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之间》玫有瑰期

6、痛苦的人是动物

　　直到抢救室的灯亮起，大家还有些不可置信。或者说从周时雨开口讲述杀人的经过时，整件事就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一部分警员回了警局，另一部分被祁连叫去联系周家父母。林照京到医院的时候，抢救室的门前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她扶着墙慢慢坐在椅子上，额头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她应该早点说的，从觉得周时雨不对劲的那一刻开始，那种释然的、毫不介怀的，仿佛下一秒就会泛起一个笑容的表情，不应该出现在一个犯人脸上。

　　祁连本来盯着抢救室的门出神，转身看见她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语气轻缓地问：“你还好吗？”

　　她摇摇头，始终没有抬眼看他。祁连叹了口气，一副出了大事的样子，为什么还要装没事呢？他俯下身，轻轻用手背碰了碰她的肩膀，“这不是你的错。”

　　见她还是没什么反应，祁连没再说什么。这是每个刑警都要经历的过程，多说无益。

　　周家父母赶到的时候，抢救室内已经宣布了周时雨的死亡时间。或许是始终没多这个小女儿付出什么感情，又或许是悲伤到了麻木，他们只是呆滞地看着眼前的白墙。

　　不管怎样，短短三天时间接连失去了两个女儿，任谁都会是这副模样。

　　祁连跟家属交涉间匆匆撇了一眼，她的眼里有懊悔，有疲惫，唯独没有悲伤。

　　深秋清晨的阳光洒在脸上，竟有些微凉。人们放缓的脚步声穿梭交错着，说话声里夹杂着一些哭声，烟火里弥漫着一股花香。

　　两天时间过去，逝者已经下葬了。两座墓碑并排挨在一起，照片上是两个面容相仿的姑娘，她们都笑的灿烂。林照京突然想起，她从始至终都没见过周时雨有笑意的表情。

　　她们笑起来后面容更相似，也许至亲的血液滴到水里也会找到彼此凝聚在一起，永远存在着无法消弥的引力。

　　祁连把花束放在两座墓碑前，深深地鞠了一躬。

　　“如果我能早点说出来……”

　　“嫌疑人来之前就已经吃下慢性毒药了。”祁连打断她。

　　林照京攥紧了指尖。

　　“刚入职的警员们都还只是学生，带着太多不切实际的浪漫主义进入这个行业，”他的声音染上了秋日里的寒气。

　　“你是我真正意义上带过的第一个实习警员，有些话其实一直犹豫着要不要跟你说，”祁连转过身，眼里褪去了那一丝吊儿郎当的玩味，“尽快摒弃那层神圣光辉，这世上你改变不了的事有很多，警察救不了每个人。”

　　他断然转过身，迈开步子，没再看墓碑一眼。

　　“这只是第一个案子，以后你还会遇到太多不同原因、不同理由、毫无关联的杀人动机，尽快适应吧。”

　　林照京愣了一会，反应过来后小跑着跟上他的步伐。她的目光放在那个影子足矣把她整个儿笼罩的背影。

　　真是个好领导啊，她不合时宜的想。如果她是真正的林照京，应该会很感激他的吧。

　　宁海市公安局二大队办公室。

　　双胞胎的事过去，大家虽有些身心俱疲，案件的收尾工作也在稳步进行着。

　　去过墓园后，林照京和祁连关系就微妙的疏离着。但除了他，她也和其他同事们拉进了关系。

　　尤其是李姐，李妍。她是二队除了祁连以外最能管事、最有魄力的警员，也是队里唯二的女警员，脾气很泼辣，但对林照京很关照，梁泓他们几个也对她没有了那么大的敌意，这让林照京枯坐办公室的生活多了些乐趣。

　　昨儿祁连给她放了半天假，她用这个时间去了趟医院查脑电波，确诊了重度抑郁和重度焦虑。

　　一开始，林照京还努力的想把自己和从前的“林照京”区分开来，让自己保持清醒。但她发现自己在这个世界呆的时间越久，那种被记忆同化的感觉就越严重，到现在她也不为难自己了，干脆就把自己当成原本的林照京，还更好进入角色状态。

　　到了下一个副本里也会这样吗？岂不是要得精神分裂了，她不禁想。

　　沉闷的两声碰撞在略有沉默的办公室里响起，大家都下意识的往门口看。梁泓反应最快，林照京刚抬起头，他就已经从座位上站起来了，椅子后推，发出不小的声响。

　　“宁队长。”刚刚还在跟她有一搭没一搭聊天的李妍放下了手里的水杯，出声叫道。

　　门口站着的男人扣着一丝不苟的警服，手里拿着一沓文件，应该是刚开完会出来，神情严肃。

　　是宁向晟。局里刑侦一大队队长。

　　她仔细的端详了一番。眼角狭长，眼窝深，眉宇间藏着股疲惫的精明。

　　林照京从上班的第一天到现在还从没见过他，他是个传闻中的人，大多是负面传闻。二大队和一大队似乎积怨已久，她刚来没几天就可见一斑，但这些流言掺杂个人情绪过甚，她从没放在心上。

　　“上级下达的通知，早上抓的那对涉毒人员，由二队负责调查推进。”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命令的语气淡然而严厉。

　　听到这儿，梁泓第一个不乐意，“这不是一队的活儿吗？你们干嘛去了？”

　　其实不怪梁泓这么问。局里一队二队分工明确，一大队担任领导职务，参与决策和管理本地区的执法，以及推进跨省跨国大案；二大队则负责刑事重案调查。另外还有三大队负责民事案件，大部分时间都在基层工作，跟另外两队关系不深。

　　“火药味这么大，”祁连同样身着警服，晚了几步从会议室走出来，“梁泓你给我坐下，这是上级通知，不是询问你意见！”

　　整个办公室一下子沉默了下来，祁连慢悠悠的走回工位，低头翻着党员笔记。

　　“一队有跨省人口拐卖案需要协助调查，明早就出发去青川市，”宁向晟把目光挪到祁连身上，一字一句的说，“有劳祁队了。”

　　不过祁连甚至连头都没抬起来，他此时把笔记本合上了，左手一颗薄荷糖，右手一颗林照京早上刚给他的大白兔奶糖，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这种甜腻腻的东西很难想象会有人喜欢吃，他想着。

　　然后他撕开了大白兔的纸袋，塞进了嘴里。

　　本以为祁连是来灭火的，结果是出来点火的。林照京小心翼翼的把身体缩回电脑后。

　　他站起身把警服外套脱了挂在椅背上，环顾办公室，好像刚发现四周的气氛不对似的。他走到门口，看都没看宁向晟一眼。

　　“案子就那么放着？那你们都愣着吧。”

　　看着屋子里的人一个接一个的跟着祁连走出门，林照京才从电脑后头探出头来。

　　都是同事，还是公职，他俩到底有什么过节？想着，她抬眼望向被晾在一边的宁向晟，只是二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了。她觉得疑惑，但下意识并没有移开视线。

　　一秒，两秒，三秒。数第七秒的时候，宁向晟转头离开了。

　　“杨越，还有你女朋友叫吴莉莉是吧？”

　　视情节严重，嫌疑人被带到了刑讯室里进行一对二的审讯，林照京在一边做记录。坐在祁连对面的是一个年纪很轻的小伙子，看起来还在上学，眉眼间却有些沧桑，这么大点就出来吸毒贩毒，胆子也真够大，可惜没那个脑子。

　　“警官！我们一定改邪归正的！求您别打我们行吗！”杨越动作很大，扣住他双手的铁链发出杂乱的声响。

　　祁连皱紧了眉，“这儿监控比银行还多呢，打什么打呀？”

　　“您问我什么都说！但可不可以给我女朋友一点冰，她肯定快不行了！”

　　林照京和祁连一起把视线转向监视器里另一间刑讯室里的情况。女人在审讯椅上快扭成了蛇精，长长的美甲抠进了皮肉里。梁泓在一边想动她又不敢动，无力感快要溢出屏幕来。

　　祁连无语凝噎，出门给梁泓打了个电话叫他去申请批准，回来的时候杨越才开始交代情况。

　　“我跟莉莉暑假找兼职的时候认识了王哥，他跟我们介绍说有活好挣钱，不累人还能享福，我俩就去了，”杨越咽了咽口水，“我俩也是鬼迷心窍，等反应过来走错了路，实在也控制不了这瘾，就也这么干下来了。”

　　很久没参与毒品工作的祁连也是没想到，禁毒宣传做的如此优秀的国内居然还有人以这么弱智的方式误入歧途，看来宣传工作还有很大的发展空间。

　　“说重点，你们拿着这五十克□□到哪交易，买家是谁？”

　　“王哥就叫我们今天七点半把货安全送到金夜KTV那就行，说这趟完事了就奖励我们试鲜货呢。”

　　“这个王哥真名知道吗？”

　　“不清楚，这个真的不清楚。”

　　“这个王哥会在KTV等着你们？”

　　“不不不，王哥人在外地呢，我也好久没见过他了。他给了KTV房间号，叫我们今晚去找人碰头就行。”

　　今晚？祁连从椅背上直起了身子，不动声色的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

　　“那个接头人见过你们吗？”林照京摸着耳垂，若有所思的问道。

　　“没见过，我们接触这行以来就见过王哥。”

　　祁连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他站起身，把被没收的手机放到他面前，“给那个王哥发消息，说计划顺利，你们晚上会准时抵达。”

　　两人从审讯室里走出来，他叫人把杨越送到拘留所严加看管。梁泓那边也结束了审讯，愁眉苦脸的走过来。

　　“您的意思小李去报告给张局和宁队了，现在等批准，”梁泓顿了顿，低声说，“会不会有点太冒险了？”

　　祁连并没答话，揣手垂头想着。装成这对无知的情侣混进去套情报是最好的选择，奈何二队太缺人，平时都干的一身正气的正经工作，没干过这需要演技的活，这两个人谁来扮？

　　梁泓太莽，杨越想来还是得自己亲自去扮。那吴莉莉呢？李妍姐年纪大点了，林照京更不行，年纪轻轻还没什么经验，过去完全就是送死。

　　小张这时候跑回来了，“祁队，张局批准了，还有……”

　　“怎么？快说。”

　　“这次任务，指名您和林警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