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录》狐荼人

9、白云苍狗

　　不知道过了多久，玄豫的两只小老虎都长大了，哥哥成了一个温文如玉的少年君子，弟弟则还是一个张扬的“混世魔王”相，除了调皮的花样更多了，似乎是没什么长进的。
　　鬼市的幽兰开花的季节到了，也到了小鬼们最热闹的季节，总有小鬼因为抢花露互相打了一架不小心把对方打伤，把自己的手塞到了对方的嘴里抽不出来，只能拖着对方的脑袋，拉着对方摸不着脑袋的下半截一路哭哭啼啼地去找玄豫，让他来评理。
　　玄豫忙得一个头两个大，恨不得一个人掰成三个人用。
　　今年的幽兰开的格外少，小鬼们争花露争得格外厉害，事也多了不少。每到这时候玄豫都会非常庆幸胡审之懂事比较早，可以帮他处理一大部分类似的事，同时会对依旧不断闯祸的胡慎之有些无奈。
　　“先生，今天的公文都批好了。”
　　玄豫闻声从山似的书卷后抬头，看着将金发在脑后束成一束的少年将一大摞书搬过来放在边上。
　　少年低头压着嘴角的笑意，眼里闪着狡黠的光。
　　玄豫轻轻捏了捏眉心：“慎之，不要假扮你哥。”
　　那少年瞬间破功，眉梢也带着明媚张扬的笑，他靠在玄豫的书案边兀自笑了一会儿，把玩着一只木雕小龟：
　　“我跟哥哥分明长的一模一样，这一路过来，也没见谁叫了我一声‘二公子’，先生怎么总能认出来谁是谁？”
　　玄豫假装注意力都在卷宗上没听见胡慎之在说什么，心里一阵嘀咕：“都是我养的，有什么认不出来的。”
　　他没抬头，感觉长大了的小小老虎还在盯着他。
　　“先生？”一个跟胡慎之一模一样的声音从门边传来，“慎之可将公文都送来了？”
　　玄豫头也不抬，左手甩出一道风刃往那个方向一划，许多无形的丝线随着那“铮”的一声断开，那边那个看起来和白虎兄弟一模一样的人瘫倒在地，化成了一团金泥，一路流到了胡慎之脚边，被他捡起来收在了腰间锈袋里。
　　“你年龄也不小了，莫要再胡闹！”玄豫叹了口气，“用傀儡来伪装你哥……不像话。”
　　“你整天不务正业也就算了，游手好闲也罢了，至少不要耽搁他人做事。”
　　说话间，胡审之第三次出现在门口，他遥遥唤了一声“先生”，拱手打礼，然后才不快不慢地往玄豫的书案边靠。
　　“先生也不必太过责备弟弟，”他整了一下衣摆，在玄豫身边端正坐下，熟稔地拿起一卷公文举手投足间有一种胡慎之没有模仿出来的儒雅气质，“长兄如父，子不教，父之过。慎之如今顽皮了些，我至少占一半的责任。”
　　“教不严，师之惰。”玄豫有些好气，但也就说了这么一句，不再吱声了。
　　书房内一安静下来，合不入这个场景的人就格外明显。
　　胡慎之嗤笑了一声，转身离开了书房，沿着回廊一路往外走，路上的侍从，小官都俯下身，低头向他行礼，他抬手一拉，将所有向他行礼的人全部拉起，沉默着一路走到了鬼市中。
　　鬼市处在未对外开放的时间，比起开市时有些冷清，只有二三只鬼在路上晃荡。胡慎之走在街上感觉自己和那些野鬼没什么区别，他脚步不停，一直走到了鬼市边缘，北冥与外界相通的裂隙处。
　　“我要出门。”
　　胡慎之说着越过守门鬼往裂隙处走去，却被那两只鬼拦住了。
　　两只鬼一搞一矮，高的那个伸出持盾的手拦在门前，矮的吐出了一条猩红的舌头，要去钩胡慎之的脚踝。
　　胡慎之足尖发力，躲过那根滑腻的舌头，落下时刚好踩下。他恶意地用力，将那只矮些的鬼的舌头踩着往后一拖，直将他拽倒在地上，然后才负着手走过去，就着那鬼的衣裳擦了擦鞋上的污血。
　　“开门。”他一字一顿，转头看着那只高些的鬼。
　　看门鬼将盾立在地上，僵硬地行礼：“请…二公子，恕罪…”
　　他像是许久没有与活物说过话，发音有些奇怪，吐字也是一顿一顿的，似乎是说一个字想一会儿一样。
　　“没有…市主…和…大，大公子的…的吩…吩咐，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市。”
　　胡慎之的表情愈发阴冷，他突然低头笑了起来，笑得直不起腰来，矮脚鬼忙爬起来，一边跑一边把舌头往嘴里收。他和高个鬼对视了一眼，偷偷摸摸地抹了一下腰间纹的灵符。
　　他这边的小动作刚结束，胡慎之直起身来，垂下手，金色的细丝在他手上缠绕：“你说，除了先生以外，还有谁的吩咐可以放人？”
　　两只鬼一步步往后退去说不出话来。
　　一道猛烈的风突然刮起，风眼之中站着胡审之。他挡在两只看门鬼面前，沉默地看着弟弟，回头示意两只鬼继续去做自己的事，加快了些步子向弟弟走去。
　　他的视线从上到下，扫过胡慎之手中的金丝，似乎想说什么，开口前却先是一笑。
　　“怎么突然想出去玩了？”
　　胡慎之察觉到哥哥的目光，欲盖弥彰地将手背到身后：“鬼市有点闷，妖市最近似乎出了几折新戏，我去逛逛，免得待在这里……待在这里给你们添堵。”
　　他说着扁了扁嘴，像小时候一样有不开心的事就偏过头，故意不看和他说话的人。
　　“好，那就出去玩。”胡审之说着，拉过胡慎之背在身后的手，不轻不重地掐了他一下，拉着他向裂隙处走去。
　　他往前虚虚一推，掏出一个精致的小哨子吹了一下，巨鲸的身形很快出现在裂隙打开的“门”前。胡审之将哨子递给弟弟，拍了拍他的头，又翻了一会儿，找出一块牌子系在他腰上。
　　“记得早点回家。”胡审之系好了腰牌，直起身来笑着看着胡慎之。
　　“我今天又闯祸了。”胡慎之捏着哨子低着头闷闷地开口。
　　“不算大事，下回不要这么任性了。”
　　胡慎之低声应了一句，又去看那块牌子。那牌子玄玉制成，触手冰凉，上面刻了一个“判”字，周边也用阳阳刻的手法，繁复地雕着铭文和幽兰，背面活灵活现地雕了尊镇守一方颇有几分凶相的玄武。
　　那字体他是认得的，端正有力，严肃到几近苛刻，是玄豫的字。
　　“这是判官令。”胡审之笑着补充道，“是先生要给你的。”
　　他说着拿出一块差不多的牌子，只是他那块令牌背后雕的那尊玄武温和盘踞，没有那副凶气。
　　“我这块是文令，你那块是武令，持武令者可以任意出入鬼市，”胡审之说着严肃了起来，“武判官要依玄武主的命令不时出去抓一下出逃的恶鬼，很危险，你……”
　　他还没说完突然被胡慎之一把抱住：“诶！多大的人了！还这样毛手毛脚的。”
　　胡慎之“哈哈”地笑着，毛绒绒的脑袋蹭了蹭他哥的脖子，大猫似的任由哥哥一下一下地摸他的脑袋。好一会儿，他撒开手，转身向裂隙跑去，放出了笼的兔子都没他活跳。
　　“欸！”胡审之想起来了什么，突然出声喊住他，他闻声回头，脸上还挂着一个大大的傻笑，“妖市的玉珍坊出了款新糕点，出去玩记得给我带些回来。”
　　胡慎之听到他说“玉珍坊”三个字就扭头大步往前走，不耐烦地应了一声，嘀咕着：“玉珍坊的糕点哪有那么好吃？我看你是喜欢上人家老板娘，爱屋及乌了……”
　　说话间他穿过裂隙，登上鲸船离开了。
　　周围突然出现了一道长长的叹息，水汽逐渐凝实显出了玄豫的样子。
　　胡审之拱手打礼：“先生，令牌按照你的吩咐给慎之了。他虽然有些调皮，但做事还是值得放心的，您跟着他出来这么久了，回宫吧。就算出了什么事也有我盯着呢。”
　　玄豫点了点头，觉得自己焦虑得莫名其妙，他想着抬眼看向胡审之，悲伤也来得莫名其妙，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捏住了他的心脏。
　　他暗自抽了口气，觉得自己大概是这段时间太忙，忙昏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