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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状元之争 ...


  •   状元是叶祖洽,那么这一榜又可以称为“叶祖洽榜”。王雱誊录了今年进士科的355人,这里面除了有新荆挂念已久的好女婿,还有另一些熟悉的名字。

      比如蔡卞的哥哥蔡京。

      这是个必须高度警惕的存在。蔡京的顺位比蔡卞靠前,跟上一世一样,这两兄弟这次也是一同及第。

      章惇还在观察新荆的表情,他觉得挺有意思。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章惇道,“新科进士如今都在京城,你想见谁,都可以找吉甫打听。”

      新荆:“倒也不是特别想见……”他顿了顿,道,“吉甫是今年的考官之一?”

      “正是。”章惇点头,像是想起了什么笑话,嘿然一笑。“还跟苏轼吵了一架。”

      新荆看身边几个人:“殿试前十的文章你们谁抄了?借我看看?”

      “还用得着看原文?你可以随便在街上找个士子让他给你背两段。”章惇道,“礼部省试的题目是苏轼和宋敏求出的,叫《六经之治贵未乱》,主旨思想就是治六经之学可贵之处就在于循规蹈矩。”

      “……”新荆默然。这种迎风而上,跟官家唱对台戏的姿势很有苏轼的一贯风貌。

      “叶祖洽写‘祖宗以来至于今,纪纲法度因循苟简而不举者,诚为不少。祖宗多因循苟简之政,陛下即位,革而新之’。吕惠卿大加赞赏,苏轼大加讽刺,总之两人闹得很不愉快。”

      新荆摇头叹息:“不是还有复审的考官?”

      章惇:“复审考官刘贡父并不支持变法,于是将言辞保守的上官均列为第一,叶祖洽第二;二次复审考官是新党自己人,恢复了吉甫定的顺序,列叶祖洽第一,上官均第二;然而三次复审权又回到了苏轼手里,于是上官均第一,叶祖洽第二。”

      新荆:“……还是太闲了。”

      “还没完。”章惇乐道,“还有宋敏求呢。宋敏求不同意叶祖洽第一,也不同意上官均第一。他给的理由是河北、陕西、河东的士子在榜单中总体比例太少,而叶和上官都是福建人,他希望把状元位置由北方人来坐——什么上官均,什么叶祖洽,统统下去。”

      在场的江西人曾布、王雱以及福建人章惇彼此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政事堂的南北歧视已经存在多年,变法派多是南方人,在场的这几人内心深处都是迫切希望看到南方士子不断涌现的。

      “最初还有一个名单,状元为陆佃。”曾布回忆道,“听说他是王相的学生,最后官家定下的顺序为叶祖洽、上官均、陆佃,也许就是为了避嫌,免得有人说陆佃攀了关系。”

      新荆点了点头。这又是个耳熟的、但让人觉得温暖的名字。上一世自己熙宁之前曾在金陵讲学,青年陆佃专程前来拜师,穿草鞋、背铺盖,长途跋涉了千里路程,中间遇到山洪,整个人差点没被冲走,最后来到金陵的时候面黄肌瘦,精疲力竭,衣衫褴褛,在自己心中留下了深刻印象。而且这位在金陵时期勤勉刻苦,对新学吸收得非常好,如果不出意外,明年的“建太学、立三舍”,陆佃将起很大的作用。

      陆佃便是陆游的祖父。新荆往后翻了翻名单,发现这上面还有秦观的叔父秦定,甚至未来以书画见长、在新旧两党之间都建立了深厚友谊的李公麟。虽然状元的归属闹成了一团乱麻,但人才终究是选了上来。

      支持变法的叶祖洽最终被宋神宗钦定为了状元。这是个明确的信号,至少下一次科举之前的这三年里,大宋无论南北的年轻读书人,都将从这个榜单里感受圣意的方向。他们将主动去学习、研究新法。

      圣意就是指挥棒,圣意就是导向标。新荆的宿醉似乎也消散了不少,他此刻心情非常好。

      “元泽,我有礼物要送给你。”他对王雱说道,“你什么时候休息?”

      “什么礼物?不用不用。”王雱一怔,道,“玉成不必客气……”

      嘴上说着不用,表情倒是已经亮了起来,显然是高兴得很。

      章惇探头道:“有我的吗?”

      新荆:“没有。”

      曾布:“……看来也没我什么事。你就不能趁什么时候你俩单独相处的时候再说这事吗!”

      新荆看向曾布:“给你的还真有,只是昨天晚上都已经喝完了。”

      曾布心中警铃大作。

      王雱一怔,道:“昨晚?”

      曾布一把拉住新荆的胳膊,对王雱道:“我昨夜曾邀请玉成兄弟入席,结果他有事没能来成。他不来就不来吧,还托人送了些酒到席上,真是客气……”

      新荆看向曾布,曾布看向新荆,眼神诚挚,表情动人。

      “……哦。”新荆幽幽道,“是有这么回事。”

      曾布感激地看着他。

      新荆伸手按在曾布肩上:“来,子宣,借一步说话。”

      曾布只得随他往外来,走到庭院里。新荆压低声音:“你什么意思?”

      曾布也压低声音:“如果元泽知道了我俩让你喝高了,我今天还能活着出去?他记恨我就相当于王相公记恨我,我还要不要在条例司混了?”

      新荆觉得这理由也算说得过去。而且这种送上门的人情债,未来大有用处;他昨夜的记忆隐约停留在章惇劝他喝酒,后面断片了,看章惇今早那样子,估计自己喝多了的模样也不体面。

      这些事还是不要让王雱知道了。

      新荆想了想,道:“既然这样,你出出力,帮我打听打听几个新科进士的消息。”

      曾布叹道:“热门的几个人,门槛都要被踏破了!你我这身份,如果真的要见,就不如等到琼林宴。琼林苑内戒备森严,没有官身的进不去,我提前帮你打听座次,到时候你要找谁也方便。”

      “也好。”新荆这次要谈的不是什么私事,主要就是先跟几人见见面,留个印象。“那你先帮我把驿站的东西搬过来。”

      曾布再次叹气:“我成杂役了?”

      “那你就叫两个人。”新荆回头朝王雱打了个手势,高声道,“我去去就回!”

      王雱则在发愣。刚刚新荆按着曾布的肩膀往外走,袖口下滑,隐隐露出一道伤。

      怎么好像在哪见过。他心想,昨晚上曾布搂着的那人,手上也有这痕迹。

      王雱忍不住看向章惇,章惇眨了眨眼,顾左右而言他道:“时候不早了,我觉得我得再去算算河北路青苗俵散的钱款……”

      王雱:“先不着急。”他犹豫了片刻,道,“我昨日去你们席上,曾子宣抱着个人,你说是个唱曲的。”

      章惇:“对,唱曲的。”

      王雱:“……曾布为什么抱着个唱曲的,喊你的名字?”

      好问题!章惇内心抚掌大笑,心想你真正想问的恐怕是,曾布为什么抱着疑似你兄弟的人非礼,并喊着我的名字。

      他表面上的神情则平静得很,想了想,叹道:“实不相瞒,曾布曾子宣对我心怀仰慕,求而不得,积郁在心,酒入愁肠,一发不可收拾。”

      王雱震惊。

      “我开玩笑的。”章惇拍了拍他肩膀,道,“曾布就是嫉妒我长得太帅了,恨不能将我生吞活剥。”

      王雱:“……”

      “对了,”章惇趁热打铁,问道,“昨天晚上王相公叫吕惠卿过去,是为何事?今天也没见他过来。”

      王雱犹豫片刻,低声道:“吕嘉问星夜送书,他们昨夜里商议到深夜,今天一早大人便入宫面圣,希望借这个机会解决台谏和大名府对青苗的攻击。”

      章惇一怔:“送的什么书?”

      王雱:“御史中丞吕公著的札子。”

      那便是盗书了。章惇若有所思,道:“看来我也不用再去核实河北路俵散青苗的金额了。城墙坚固,从外面攻击,终究不及让他们内部瓦解来得方便。”

      章惇又问道:“那吕惠卿今天就休息了?”

      王雱:“他说吕嘉问这一趟受了脚伤,令他深受感动,决定今日也不走了,就在书房帮忙照顾。”

      章惇的眉毛高高地挑了起来。

      说话之间,条例司前门传来一阵喧哗。两人走了出去,见数人搬了两口箱子进来,曾布正交代他们搬进院中,稳妥放好。

      王雱惊讶地看向新荆,新荆笑道:“虽然说了是给你的礼物,但最终得麻烦你将它们交给官家。”

      王雱一呆。

      新荆开了个箱子,里面正用麻绳捆好的偏架弩。王雱定了定神,观察片刻,道:“蹶张弩?”

      “比那个力度更大,射程更远。”新荆道,“今年年初,党项人李定向秦州献了一架,说叫偏架弩。我与王韶在秦州当地找工匠仿制了几个,效果不佳,但已经强过现有的蹶张弩;我打算为李定谋求一个汉职,你有什么好想法吗?”

      王雱思索良久:“……不如在京城建立一个独立的军器监研究,免受枢密院节制,并留李定在军器监勾当研究公事。”

      新荆赞赏地看着他,点到为止地暗示:“到时候你可以让官家给偏架弩赐个新的、更响亮的名字。”

      王雱缓缓点头。新荆的意图很明显,偏架弩如果得到皇帝赐名,那么它便会合理化、官方化,而依托于研究偏架弩的军器监就能走向正统。党项人李定将能够在京任职,贡献他的聪明才智,而提出建立军器监的自己,有望直接领导这一个崭新的机构;父亲必然大力支持,并帮自己敲定一个适合这一机构的、更高的官职。

      这一切听起来都合理且有意义,只是不知道为何,他今早初遇新荆时候的巨大喜悦正如潮汐消退,显露出一些难以解释的失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状元之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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