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与猪》别艾

24、落泪的她

　　祝识荆其实很羡慕宋玉舒。
　　她有坚定的目标，不为一切动摇的决心，和付诸实际的努力。
　　像耀眼的太阳，光和热都足以灼伤任何想要靠近的人。
　　和浑浑噩噩的他完全不一样。
　　可宋玉舒活在束缚中，一举一动，没有丝毫自由可言。
　　被囚禁的太阳。
　　祝识荆曾这样形容。

　　暑假来临，孟婉娩有空带着宋玉舒和祝识荆出门逛街。
　　主要任务是，买衣服。
　　祝识荆简单挑了几件短袖和长裤，去柜台结账买单。
　　孟婉娩还在给宋玉舒挑裙子。
　　清一色的白色连衣裙，宋玉舒全都试了个遍。
　　反正祝识荆看不出来有哪里不同。
　　他只顾着拍照，发给殷剪桐，征询她的意见。
　　祝识荆：孟阿姨让我问你，哪个比较好？
　　殷剪桐在忙，宋玉舒试穿浅蓝色连衣裙时她才发消息过来：第六件吧，比较衬她，显瘦。
　　祝识荆收起手机，看着面无表情的宋玉舒，挑了挑眉。
　　趁孟婉娩在挑别的裙子，祝识荆凑过去问：“你跟孟阿姨讲清楚，你不喜欢穿裙子。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儿。”
　　宋玉舒摸着裙子的柔软布料，一如既往的沉默。
　　孟婉娩对她穿裙子这件事，有着超乎想象的执着。
　　她也反抗过。
　　穿着短袖长裤，直截了当地对孟婉娩说：“妈，我不喜欢穿裙子。”
　　孟婉娩先是震惊，后又自责：“是我的错，妈妈没有教好你。”
　　“女孩子都喜欢穿裙子的，你也喜欢的对不对……”
　　“小玉，你喜欢穿裙子的对吗，妈妈没有教坏你啊对不对？”
　　她神情恍惚，几欲癫狂。
　　宋玉舒轻垂下头：“我开玩笑的，妈，我喜欢穿裙子。”
　　“……我一会儿就换。”
　　夏季衣柜里是千篇一律的长裙，秋冬季的常服全都是白色上衣和蓝色长裤。
　　她无法拒绝，全盘接受。
　　孟婉娩总是能自动优化宋玉舒的一切，过滤她的全部缺点和反常。
　　在孟婉娩眼中，她的女儿温柔乖巧，喜欢粉色和白色，成绩优秀，善解人意。
　　密密麻麻的丝线网住宋玉舒，她不得不陷落入这母爱编织的蜘蛛网，动弹不得，挣扎无果。

　　宋玉舒退后一步，靠在墙壁上，轻微的窒息淹没她的呼吸，她扶着旁边的衣架，抬眸看向祝识荆：“再说吧。”
　　祝识荆：“啧。”
　　宋玉舒眸光落在地面，店铺的地面采用深褐色的地板，颇有几分古色韵味。
　　“祝识荆，你知道我喜欢的颜色吗？”宋玉舒觉得眼睛有点酸。
　　祝识荆随口道：“黑色。”
　　宋玉舒：“答对了，没有奖。”
　　祝识荆无语：“谁稀罕你的奖。”
　　他偏头看宋玉舒的侧脸，忽然伸手抓住宋玉舒的手腕。
　　宋玉舒眸光轻抬：“你这是……”
　　祝识荆拉着她往孟婉娩的方向走，“帮你解决难题。”
　　“孟阿姨，我有点累，能让玉舒扶我去对面的奶茶店休息一会儿吗？”
　　孟婉娩回头笑了笑：“嗯，你们去吧，这些裙子过会儿再挑也不迟，我再逛逛，你们休息好了给我发消息。”
　　祝识荆干脆点头：“好。”
　　指尖碰触的皮肤下，脉搏轻轻跳动。
　　到了奶茶店，祝识荆松开手，“好了，你去点奶茶吧。”
　　宋玉舒：“……我没喝过，也不太想喝。”
　　祝识荆啧了一声：“那我买两小杯柠檬水吧。”
　　他扫了二维码，交代：“一份要冰，一份不要冰。”
　　宋玉舒望向窗外的暑气蒸腾，安静注视着孟婉娩的身影。
　　祝识荆坐在她对面，垂头摆弄着手机。
　　片刻后，两杯柠檬水端了过来。
　　祝识荆把常温的那杯推给宋玉舒，加冰的那杯放在自己面前。
　　宋玉舒笑了下，“你怎么还跟以前一样，喜欢加冰。”
　　祝识荆无奈：“说的你变过一样，什么都要常温，没尝过加冰真是损失。”
　　宋玉舒看着没拆封的塑料吸管：“那我们俩换换，我想尝尝加冰的。”
　　祝识荆伸手对调，“行，我也很好奇常温的柠檬水是怎么让你念念不忘的。”
　　宋玉舒拆开吸管，尖锐的一端刺破薄弱的中心，她吸了一口，皱起眉：“嘶，好冰。”
　　祝识荆：“你这常温的也没什么味道。”
　　宋玉舒又吸了一口，“又冰又甜。”
　　祝识荆也照着她的样子吸：“加糖了，常温的好像没那么甜。”
　　宋玉舒咬着吸管发呆：“嗯。”
　　祝识荆突然问：“宋玉舒，你没跟孟阿姨说过，你想当兵吧。”
　　宋玉舒手指贴着杯子侧壁，冰凉的感觉使她抽回手，眼睫轻颤，“嗯。”
　　祝识荆：“明天，生日快乐。”
　　宋玉舒神游天外：“嗯……嗯？”
　　“你今天跟我说这个干嘛？”宋玉舒反应过来，奇怪地问。
　　祝识荆漫不经心地笑：“今天有空。”
　　“……哦。”

　　生日这种事，祝识荆一家倒是不在意，想起来了过，管它阳历阴历。
　　宋玉舒的生日，孟婉娩就比较重视，亲自做每一年的生日蛋糕，早中晚餐十分丰盛，充分让宋玉舒感受到生日的喜悦。
　　祝识荆一般会过来庆生，当然殷剪桐也会去，有时孟婉娩工作上的同事也会过来，热闹中透着尴尬。
　　这种时候，祝识荆送完礼物就跑路，坚决不让自己尴尬。
　　宋玉舒不能跑，只好装成欣喜感动的样子，来哄孟婉娩高兴。
　　今年，也是如此。
　　宋玉舒揉了揉笑僵的面部肌肉，回房间拆开祝识荆的礼物。
　　一枚银色小铃铛。
　　祝识荆这家伙，总爱送她些华而不实的观赏品。
　　她有些新奇地甩了甩，叮叮当当的声音清脆悦耳。
　　宋玉舒把小铃铛挂在窗户边，跟以前送的五颜六色小铃铛排成一队。
　　上面挂着三个高低不一的风铃。
　　风一吹，小铃铛们撞在一起，叮铃作响。
　　引得风铃微动，奏响另一种音乐。
　　她写作业时，经常被这声音吸引注意，忍不住抬头望过去。
　　高高低低悬挂的风铃，叮咛叮咛咛，此起彼落，敲叩着一个人的名字。

　　新的开学，武纨诞大魔王终于宣布一件重大决定：换座位。
　　有人欢喜有人愁。
　　不想换座位的同学十分苦闷，便问宋玉舒：“班长，你能不能跟老师说说，让我们自己选座位。”
　　宋玉舒禁不住他们请求，抱着一点小私心，点头同意。
　　武纨诞意外的通情达理，给她解释：“这是年级主任的通知，让老师们调整座位，把熟悉的同学调开，防止上课说闲话。”
　　“如果你们自己选座位，彼此互相影响，怎么做到互相学习。”
　　“也不是我们这一个班，全年级都是这样的。”
　　宋玉舒幽幽看他，不说话。
　　以前全年级自由选座位时，也不见您老征求我们意见。
　　还懒得没换过座位。
　　宋玉舒突然打通思路：“老师，是不是年级主任同意了，我们班就能自己选座位了。”
　　骑虎难下，武纨诞点了点头：“你要能说服年级主任，当然可以。”
　　宋玉舒一脸郑重：“谢谢老师。”
　　武纨诞：“……”
　　你这小姑娘，想干嘛？！

　　宋玉舒决定尊重民愿。
　　她在电脑上做了个表格，综合了同学们的想法，列出自由选座位的优点和老师分配座位的缺点，统计好大家的意见。
　　而祝识荆的任务是把细节完善好。
　　比如在开头加上敬称。
　　尊敬的施斐老师，您好！关于您决定取消的自由选座位一事，我们高二十五班深表理解，敬佩您为学校教育工作所作的一切，在体谅您辛苦的同时，还请您拨冗，暂且听听我们的想法。
　　还有最后的总结。
　　综上，赞同自由选座位的人数为三十，赞同老师选座位的人数为零。
　　自由选座位不仅可以加深同学们之间的交流，有助于问题的讨论和解决，也能够有效避免矛盾冲突，营造更加和谐美好的学习氛围，提高全班的学习效率，创建优秀班集体，创建温馨校园。
　　感谢您看到最后，包容我们的任性，也希望您能够通过我们的请求，让我们为美好校园贡献自己的力量。
　　您辛苦了！
　　祝识荆写完后觉得一阵恶寒，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太谄媚了这语气，根本没有一点重点班的傲气和倔强。
　　拿给同学们看，最后又是修修改改，换了更温和的交上去。
　　由宋玉舒撰写，祝识荆润色，武纨诞最终提交的一份意见书，完美落到施老师手中，又完美地给予实施。
　　一时全班沸腾，欢呼雀跃。
　　大家都笑得合不拢嘴，除了武纨诞。
　　他真没想到这群小兔崽子居然这么胆大包天，也无奈认命，由着他们自己选座位。
　　不过，换座位的同学只是跟同桌换了下左右，没有太大变动。
　　果然，他们是对自己安排的座位很满意，所以才不想换。
　　武纨诞麻木不仁的内心有了一点的小波动。
　　他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对劲。

　　宋玉舒身边围着同学在谈话，祝识荆自觉退后，凳子搬到了秦弄玉那儿。
　　袁津有和秦弄玉互相换位，宋玉舒和祝识荆却没动。
　　因此宋玉舒和袁津有靠窗，祝识荆和秦弄玉在外侧。
　　秦弄玉支着下巴笑：“班长还是一如既往的受欢迎啊。”
　　祝识荆：“虽然我是知道你在说我同桌，但是啊……”
　　秦弄玉呲牙咧嘴：“班长是爱称，我对宋玉舒班长的爱称。”
　　祝识荆：“……直接喊宋玉舒不就行了。”
　　秦弄玉：“喊习惯了，一时改不过来。”
　　祝识荆：“……哦。”
　　秦弄玉看了看宋玉舒，又转头看向祝识荆，“祝识荆，你有喜欢的女生吗？”
　　祝识荆眯眼：“问这个干什么。”
　　秦弄玉偷偷摸摸道：“你就回答有没有吧。”
　　祝识荆：“有。”
　　秦弄玉挤眉弄眼：“是什么样的？是不是像班长那样特漂亮笑起来超好看的？”
　　祝识荆：“不是。”
　　秦弄玉嘀咕：“好吧。那她是什么样的，能说吗？”
　　祝识荆无语地瞥了她一眼：“不能。”
　　秦弄玉机智转移话题：“我跟袁津有打过一个赌。”
　　祝识荆洗耳恭听：“请讲。”
　　秦弄玉：“赌咱们班的男女同桌，会不会全部交往。我赌的会。”
　　祝识荆有种不好的预感：“所以？”
　　秦弄玉努嘴：“除了你跟班长，剩下的都在一起了。”
　　祝识荆：“……”
　　我们俩这么遮遮掩掩真是对不住了呢。
　　他目光微妙：“你跟袁津有也……”
　　秦弄玉重重点头，“祝识荆，祝班长，你怎么就不喜欢班长呢，我差一点就赢了。”
　　祝识荆：“……”
　　秦弄玉旁敲侧击：“祝班长，你喜欢的女生到底是什么样的？”
　　祝识荆像个冷酷无情的杀手：“无可奉告。”
　　秦弄玉失望：“哦。”

　　祝识荆抬头看着宋玉舒，她眉眼轻弯，笑意柔和，恍如仙女下凡。
　　祝识荆却不合时宜地想起，有一天他踏进宋玉舒家里时，她抱着枕头无声哭泣。
　　电视播放的动画继续进行，吵闹的音乐声盖过她压抑的吸气声。
　　自动播放的第二集，跳出魔晶猎人的名字。
　　祝识荆安静坐在椅子上，宋玉舒听到声响回头看他。
　　像宝石一样透彻的，是她湿润的眼睛。
　　祝识荆有些难过。
　　他喜欢的姑娘，偶尔也会偷偷落泪。
　　她笑的那么好看。
　　却找不到能够安心哭泣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