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2的夜》温孤酒

1、第 1 章

　　今天看上去似乎和昨天并没有区别，甚至和她离开后的那些天都没有什么区别。

　　这是她离开的第224天。

　　还是像往常那样，7：50分时，卧室的门会打开半个角，明明窗外是晶亮的白色，却在盛明的太阳下，照得世界天光大亮，就这么穿透层玻璃，客厅晒得暖和。

　　但溜不进半开的扇门，以及从阴影中走出来的人，身后的门关上。

　　“哗——”

　　阳光瞬间被匿了大半，随后是沙哑的女声喃喃：“客厅又忘拉窗帘了。”
　　动作顿了下，边昕站在那里，指节揪着窗帘泛白。及肩的发丝随着低头的动作轻扫脸颊。

　　分针从50，画了个弧，落到55上，呆滞的人才像回过神来似的，拽着窗帘手一扬，阳光又越过淡蓝色的布料，就这么直接淋在她身上。

　　今天的太阳也很暖和，是她会喜欢的。

　　阳光只能浅浅扫到她的眼睫上，烙下一片阴影，会发现，眼下是一片青。
　　她身影很轻，白T的布料柔软，好处是，穿得舒服，但不好的是，容易被掩住的肩胛骨顶得凸起来。

　　她像之前那么多天一样，每日重复着起床，刷牙，洗脸，粉底努力掩住泛青的眼窝，再煎一片吐司配滑蛋，以及冲一杯美式。

　　从上俯瞰着这散发浓郁苦涩的液体，她一时怔了怔，想浸在这里面，眼中是黑色的自己，失神的眼眸。
　　「和我的心情一样，从那天起，苦涩绝望。」

　　眼底开始变得狰狞，她在黑色发苦的热饮中张开长满獠牙的红唇，耳边轰鸣，像雪崩毫无征兆般将她覆盖，留下一片空白。

　　她好像听见了心跳声，缓慢的，沉重的，像一个年迈者的低语，然而听到的是清亮的声音：“我爱你，好好活下去。”

　　“彭——”

　　幻觉猛然打散，咖啡被一饮而尽，重重放在桌子上发出一声响。

　　她的唇瓣轻翕，从餐桌边起身，嗓音里带了点冷荡在温暖的和煦中，“该去上班了。”

　　驼色大衣穿在身上，衬得她一米七二的个子高挑，却压着她肩膀沉了沉，又直起来，轻轻压门把手，彻底关闭前，空气会看到往常僵硬的嘴角微勾起弧度，她轻轻说：“我去上班了。”
　　只是这个动作越来越生硬，回应她的，只有关门声。

　　今天与她离开后的那些天没有什么区别，就算有，可能也只是，天空飘雪，梅花怒红。

　　毕竟，挡不住光阴流转，时过境迁。

　　满城四季分明，夏是夏，冬是冬，春天飘柳絮，秋天落绯色。
　　只是，冬天会有盛大的阳光，好让人清晨醒来时恍惚，这是步入一个夏，要站到窗边确认才醒过神，这依然是寒冷的季节。

　　她如往常一样，鞋印踩在雪地，留在路过的咖啡厅前，喝一杯美式是不够的。

　　“叮铃，叮铃。”

　　暖气和一个陌生但温柔的声音一同朝脸前迎来，“您好，欢迎光临，请问要喝点什么？”

　　边昕下意识说：“一杯冰美式。”，后才把眼睛从手机屏幕上移开，看向眼前清落的人，是陌生的面孔，大概是新来的员工吧，毕竟，这家咖啡厅很多大学生来兼职。

　　眉心闪了闪，视线往吧台处移，她想去结账，又听见她说：“冬天喝凉的不好吧。”

　　什么？

　　脚还没迈出去，又被迫停在这里，目光完全落在她身上，或许今天的阳光有些刺眼过头，所以大脑也有些发蒙，深藏的记忆探出一个角——
　　「阿昕，不要总是喝冰的，对身体不好。」
　　「阿昕好坏，美式太苦了，你每次喝完都要来亲我。」
　　「阿昕，下次可以换成白椰拿铁吗，是甜甜的。」
　　「好，听你的。」

　　她有意忘记的那段记忆，那段像夏季清甜的桃子汽水似的时光，就这么随着这道声音，余音未绝般涌出。
　　对上她清澈透亮的双眼，眼皮发颤后才惊觉，她不是她。

　　一股没由来的烦躁生出，她皱着眉看向她，声音冷冽：“一杯冰美式。”说完，扭头就去前台结账，其实后来想想，她竟然会对一个年轻女孩发脾气，人家或许只是出于善意的提醒。

　　唉，她到底在干什么。

　　边昕拎着咖啡走出去时路过她身边，余光中，她戴着口罩，只露一双温柔的眉眼，眼下有一颗小痣，看到她时，眼角弯了弯，点了点下巴。
　　她耳朵一热，为自己刚才的行为感到羞愤，加快脚步离开这里。

　　她的出现是突然的。

　　踩着点进入公司，迎面对上的人面上一紧，往边上站站：“边总监，早上好。”
　　“嗯。”

　　冷淡回应一声，进入她自己的办公室，百叶扇一拉，与外面隔离开。
　　边昕半拎眼尾瞅着咖啡杯壁凝上水珠，在桌子上淋着一摊水，这么小一摊水，她反而像是溺在其中挣扎，视线模糊中，她脑海中是挥之不去的温柔嗓音，是她，不是她，是那个女孩，不是那个女孩。

　　后背颓废地靠在椅子上，手指一弯，那杯冰美式就进了垃圾桶。

　　「你说要我多跟人接触，是想让我喜欢上别人吗，因为看到一片雪花会想你，听见别人可能只是出于善意地提醒会想起你。」
　　「你知道我是孤独的，但是，身处孤独中，才最不应该接触别人不是吗，因为很容易爱上，就像当初的你，只是，你是良性的。」

　　今天依然是枯燥无味的日程，除了约谈令人头大的合作方，晚上还有应酬——但这都是日常。

　　今天是和她离开后那些天没有什么不同的，有也只是，清晨的小插曲会让她的难过有一点点难挨。
　　并没有什么。

　　边昕踩着高跟鞋走在大街上，一点点冰凉落在鼻尖，好似惊到了般，耸着肩膀抖了抖，眼眶被酒烧得更红，配着一副冷淡的表情，半点不搭。

　　今天有些晚了，她仰脸去捉月亮，只有很淡的月光，却不见月亮。

　　在她离开后，她都是数着天数过日子的，不然会觉得，一年太长，三个月有点长，一个月不算长，一周不算短，三天还不够短，只有一天，是最短的——
　　会让她再去坚持一下。

　　今天其实没有什么不同的，如果长椅上只是落了些雪花。

　　她今天来得有些晚。

　　在别人看来，边昕只是走着稍有些沉重的步伐，缓缓经过长椅，以及长椅上的人。
　　可她知道，她犹豫了一秒，考虑要不要不理会对方，坐在另一侧，长椅并不短，完全够两个人坐，并且保持礼貌的距离，但她走了。

　　而她不知道，有一双温柔明亮的眸子，望着她身影渐行渐远。

　　今天回来得太早了，边昕这么想着，脱下身上的大衣扔进洗衣机，转身去了浴室，身上的酒味太重，她心情有点烦。

　　或许，她烦的不只是酒味，还有其他的，或是被抢占的长椅，或是清晨的年轻女孩，或是，两者都有，借着酒意奔泻出来罢了。

　　裹着浴袍出来时，她如往常一样，踱着步子去冰箱里拿冰块，放到咖啡机前，等着热水浸没滤纸，咖啡香蒸满大厅，落到角落的落地灯上。
　　夹着冰块的指尖忽地就停在杯沿边，唇边露出一丝苦笑，看来尘封的记忆被打开一个角后，随之而来的，是愧疚。

　　愧疚没有按照她说的，照顾好自己，不要喝冰的，还有，她不喜欢美式，她喜欢白椰拿铁。
　　在她离开后，这些细节好像都被她遗忘了，误以为这样能减少伤痛，误以为这样还能让她有几分像自己，但是她就像一片雪花似的，在她的大脑里开始疯狂下暴雪，明明，她们是在夏季相遇。

　　要命，边昕眼底发深，拿着冰块和咖啡就往厨房跑，一股脑全倒进水池里，打开水龙头，看见咖啡渐渐被水流冲淡，直至完全看不见淡褐色，只有水池壁还留有一丝苦香。
　　她觉得她要疯了，想她想疯了。

　　仰躺在沙发上时想，当时也是这个角度，边昕轻撩下眼睫，就能看到天花板上那一小块污渍，还是她当时为了哄她，不小心把球扔上去砸的。

　　水珠沿着发梢滴在地上，若是她看到，肯定又会念叨她，不吹头发会生病的，然后就拿着吹风机过来坐到她身边，指尖揉在发间给她吹头发。
　　而她会笑嘻嘻地埋进她怀里，使坏去挠她痒痒肉，她的笑声就像心动的那年夏。

　　其实不应该把那杯咖啡倒掉的，不然，心口泛上的苦涩实在难耐，她会想，以后再也不会有人给她吹头发，哄着她喝解酒汤，现在就连能做解酒汤的人都没有了。

　　其实今天与她离开后的那些天没有什么不同，只是长椅上坐了人，只是，她更加思念她罢了。

　　边昕拖着疲倦的身子走到卧室门口，只打开半角门，消瘦的身子完全过得去，门又关上了，她又匿在一片黑暗中。

　　*

　　今天与她离开后的那些日子没有什么不同。

　　边昕依旧进行早上那一套流程，只是，昨晚依旧忘了拉上窗帘，只是早上没有去拉上再推开。

　　路过咖啡厅，脚步顿了顿，她昨晚睡得并不好，需要一杯美式来提神，脚尖晃了晃，终还是推开咖啡厅贴满了小贴纸的玻璃门，耳边是熟悉的风铃轻晃。

　　“您好，欢迎光临，请问需要点些什么？”

　　是熟悉的声音，边昕恍惚下，视线不经意扫视一圈，没有那道身影。
　　她说：“一杯热美式。”

　　她有点舒服，今天就像往前那些日子一样，没有差错。
　　拎着咖啡进入公司，耳边依旧是一成不变的问候，“边总监，早上好。”
　　“嗯。”

　　原以为这样的一天就这么顺利地结束，她按时下班，她有点开心，因为一如往常一样，今天并没有下雪。
　　然而还是出现了意外，边昕的脚步站定，似是不可置否地，瞳孔都有些微扩散。

　　今天她没有来晚，但是长椅上已经有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