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与猪》别艾

18、蜷缩的他

　　过年前，祝饮羽回来了。
　　殷剪桐乐呵呵带着自己两个宝贝儿子，出去走亲戚。
　　其实也就是去爷爷奶奶家，去外公外婆家，跟老人家聊聊天，解解闷。
　　祝识荆很喜欢呆在那里，老人看孩子，只会心疼地说长高了又瘦了。
　　学习上的事，外婆一视同仁。
　　“要吃好喝好，身体不能垮，学习不要有太大压力。”
　　祝识荆认真听着，从那里汲取一点毫无保留的平等的温暖。
　　“……好。”
　　如果那些亲戚不在的话。
　　舅舅先问：“饮羽刚毕业吧，不容易啊，找好工作没呢？”
　　祝饮羽：“嗯，找好了。”
　　舅舅刚想细问，转眼看到祝识荆，无聊发呆地看着门外风景。
　　“识荆，过来。”舅舅招手，“你上高中了吧？”
　　祝识荆点头，却没过去。
　　果不其然，舅舅下一句话就是：“你多跟你哥学学，也抱些奖杯奖状回来，青春别虚度啊。”
　　祝识荆仗着他看不见，冷冷地翻白眼。
　　这群无聊的大人。

　　在遭受过无意义的夸奖和攀比后，祝识荆面无表情地回房间，关门上锁。
　　祝饮羽只能看着他的背影远去，按着太阳穴头疼。
　　他这个弟弟，从小脾气又臭又硬，偏偏自尊心又强，受不得一点挫折。
　　可祝饮羽的存在，让他不得不收起尖刺，软化成如今陌生的模样。
　　何至于此。

　　祝饮羽上高中时，觉得一切无聊。
　　课本内容太过简单，刷题也没意思。
　　日常生活平淡，他心血来潮报了竞赛去玩玩，捧了几个第一回去，没想到惹来一堆麻烦。
　　老师们怂恿他多参加点竞赛，扩大学校知名度，有些校外的狂热老师甚至找上了门。
　　祝饮羽秉持着无可无不可的态度，随便应付过去。
　　那些人得不到确切回应，转头盯上祝识荆。
　　祝识荆才几岁，祝饮羽心想着他们也是饥不择食，为难一个六年级的小学生。
　　也是心大，在那群老师拜访到他家里时，问起能不能让他弟弟看下这些题时。
　　祝饮羽点头同意了。
　　而在他去拿个茶叶的功夫，祝识荆面前围了一群人。
　　“小弟弟，看看这道题，有没有什么思路啊？”
　　祝识荆被围在里面，求助的目光望向祝饮羽。
　　祝饮羽出言安慰道：“没事，老师们想问几个问题，你随便看看就好。不会也没事。”
　　祝识荆盯着那道物理题，泄气地扁扁嘴，“我又没学过。”
　　另一个老师挤过来，数学竞赛题差点没怼到祝识荆脸上，“看我这个，小弟弟，你肯定会的。是不是数学更有魅力呀？”
　　祝识荆望着那群神色激动、仿若癫狂的老师，说不出来一句话。
　　血盆大口的怪物。
　　他这么想着，求助的目光再一次望向祝饮羽。
　　祝饮羽把茶泡好端过来，“老师们先喝点茶吧，我弟弟都被吓到了。”
　　祝饮羽等他们喝完自己好不容易泡好的茶，就把人赶走了。
　　祝识荆洗完茶杯，噔噔噔跑过来，好奇地问：“哥哥，他们找我在干什么？”
　　祝饮羽拍拍他软乎乎的小脑袋，“没事，就是让你看点没意思的题，别放在心上。”
　　祝识荆呆呆点头。

　　后来的事他不知道，听宋玉舒说那群老师在放学路上堵着祝识荆问题，还说了很多不好听的话。
　　祝识荆变得沉默。
　　祝饮羽以为这小子转性了，也没太关注。
　　直到过年，爸妈不在家时。
　　二叔二婶提着礼品来拜访，一进门就开始夸祝饮羽：“饮羽都长这么大了，我听说，饮羽次次考试都是第一，真了不得哦。我家那不成器的，能有饮羽一半聪明多好。”
　　祝饮羽皱眉挡着祝识荆，对这种夸张的话接触不良：“堂弟也很聪明，二婶过奖。”
　　在小孩面前提成绩，二婶也是糊涂。
　　然后她又盯上祝识荆：“识荆今年也是六年级了，期末考的怎么样？在班上多少名？”
　　长辈问话，总不能不答。
　　祝识荆回道：“班级十三。”
　　二婶有些失望，口无遮拦：“不是第一吗？前十也不是。”
　　祝饮羽心里暗骂，面上仍然温和：“二婶别站着了，快坐。”
　　他又端来花生瓜子糖果，“吃点吧。”
　　还不快闭上你的臭嘴。

　　等送走他们，祝识荆才回过神来，“哥，我的成绩是不是很差？”
　　祝饮羽恨不得堵上他耳朵，“谁说的，十三名多好，别人想考都考不到。”
　　祝识荆低头：“我有努力在学了。”
　　为什么，还是会让人失望。
　　他已经不看电视，不玩游戏，也有上课好好听讲的。
　　他明明、明明有进步的。
　　祝饮羽安慰：“不要在意别人的目光，晶晶，你很棒的。”
　　那样苍白的话语，无法触及祝识荆内心的痛楚。
　　“……我知道了，哥哥。”他仰头笑笑。

　　祝识荆旁观他的改变，从活泼到内敛，却没有任何立场发言。
　　宋玉舒碰巧过来，倒是诧异：“饮羽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祝饮羽笑着回答：“前几天，玉玉是来找识荆？”
　　宋玉舒点头：“嗯，明天我就去爷爷奶奶家了，来跟他道个别。”
　　祝饮羽：“那你去吧。”
　　宋玉舒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祝识荆模仿的真像。

　　宋玉舒摸出口袋里的钥匙，打开祝识荆反锁的房门。
　　这家伙，每年都来这套。
　　里面的黑暗几乎要吞噬一切。
　　宋玉舒拍开灯，没好气地盘腿坐在地上。
　　“说说吧，又怎么了？”
　　祝识荆靠在床沿处，没精打采的。
　　“没事。”
　　宋玉舒凑过去，猜测道：“你这是跟人闹矛盾了？”
　　祝识荆：“……差不多。”
　　宋玉舒两手搭着膝盖，“放心大胆讲，只要不涉及原则性问题，我绝对站在你这边。”
　　祝识荆两眼分出一条缝，斜斜看向宋玉舒：“就算是我跟我哥的矛盾？”
　　宋玉舒无奈，“你是对我有什么误解吗？”
　　她担保道：“就算是饮羽哥，我也会站在你这边的。”
　　虽然她追求公正，乐于与人为善，但她自己也是有私心的。
　　宋玉舒和祝识荆毕竟一起长大，少时情谊，相互竞争，这么多年。
　　即使祝识荆真的有错，她也会站在他这边。
　　这是宋玉舒对祝识荆，无条件的偏爱。
　　所以。
　　宋玉舒站起来，对他伸出手，“起来吧，饮羽哥也挺担心的。”
　　站起来吧，祝识荆。
　　别再那么脆弱了。
　　蜷缩在黑暗里，不是你的作风。
　　祝识荆仰头笑了下，搭着她的手起来，声音轻浅，似欲飘散。
　　“……嗯。”

　　“这孩子，跟他哥哥完全不同。未免太蠢笨了。”
　　“就是，白费功夫了，浪费这么多天。”
　　远去的那些老师们窃窃私语。
　　祝识荆无措低头。
　　“虽然不是第一，但已经很好了，别对晶晶要求那么苛刻嘛。”
　　妈妈这么劝说爸爸。
　　祝识荆藏起身影，脑袋慢慢低垂下去。
　　“饮羽这次考试又是第一啊，真让人羡慕。识荆也不错嘛哈哈。”
　　祝识荆头也不回跑出家里。
　　爸爸，妈妈，哥哥。
　　没有一个人，站在他身后。

　　在逃亡的尽头，他看到了宋玉舒。
　　“我说过，我站在你这边的。”
　　为什么？
　　我们明明已经绝交了。
　　宋玉舒没有说话。
　　因为，没人站在你身后啊，祝识荆。
　　她垂眸的模样悲伤，藏尽寒冬落叶无处可归的凄凉。
　　那才是令他心动的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