的时候哼上两句。
　　这首曲子很特别，和他平日里听到的都不一样，它淡淡的透露出一种孤寂来。在繁华之下的那种孤寂。
　　它的尾音拖的那样长，好像搁浅的鲸鱼发出的最后一次呻吟。
　　“你觉得，我在弹什么？”少年突然问道，有风迎面吹来，他的乌发在风中散开。
　　素袍，乌发的，少年。
　　泠冰冲动地回答道：“来往不逢人，长歌楚天碧。”
　　少年的身子轻轻颤抖了一下，抚琴，再一遍。
　　但他没有看琴，微微侧着脸，看着泠冰。
　　这个时候，他眼里有光。
　　像是满斗的星光落入了一池盈盈秋水。
　　“你会写诗吗？”他停下来，“为这首曲子写一首吧。”
　　泠冰坐在他身边，略略思考了一阵：“碧鸳盈绿水，素音绕余弦。但问战国事，九歌解者贤。”
　　“叫什么名字呢？”
　　“就叫它《楚歌》吧。”
　　“好，那这首曲子，也叫《楚歌》。”
　　等到泠冰不得不回去的时候，少年站起身来送他，在大门口顿了顿，对他说：“明日也来吗？”
　　泠冰自然是要来的。
　　自此以后，他们便可以日日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