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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生命 ...

  •   翌日。

      江非被病痛折磨很早便起床了。

      推开门出去,家中已经被收拾成了以往干净的模样。桌上摆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粥,女人围着围裙在厨房忙活。

      江非见状走进去,拿过女人手中的锅碗,轻声道:“我来吧。”

      微弱的水流划过江非的手背,一阵刺痛,江非拧了一下眉,装作若无其事。

      女人愣怔两秒随即想要抢走江非手中的东西,嘴里喃喃道:“……妈妈来……冬冬、吃饭……”

      江非没理她,眼尾扫过去看见女人的后脖颈上多了一块颜色深绿的淤青,想必是昨晚留下的。

      不满地“啧”了一声,江非把洗干净的锅碗放回原处,随后走回餐桌端起那碗热腾腾的白粥。

      *

      之后几天,男人再也没出现过。

      也不知道是不是哪个夜晚死在了无名巷子里。

      这一日天气晴朗,江非坐在床边看着窗外的梧桐树,梧桐树后面就是曾经江非和顾池然一起住过的屋子,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堪堪只能看见一个角。

      即使知道那间房子大概率没有人住,但是他还是想要去看一看。

      破小的家中只有他一个人,想要凭借一个人的力量走到那栋房子前对他来说太难了。

      于是等到傍晚,他在窗台边看见女人推着一辆自行车进了小区,车篮上还放着一些食材。

      晚饭后,江非就提出了他的想法。

      “我想去一个地方。”

      女人洗碗的手顿了一下,看向江非:“……冬冬、想去哪里……”

      江非指了指对面那幢楼,他没法解释自己为什么想要去那个地方,只是请求女人带他去。

      果不其然,女人不会拒绝江非的任何请求,她从房间里拿出一条小毛毯披在江非身上,背着他下了楼。

      在那扇门前停下时,江非的手还搭在女人肩上,手心冒着汗,此刻他大脑一片空白,饶是他做足了准备,此刻依旧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咚、咚、咚”的声音环绕在两人耳边。

      江非敲响了铁门,一时之间他脑海中浮现出无数种两人遇见的可能。

      直到铁门被打开,一位步履蹒跚的老年人趔趄地开了门,眼神中带着点警惕。

      看见来人江非悬着的心一瞬间落了地,所有的期待全部落空,他苦笑一声,“不好意思……我想我应该是记错了……”

      回到家后,女人什么也没有问,只是把孱弱的青年放回那张小床上。

      江非蜷缩在床上,呼呼的老式电风扇在他的头边吹着。

      如果两个世界的故事线是一样的话,那么顾池然此刻已经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了,他应该和他的母亲搬回了顾家。

      那么是不是在这个世界他已经遇上了另一个自己?

      一股落寞感涌上心头,那双一贯冷峻的眼神中浮现出不易察觉的嫉妒和不满。

      他感觉自己快要疯了。

      江非翻开手机,查找着有关顾池然的一切。果不其然,在那些花边新闻中报道着顾家的一切。

      比如,崔希苑死后顾铭泽娶了冯盈也就是顾池然的生母。

      再比如,冯盈进入顾家时,还带了一位九岁的小孩。

      江非点开最下面的那张图片,这是一张不太清晰照片,从整体画面上也能隐隐推测出这是一张偷拍的照片。

      照片中人群很密,他却能准确无误地找到里面的主角。

      画面中,一位装饰华丽、穿戴精致的女人手牵着一位男孩,男孩被众人簇拥,看不清神色却能感受到他此刻正在注视着镜头。

      周围的空气好像一瞬间凝固住,他的手指伸向手机隔着屏幕触碰着顾池然的脸,就好像两块磁铁之间的吸引力让他不自觉想靠近。

      再往下翻便没有和顾池然相关的再多信息了。

      从上面提供的信息来看,顾池然现在应该正在上中学,而根据自己的回忆,他上的应该就是A城第一中学。

      江非的脑子此刻正昏眩不堪,一个声音一直在他耳边翻涌着——去找他,去找他。

      可是找到了又怎样?

      他们在这个世界不会有任何交集。

      江非的心脏怦怦直跳,越想越害怕,害怕那不是自己认识的顾池然,也害怕又是一场必将落空的期待。

      突然,他感到一阵恶心,冷汗顺着白T溢出,他脸色苍白,四肢痉挛,眼泪顺着脸颊滑到床面。

      如果这是最后一次呢?

      最后一次能见到顾池然的机会。

      万一这一次消失他的灵魂不会在降落在这个宇宙上任何一片土地上。

      那个时候他会后悔吗?

      电风扇的插头不知道为什么松卸了,发出电流的滋滋声。

      屋外零散的脚步声传来,女人惊慌失措地跑过来,手里还握着一块脏脏的抹布。

      来不及放下,女人把江非扶起来,让他的姿势舒服点。

      寂静的屋内,只传来青年虚弱又厚重的呼吸声,女人只是安静的在床边等着。

      良久,待江非缓和一点,她才起身,刚走了两步,就听见身后传来江非沙哑的声音,“……妈,我想出去走走……明天……”

      女人回过头,挤出一个难看的微笑,缓缓道:“好……”

      *

      第二日,江非坐在轮椅上和女人一起在路边等着。

      他感觉有一点对不起这位日渐苍老的女人。

      昨晚,在听见顾池然说想要来这个地方时,女人并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平静地出去打了一个电话。

      这里的隔音并不好,江非隐约听见了“请假”两字。

      即使他们家的经济条件不好,但是在听见江非的请求后,女人必定会竭尽全力帮他实现。

      现在是下午三点半,两人早早的就来到了校门口边上的一个小公园,这里刚好能看见从校门口出来的人群,并且略显清净。

      即使是远远地看上一眼也是好的。

      而女人不清楚江非为什么会想来这个地方,只当他是也想要读书。

      要知道对于他们普通人家,读书才是唯一出路。

      女人看着自己身边轮椅上的江非,心疼地用手摸了摸他的头,“……是妈妈不好……”

      江非能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但是他无法解释。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校门口的人群渐渐变得拥挤。随着一声下课铃响,穿着校服的中学生依次走出校门。

      江非想了想,要是顾池然知道在他中学的时候自己竟然还去接过穿着校服的他,该会露出什么表情呢?

      但是就他现在这样,什么时候才可以见到那个属于他的顾池然还是一个未知数。

      江非低头看了看自己瘦成皮包骨的身体,要是以他现在这个状态见到顾池然,还真是……丑陋。

      他戴了一顶棒球帽,但是他从来没有说过其实棒球帽上的粗糙布料甚至能把他头皮磨红。

      晃神之际,江非突然注意到校门口出现一辆十分惹眼的轿车,这辆车停在校门口与周边格格不入。

      不用想,能在A城一中开这种豪车的人一定是顾家的。

      毕竟在A城,几乎所有的富家子弟都选择去了华府国际中学,而只有顾池然这种身份的人才会选择一所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学校读书。

      果不其然,不出多时一个高个子的男生从校门口走出来,而在他十米之内再无他人,隔着几十米江非都能感受到来自顾池然身上散发的威压。

      江非提了提帽檐,目光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那个少年。

      这么青涩的脸现在真的出现在他面前,反倒让江非有点不知所措了。

      “——顾池然。”江非嘴里喃喃地念着。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感觉到顾池然似乎隔着老远看了他一眼。随即江非否决了这个猜想,谁会注意到老大远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病秧子呢?

      等顾池然坐车离开,江非回头看了一眼女人,“我们回去吧。”

      一路上,女人似有话想说,但是一到了嘴边便停下了。

      江非摘了帽子,让落日落在了自己光光的脑袋上,“妈,怎么了吗?”

      女人忙不迭摇头,隔了一会儿又问:“冬冬……是有喜欢的女孩子了吗……”

      江非:“……”

      没想过到是因为这个。

      按江非现在这具身体的年龄来看,他也不过是一个二十岁的年轻小伙,要说他认识一个刚读中学的初中生并且对方还是富豪之子,这未免有点太奇怪了。

      他想了想,觉得还是少说为妙。

      “呃……只是突发奇想想来看看自己的母校吧。”

      没错,A城一中正是江非现在这具身体的母校。现在,江非房间的床上还贴着中学时原身获得的荣誉奖项。

      明明是这么优秀又努力的一个人。

      女人没有再多问,只是说:“明天还想来吗?”

      “不来了……”江非轻笑一声,忍着口腔的苦涩喃喃,“已经足够了……”

      街边店铺放着耳熟能详的流行乐,穿过一片闹事,江非回到了那个清净的小区。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江非突然转头看向女人,“我们家前面那栋楼……以前是不是住过一个冯盈的女人?”

      女人歪头想了一下,最后无奈地摇了摇头,“……不记得……”

      江非点点头,又问:“那是不是有一户人家,有一天突然搬走了,声势浩大的。”

      女人没有讲话,似是在思考,良久才回答:“……好几年前,搬走的……不认识……”

      那就是有了。

      江非理了理自己身上的毛毯,回家这一路,他怎么想都感觉顾池然那一眼真的是在看他,而那匆匆一瞥不像是初识。

      既然他们以前是住在一个小区,那有没有一种可能。

      他们其实是认识的呢?

      不过这种想法只存在了一瞬,因为认识也罢不认识也罢,顾池然不会因为一个病秧子就回到这个地方。

      江非也不再抱着能再次见到他的念头安心在家养病。

      男人偶尔会在午夜突然出现,又匆匆离开,而每次重新出现后的第二天早上,女人身上总会出现一些不知何起的伤痕。

      刚开始江非想尝试反抗,到了后面也渐渐麻木了。

      现在,他已经几乎停了所有的药,每日被病痛折磨时唯有苦苦忍耐。

      反正他也知道自己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

      阳光透过淡薄的云层,照射在这片土地上。

      耀眼,宁静,没有温度……

      霜花落下,往日的灵魂终将有了自己的归处,一切都消失了。

      多年后,当早已长大成人的男人再次回到这个地方时,他才发现一起都变了样子,没有人在这里等他。

      以前的约定可能从来就没有作数过。

      他走上青石小路,脚边的野草几乎漫过了他的脚腕,这本该是一个自闭的地方,此刻却仿佛充满了生机。

      男人跪下来,看着青色石碑中的青年,良久他突然笑出声。

      “即使以前天天见面你从来没有说过那三个字,后来即便是死亡你也从来没有想过要说吗……”

      随着最后一口气的溢出,他吻上了冰冷的石碑。

      *

      科学并无法对此做出解释,一直巡游在整个宇宙之外的江非在看完了整个故事线之后依旧如深陷谜笼。

      在刚结束的那个世界里,并没有一个叫江非的人,只有一个叫宋冬的人。

      在江非脱离那具身体后的数十年里,他一直看着他们。

      他看着自己的母亲因为宋冬的死亡最后决定舍弃一切夺走自己丈夫的生命。

      他看见那个他再熟悉不过的顾池然因为自己的死亡埋葬了整个顾家,最终也在一个平平无奇的夏日追随他而去。

      他突然就不知道了生命到底有何意义。

      在见到了这么多人的死亡之后,他却对此没了任何恐惧。

      江非终于在这一刻回想起来,他欠顾池然的那三个字究竟是什么。是他一次次的弃顾池然而去,也是他一次次的将顾池然推入深渊。

      至此,他不属于任何一个世界,他也不属于任何一个宇宙。

      当这条世界线上的时间终结时,他又会前往另一条世界线。终其一生他都只能在数个宇宙的夹缝中生存,直至魂飞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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