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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长烟一空(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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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罗生,武道内发七修之一。虽弃刀隐遁江湖,但他还习有箭术。他的月之画舫船头便置有长弓两座,用以发箭。
——玉轮坠江,剔透无垠。
此乃武道内发七修之弓道绝学中,对资质上佳者的描述。
绮罗生初读之觉得美,细品之下却充满着哲理。
一股盛大而温柔的气息从纸面上扑面而来,字里行间的澄净明洁。他也曾想过此武籍所描述的究竟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如今他看到了。
这位姑娘正是最契合的继承者。
绮罗生高兴的同时又有些为难,无他,弓道之位早就有人了。
那位弓道同修虽然资质方面远远不如这位姑娘,但他肯下苦工,心无旁骛。
早年在叫唤渊薮修行时,绮罗生曾听意琦行谈起这位同修,大剑宿板着一张脸,话里话外也曾隐晦的对同修的上进表露出赞赏之意。
嗯,意琦行自以为的很隐晦。
绮罗生天生刀觉、天赋异禀,是站在天赋层面最顶尖上的一小部分人,但他绝非是以资质为由、否认他人努力之人。
然而绮罗生亦不忍明珠蒙尘。
就这样他左右为难,纠结了好几日。
虽然绮罗生已经封刀退隐,但是在他的内心深处仍对武道七修抱有归属感,虽然他没有发觉他潜意识里依旧把自己看作是武道七修的一份子。
当然,剑宿找上门要他回归武道七修时,他也是真的头疼。
玉阳江畔隐隐传来的戏曲唱腔婉转而悠扬。
从初学时的磕磕绊绊却不失音色之美,直至如今的声如黄莺、嘹亮动听。
绮罗生一路听过来,他听着是觉得这位姑娘已经出师了,而且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他忍痛把自己的视线从古琴上移开,按下了蠢蠢欲动的心。他还没有想好。
“唉……”
自从绮罗生无意间撞见女伶拉着欢如梦来岸边练开嗓时,他就很看好这位姑娘学戏。
她的嗓音实在是太动听了,令人耳目一新。
从欢如梦唱出第一句唱词开始,他就成为了她的忠实听众。
到如今绮罗生听完此曲仍意犹未尽。
只觉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唉……”
绮罗生忍不住又叹了一声,走出画舫,把手搭在了长弓上。
仔细看去,便能看见长弓的弓弦正在阵阵颤动,若有若无的散发出渴望的气息。
这两把长弓伴随绮罗生多年,绮罗生以烈武坛九煞之一星狼弓所授之弓技御之,久而久之也生出几分灵性。此时,绮罗生感受到弓弦传递给他一股强烈的兴奋意念。
麻烦啊……
绮罗生头疼道。
天赋过于出众之人,如何能认一位远不如自己的人为师呢?
是,看得出那位姑娘性情确实不错。若是他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她未必不会答应。
正因如此绮罗生才会为难。
对待任何人或事,并不是取得当事人的同意就可以退而求其次。事情不是这么办的。
两者之间的差距实在太大了。
就连绮罗生初见她,当时的第一想法乃是以同修之位相邀,而不是收为后辈。
他或许可以协助她走上这条路,但是他教不了。
“好友意琦行,这就是你当时的感受吗?”
然而还没等绮罗生纠结出个解决办法,他就收到了重新召集奇花八部的来信。
此行一去,不知多久才能返回玉阳江。
他决定先邀这位姑娘到画舫一叙。然后绮罗生就发现,他找不到人了。
“女君她已经提出了辞行。”
伶人说道。
“姑娘可知她的去向?”
绮罗生立即追问。
伶人低着头似乎不敢看他,只道:“不曾问过。”
“多谢姑娘了,请。”
绮罗生有点懊悔自己的优柔寡断。
早知如此,当时就该把人留下。就算是素未谋面便上前搭话可能略显唐突,过后再好好说明缘由便是了。
绮罗生转身离开。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河畔,伶人缓缓才抬起头,满眼妒恨。未等这份妒火中烧的情绪持续多久,她咬着牙根用讨赏钱的碗倒了满满一碗水。
对着水中的倒影草草梳理了头发,伶人看着领口的磨边面露苦色,她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脸颊也慢慢染上一抹潮红。
喝掉碗中的水,用袖口擦了擦嘴。
伶人左顾右盼观察了一下四周,发现没人注意她之后,她低下头悄然离开了酒肆,向着不远处的一座山走去。
俗话说望山走倒马,她走了很久很久,久到她只能看着日头估计时间。日头很晒,她的额头出了一层汗,然而伶人的眼神却很明亮,好像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
终于她走入一片山林。
扑面而来的是万物生长的气息。
竹林随风摇荡,枝叶沙沙作响;群花争奇斗艳,香气弥漫四散。
山林里的小院屋前架着秋千架,屋后围着菜园,堂前清浅小溪如练,堂后梅枝疏影横斜。
而在伶人眼中,恍若仙子下凡的欢如梦正在这片世外桃源烹茶作画。
“女君,我已经按照你的吩咐告诉那个白衣人你离开的事情了。”
伶人舔了舔干涩的唇。
【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让我想起第一次见到你的场景,是不是很熟悉?那时你的同族也是用同样的眼神看着你。】
【你说她是不是也饿了?】
欢如梦听了只觉一阵阵作呕。
她冷着一张脸,开口说道:“辛苦你了,请喝一杯茶吧。”
甚至都没请伶人进来歇脚。
伶人却好像得到了莫大的荣幸,将突然出现在手中的茶杯端起来一饮而尽。
咕嘟咕嘟,欢如梦听见伶人的吞咽声,清楚得就好像趴在她的耳边喝水。
欢如梦不自觉地突然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
伶人饮尽杯中水,舔了舔唇上残余的茶水,惴惴不安的抬起眼:
“女君,这个杯子还给……”
“你留着吧。”
“哦哦,好。“她垂下眼,摩挲着手中的杯子又鼓起勇气抬起眼。
见女子闭目养神不看她,伶人嗫嚅道:“那…奴家下山去了,告辞。”
伶人行了一个蹲礼,转身走下山,却在回去的路上频频回头。
就在她走出山林,做出最后一个回头的动作时,那一刻,欢如梦忍无可忍的站起身,猛地扑上去推倒了画架,画架倒地的那刻发出一声哀响。
“嘭——”
茶杯掉在地上,碎裂成几瓣。
伶人一脸茫然的看着自己的手心,咦?她怎么在这里。她明明记得送别了女君后,要去酒肆唱曲赚赏钱……之后遇见了,谁呢?
无论她怎么回想,只能隐约记起一抹模糊的红。而逐渐的,这抹红色也稍纵即逝,彻底消失在了她的记忆中。
伶人记得她教会一个女君唱曲,女君高兴,赏给了她好大一笔赏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