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6章 不讲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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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女人没有说话，可能是听不懂，也许是不想说。
妹己并不着急，她似乎何时都是从容不迫的，像个局外人一样。
常人很难记起三岁之前的记忆，即使三四岁开始记事，随着长大，遗忘的只会越来越多。比如，现在问起你十年前某一个早晨吃了什么，又有谁能记得请呢。
何况六百年。
妹己觉得，关于她的来历过往，就算她没有失忆，估计也会忘得七七八八。她执念不深，但六百年了，穷极无聊，总该有一件事可做，总该把一件事做好，否则活着与泯灭有什么区别？
她又不是般星，千年死宅，每天过着按部就班的生活，领到一点功德就乐呵呵的，月底全投进阴市，给她买了一大堆用不上、穿不完的首饰衣裙，这么多年也没攒下钱来。
妹己一边轻轻抱怨着，一边摘下头上的簪子，指尖拈着挑了挑灯芯。火花一闪，光更明亮了些，簪头的银蝉翅微微颤抖，像是此刻扑朔迷离的氛围。
“你等了六百年，不肯泯灭，不去转生，难道，不是有话要和我说吗？”妹己在缭绕的鲸香中，勾起唇角，露出了温柔如水的笑意。
浸润在温暖的水中，疯女人渐渐放松了身体，她在地上翻了一圈，将脸朝下。
许久。
“你...你的名字...是我取的。”
“...妹己。”
般星和金玼尼又过了三招，跳回岸上。她忙里偷闲，先看了一眼妹己的方向，发现黑雾遮挡得很结实，隐约透出一点光，心下安定了一些，然后又揪住那黑金城人问道：“继续说。你们这里原先叫墨沼城，地底常年涌出黏腻黑水，然后呢？”
“然后就是穷呗，你想啊，这黑沼里怎么种庄稼，养鱼，鱼都被憋死了，还滋生精怪！走着走着，就被握住脚脖子拖走了，尸体都找不到！”那人脸木木地道：“有能耐的都跑了，老人们不肯走，还剩下一些被精怪啃得七零八落的娃娃，实在是太惨了！”
寥寥几句，根本形容不出黑金城那段艰难的日子，般星默然，果然世间一切，有果必有因。
于是又削了金玼尼百条触手。
“后来？”
那人双手抠地，看上去已经快绝望了，般星问一句他答一句地道：“我爷爷说，后来...后来有高人降临，是个看不清脸的女人，她看到这里的黑沼，很高兴，说‘终于找到合适的地方了’，然后就送了我们一只金玼尼，那时候才巴掌大，说这是一个还没长大的神仙，会帮助我们发家致富。”
“神仙？就它？”般星充满怀疑地看着打不过想跑的海胆。
那人冷笑道：“金玼尼大仙一来，就吸走了所有黑沼，镇压在池子里，还帮我们改造体质，教我们各种敛财神通，从这些点来说，比你这个搞破坏的正义人士来得强。”
般星一滞。
这时，她的肩膀按上了一只手。
妹己从身后挽住般星的脖颈，指尖拂过她的锁骨，松松地搭在衣襟上。
般星不自在地抻了抻脖子，头一偏，与妹己的鬓发相擦，耳尖难以形容的痒。
“你怎么出来了？外边危险，还不干净，你快回去。”
妹己将脑袋搁在般星的颈窝处，懒洋洋地开口了：“那个谁，真抱歉，我们不是正义人士。”
“......”
“这只海胆惹了我们，我们也要让它不痛快，就这么简单。”
“......”
“至于你们的死活，呵。”妹己那副目下无尘的样子简直让人想打她，“谁在乎？”
般星：啊，这，身为佛修，她还是有一点点在乎的。
妹己伏在她耳边，轻轻软软地嗤笑道：“别傻了，你要帮一批人，就注定得罪另一批人，佛祖也不能让所有人满意。你瞧，那些外地人不是对你感恩戴德得很嘛？够满足你的慈悲心了。”
确实如此。
自般星打断了黑金城人的大集，这些外地人死里逃生，反应过来后便悄悄摸到般星周围，众星拱月般围着她，一刻不敢稍离。
望向她的目光，都带着期盼和敬仰，仿佛将她视作了光。
“仙姑慈悲，救了我和弟兄们，呜呜呜，天知道这个黑金城是个火坑，我还巴巴地拉着他们来，要是他们出了事，我也活不下去了。”
“悔不当初，悔不当初。”有个客商气得直拍大腿，“你说我怎么那么贪财呢，听说这儿金子多，就不远万里地跑来，没想到差一点就命丧黄泉了，想想我家里，还有嗷嗷待哺的八十岁老母和满鬓苍苍五指黑的三岁小儿呢，我要是没了，她们可怎么办啊！”
“老兄，你没错，谁不爱财？谁不爱金子？可咱们都是本本分分赚份儿干净钱，至少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哪里像这些黑金城人，这么不讲究！”
“仙姑大恩，没齿难忘，请您老人家告知名讳，要是我们能顺利出去，一定给您供长生牌位！”
他们见般星不说话，有些急：“仙姑，你感动不？！感动了就吱一声！”
般星：...不敢动不敢动。
她恍惚地对妹己道：“我好像成了工具人。”
完全没有一点除恶扬善的快乐。
本来被黑金城人怼得有一点佛心不稳，现在直接心如止水。
说来好笑，般星武力值那么高，那个黑金城人依旧逼逼叨叨得大义凛然，妹己直接摆出一副无赖嘴脸，承认‘对，我们强，就是不讲理’，他反而不说话了。
“欺善怕恶，向来如此。”妹己点点头，一副颇为认同的模样，“我也一样。”
般星：少见有人将无耻说得如此理直气壮。
“你就是人间走得少了。小时候懂事起就被送进深山古寺了吧？功成下山后又直接下地狱了吧？地狱里见到的都是老实的死鬼吧？总而言之，你都没见过什么人。”妹己抬了抬下巴：“以后跟姐姐多出去逛逛，就什么都有了。”
般星唯唯受诺，随即好笑：她们还要回地狱待一百年，上哪儿去逛？
这时，那只金玼尼被般星砍得一根不剩，终于受不了了，下定决心，摆动着庞大的身躯向远处逃走。
黑金城人见了，终于明白他们的金玼尼大仙是真打不过这个凶恶仙姑，于是哭成一片。
有想随金玼尼一起走的，就跳进水里，划动触手，跟在金玼尼后面。有的犹犹豫豫，相较之下还是选择了原地待着，两眼无神。还有的目露凶光，盯住般星，打算抄她后路，殊死一搏。
妹己看向般星：“你打算怎么办？”
在场的外地人只有几个，大部分都是黑金城人，如果般星彻底灭杀金玼尼，那么这些黑金城人何去何从，依旧是一个令人头疼的问题。
当然，这个头疼是对于般星来说的。
妹己是不会纠结的。
如果她就此收手，也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
既达到了惩戒的目的，也不必操心善后的问题，反正她救下了这一批外地人。
至于以后，黑金城人会重操旧业，坑害更多的外来者——没看到就当不存在呗。
世间有真正的对错吗？站在不同角度，得来的或许是完全不同的答案。
般星叹了口气。
她挥舞了一下锡杖，然后对妹己道：“你脚上的伤还没好，抱紧我。”
乌云压城，厚重的云层突然开裂出一线天光，金光璀璨，少女的银甲在阴风中熠熠生辉，琉璃相开，整个人身高都拔高了几寸，肌骨玉般剔透，弹得出声响。
妹己环住她的腰，将脸紧紧贴住胸甲，像是在听她的心跳。
“唉，六百年了...怎么样都不开窍。”
妹己的眸子迷蒙一片，脸上露出了半是抱怨，半是惆怅的神情。
金玼尼滚动的模样颇为滑稽，就像被削去四肢的疯女人，只能左右摇摆前进。因为惊恐，它越发卖力地晃动起金钱响，于是天地间被金钱滚动的声音充满，声音里，夹杂着为钱所累的人们的哀嚎。
这时，一道银光闪过。
没有宏大的招式，只有春风化雪的温柔。
般星漂浮半空，神色近乎空明，此时她抛却了人的感情，只留一副慈悲笑目，神妙无穷。如果不是她腰上还挂着一个妹己，简直就与庙宇中高高在上，微笑宛然的神像们一模一样。
琉璃相，净化。
金玼尼的身躯寸寸消融，但临死前的孽力扑卷而来，将两人迅速淹没。
般星的佛力用尽，‘喀嚓’一声，琉璃相寸寸破碎。
她仿佛破水而出，挣脱了那种空明状态。
随即下意识地抱着妹己翻了个身，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席卷而来的孽力。
“轰！”
般星眼前一黑，神智坠入了无穷无尽的黑暗。
黑暗中，妹己不在。
般星不太适应地四处张望，突然发现，前方有光。
她掐了自己一下，不太疼。
般星想，她应该是在做梦。
她尝试迈动双脚，竟然距离那光越来越近。
既然是梦，不知何时才会醒来，般星很感兴趣地打算将梦探索一番。
眼前的光逐渐扩大，显出浅浅的景物轮廓，她飞跃而起，扎进光中，睁开眼睛——
广袤的夜空，四散的烟花，高大的灯枝，堆垛的金银钱币，珠宝首饰，以及数张熟悉的面孔。
这里是...完好无损的黑金城！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6章 不讲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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