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老师》韩破晓

10、第十章 傻瓜

　　见鬼了。早上起来刷牙的时候还觉得嘴里有股昨天吃的馄饨味。
　　昨晚一起吃馄饨，范笳冷不防问了我一句：“周贤，你有没有想过去考中央美院？”
　　一口辣油呛在喉咙里，我当场一阵猛咳，鼻涕眼泪全出来了，样子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这就是传说中的杀人不见血吧。
　　范笳说，“我有个同学在那里当助教，如果需要，可以给你点建议。”
　　其实，心里说不感动是假的。自从上次看电影，他看出我对未来的人生很茫然，这段日子一直有意无意询问我对将来的打算。有时候会帮我梳理我混乱的逻辑，有时候会分享一些他的人生经历给我参考。
　　可是——
　　中央美院？我还真没想过。只是有一点我很清楚，如果我报了，我妈铁定跟我断绝母女关系。在她眼中除了数理化文史哲，其他都不是正经工作。
　　范老师，对不起，懦弱而奴性坚强的我恐怕要辜负你的好意了。我还未成年，没有谋生能力，需要我妈施舍口饭给我吃。
　　我把我的想法告诉范笳，他晶亮的大眼里有一丝掩不住的失望。他没有再劝我，只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你要想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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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慢慢开始习惯了下晚自习和范笳一起走回家。
　　我发现我现在收拾书包的速度越来越慢，几乎每天最后一个离开教室熄灯关门的都是我。然后，等我慢悠悠晃出教学楼，总能撞见准备回家的范笳。有时他在我前面，我会张扬地冲过去，有时他老远看见我，会叫住我。
　　巷子口卖馄饨的阿姨也习惯了叫住我们停下来吃一碗馄饨。现在她连问都不问就会直接给我放两调羹辣油了。天气越来越冷。上完自习饥肠辘辘，来一碗热腾腾的小馄饨，那是美滋滋的。
　　当然，吃完饭付钱的总是范笳。他是有薪人士，我是无产阶级。开始，我还觉得不好意思。于是，从家里偷渡很多零食分给他，当作抵债。慢慢我发现，他不拒绝接受我送他东西，却很少吃那些花花绿绿的糖果和饼干。所以，我干脆就不送了，省得他还要费脑筋处理。后来，蹭饭蹭的多了，脸皮也慢慢厚了。每天一餐宵夜，吃的心安理得。周末不用上自习的时候，到了晚上十点我肚子就会准时唱空城计，还闹我爸在家给我煮了几次馄饨吃。
　　我吃东西特别磨蹭，特别是吃热乎乎的汤水类的食物。范笳每次先吃完，就会讲他念大学事情给我听，还有在国外留学时候的经历。那些生活窘事，那些特别的风土人情。对于对自由而神秘的大学生活充满向往的高三学生来说，范笳说的每一个字都有着致命的吸引力。我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困在井底的青蛙，听说了井外的天空多么敞亮，空气多么清新，于是，渐渐贪心起来，不再满足坐井观天，不再安于井底简单却安逸的生活。
　　范笳平时不多话。可一旦侃起来，思维清晰，表达生动，眉宇间有说不出的神采。我慢慢开始了解另一面的他，他并不像我印象中的理科生，每天坐在实验室里，捧着厚厚的书本，奋笔疾书一张又一张演算草稿。他看过很多杂书，文学，历史，连摄影都有所涉猎。他去过很多地方。曾经趁着暑假一个人背着背包走过美国乡间很多古朴自然却被人遗忘的小城市。和当地的农民一起放过羊，牧过马，还收割过玉米地。
　　那样的生活曾是我年少时无数次梦想过的，那些我曾以为只会出现在书本和电影里的画面，在范笳身上一一实现了。范笳的存在，对我来说，越来越像是连接梦想与现实的阶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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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期六晚上吃完饭，我窝在沙发里啃苹果。我妈见不得我闲着，使唤我下楼去巷子尾的超市买包XX火腿肠。我们家狗最近失恋了，一直食欲不振，因为隔壁院子的小金巴搬走了。我妈心疼它，想尽办法买它喜欢吃的东西哄它。
　　不知不觉深秋了，街上小风冷嗖嗖的。我裹着我妈的羊毛围巾，把装火腿肠的塑料袋挂在手腕上，双手插在口袋里取暖，小碎步往家走。
　　路灯下，一个熟悉的身影踩着自行车从我身边飞驰而过。
　　“夏子谦。”我大声叫。
　　“叽——”一阵急刹，前面的自行车停了下来。我小跑步追上去。我就知道，整条巷子能把自行车踩的比汽车快的非某人莫属。
　　“你怎么回来啦。”上次的突发事件之后就一直没有再见到他，隔壁夏家的灯总是黑着，我心底一直有点过意不去。觉得因为我让夏子谦有家不能回。
　　“夏雪让我回来帮她拿本书。”夏雪就是夏子谦的亲姐姐，可他从来都是没大没小直呼其名。
　　“哦。”我点点头，突然发现一阵子不见，大家有些生疏了，见了面没话说。
　　夏子谦突然伸手拨开遮住我大半张脸的围巾，借着路灯的光，眯着眼睛打量我的左脸。
　　其实事情过了那么久，脸上的伤早已看不出来。只是我们心中的疙瘩需要更久的时间去平复。
　　“那天，很疼吧？”夏子谦问我。
　　“嗯。”我点头如捣蒜，想要以自己的无厘头化解有些尴尬的气氛。“你都给你女朋友吃什么，她力气真大。”
　　听我这么说，夏子谦也笑了，“菠菜，罐头装的。”
　　我见他笑开，才放开胆子问，“要不要我帮你跟她解释？她可能误会我们的关系了。”
　　夏子谦看了我老半天，浅浅叹了一声，“傻瓜。”他跨上自行车，
　　语调轻快起来，又变回那个喜欢恶作剧的混世魔王，“算了，就你那口才，别给我添乱了。”
　　我可是诚心诚意要帮忙的，既然他不领情，那就算啦。我也不是那么想再见到他那个吃菠菜的彪悍女友。
　　见他一脚踩上踏板就要离开，我赶紧伸出手拉住他的自行车后座。“带我。”还有好一段路呢，我不想走。
　　“上吧。”夏子谦难得好说话。
　　我赶紧手脚并用爬上他的车后座。
　　“坐稳没？”夏子谦问，“走了。”
　　“嗯。”我还没说完，他已经发疯一样踩着自行车前进了。
　　许久，他说，“周贤，你最近吃什么牌子的饲料啊，增重效果很不一般嘛。”
　　我就知道，魔王就算戴上天使的翅膀也还是魔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