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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二十五 人灵有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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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时间的黑暗让赵瑗以为自己死了。
过往如幼时所看的连环画册般,跳跃、杂乱、无厘头地在脑海中的各个角落循环上演。
寒意凿骨的风雪夜,迎面递来的一碗热乎乎的桂花粥,女人用温暖的手掌包住他满是冻疮的小手,将他带离梦魇般的生活。
墙角红果累累的枣树,大哥艰难地用石子打枣,却回回落空。
阿弟阿妹们个个急得呀呀直叫,只有他一击便能打落满怀的枣子,用衣摆盛得满满的,一个个分给阿弟阿妹。
大哥笑着夸奖他「阿瑗打的枣子果然又甜又脆。」
他憨厚地挠挠头。
可后来,大哥再没能吃到那样甜的枣,同行之人带回了消息,他去本家历练时,被几个赫赫有名的显贵少爷推到了河中。
屋檐已经破败到开始漏雨,母亲躺在床上额头滚烫如火,他满城赊账求药,却被一个又一个的药铺扫地而出。
他走在滂沱大雨中的无人街道,被暴雨淋成了落汤鸡,踉踉跄跄地往回走,那样的无助,那样的绝望,令他回想起了多年前的那场漫漫风雪。
画面的终幕,他如愿以偿抵达了宁城最繁华的地带,这几乎耗尽了他的全部气力。
有人站在巷子里,朝他扔石头,扔菜叶,嘲笑他衣衫破烂,辱骂他不知好歹,他看清了那几个人的脸,听闻害死大哥的就是这样几张脸……
他也记不清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后来人口相传,赵家好几个显贵少爷离奇暴毙了。
也是从那天起,他开始走向了崎岖诡谲的人生。
他刻意封闭心门,刻意不与他人来往,刻意把自己变成一只他人一触就会逃开的刺猬。
因为他守着一个秘密,一旦东窗事发,就会全盘尽毁的秘密。
不过,有一个人,在他那么讨人嫌的时候,竟然还会站出来为他说话……
“赵瑗?”
腰腹一痛,他禁不住低吟了声,白光挑开疲惫的眼皮,他缓缓睁开眼,看到自己正趴在一棵倒塌的树干上,腰腹处正好被树干突出的断枝紧戳着。
“你怎么摔下去了?”
一道青色剑光闪过,白衣少女落定在树干前,衣摆如云烟浮动。
“洛……洛绫?是你?”赵瑗疲惫地抬起眼皮,紧紧盯着她。
他看着她,却好像透过她的皮相,看到了什么更为清晰更为真实的事物。
杏眼流清波,粉面犹带笑,奇怪,他怎么不记得她长得这样好看?
“是我,喂,你不是醒了吗?怎么还一副晕头转向的样子?”
洛绫俯下身,掐了掐呆愣的赵瑗的脸颊,这家伙总是绷着脸,看着欠揍兮兮的,小脸实际上摸着还是挺有胶原蛋白的。
方才瞬间的错觉立刻散去,赵瑗看着那掐着他的脸蛋,还猥琐地嘿嘿笑的少女,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你手上都是泥污,还不撒手?”
“嫌弃我?那我偏不撒手——”
洛绫恶趣味上来,硬是用沾着泥污的手将赵瑗白皙的脸颊上抹得东一道西一痕。
赵瑗先前施法耗了太多灵气,加之刚醒来,此刻还十分疲软,被洛绫这么一通揉搓,算是彻底清醒了过来。
他气得七窍生烟,却也只能趴在树干上任她上下其手。
“你……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怎么?你这副病恹恹的样子,还能爬起来收拾我呢?”
他眉毛一挑,一根匍匐在地的藤蔓被灵气驱使而起,洛绫忽然感到脚底打滑,“啊!”
她被藤蔓绊倒,几乎要一屁股坐在布满石子的地面上。
幸好眼疾手快,洛绫一把揪住赵瑗,也不管揪的哪里,总之成功将她歪歪斜斜的身子正了过来。
只是正得有些太过,竟直接压在了赵瑗身上。
身下少年闷哼一声,几乎要失去意识,洛绫前胸猛然间压到他后背上,却一时顾不得羞涩云云。
这家伙是皮包骨头么?这一压,压得她胸口生疼生疼。
“好疼……”洛绫撑着手,要从树干上起来,却听赵瑗咬着后槽牙道:“我被你又是扯头发,又是当垫背,我还没喊疼,你倒喊起疼了?”
“那也是你想捉弄我,你活该的。”
洛绫嘀咕了一声,赵瑗似乎有些气不过,将头往回一扭,二人顿时对视而望。
洛绫眨了眨眼,发现他原本充满怒意的瞳眸轻颤了下,还想嘲笑他是否是害羞紧张了,却忽然感到脸上一紧。
那厮竟张着手,一把捏住她的脸,将她直直往后一掀。
“啪!”
洛绫还是华丽丽地倒在了布满石子的地面上,疼得嗷嗷直叫。
赵瑗从树干上起了身,拍了拍手掌,冷冷道:“这才叫活该。”
“哎哟……”
洛绫好容易爬起身,怒气冲冲看向身畔的黑衣少年。
赵瑗是长高个,她只好踮起脚尖,才足以指着他的鼻子骂:“你这白眼狼,不知道是谁费劲巴力地把你从终吾村拖出来!要是没我,你就等着被其他弟子发现然后扭送到升仙司那里,和宗门解释你是怎么和魔邪勾结的吧!”
“谁和魔邪勾结了?”赵瑗听到这句话语气蓦然一沉。
“嗯……”洛绫抿了抿唇,过了好一会儿,又笑道:“你说是谁呢?”
“你觉得我和魔邪勾结?”
“不是觉得。”洛绫捻起肩头散开的头发,手指慢慢摩挲着,“你这么怕别人发现魔邪在追捕你,还有其他可能么?”
洛绫一抬头,发现赵瑗不知何时竟瞬闪到她面前,她瞪了瞪眼,“你怎么?想杀人灭口?”
“你会说出去吗?”他歪了歪头。
“你害怕?”
“你说你是肃风门的人,这意味着,你可能和那些弟子站在一边。”
洛绫眯眼,笑道:“对啊,我是肃风门的人,可我是肃风门的人不是因为我和那些弟子站在一边,而是因为——我的主人是肃风门的月海剑仙。”
“是么?”
“我只关心月海剑仙的安危,其他人或事我都不在乎。”洛绫扬起下巴。
“那若是月海剑仙问起呢?”
洛绫抱着双臂道:“剑仙大人问我,我定然是会如实禀报的,毕竟我是他的剑灵,我不能对他说谎——而如果你因为这个要杀我,那你就动手吧。”
她虽说得无惧无畏,却偷偷乜起眼,观察赵瑗的一举一动。
赵瑗默然半晌,摇头道:“我不杀你。”
“改变主意了?”
“不,我只是庆幸,幸好知道的是你。”赵瑗反而缓缓松了口气。
洛绫不解其意,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
却见黑衣少年环顾四周,问道:“这里是东阳山?”
“对。”洛绫点头,她知道,未拜师尊的新弟子都居住在东阳山,赵瑗亦不例外,故此她才会特意带他回东阳山。
“我先回去了,你也赶紧回剑山吧,免得月海剑仙生疑。”
他兀自往前走着,洛绫想想有些道理,她这么晚回去万一牧沉书问东问西可就难办了。
她化出了青锋剑,即刻打算乘剑飞走,却见黑衣少年没走两步,又回过了头。
洛绫有些莫名,也不知他还有何事要说,是再次警告她不准泄密,还是嘲笑她方才被他推倒,摔了个大马趴。
“那个……”他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我突然发现,其实你长得挺好看的。”
此话说罢,他的身形便消隐在茂密的林木之中。
洛绫满脸错愕,好容易回神过来,好看?他这是什么意思?
本宇宙无敌美少女难道不是一直都很好看嘛——呸,洛绫恶寒地抖抖肩。
*
回到剑山已是夕阳西沉,洛绫本打算偷摸溜回房间,装作睡了一下午大觉,却被牧沉书抓了个正着。
他就好端端地坐在她院中的竹编椅上,身畔桌上放着壶茶,以及一碗豆花圆子冰汤。
“哈哈,剑仙大人,好巧啊。”
“是啊,好巧,巧到在你的院子里和你偶遇了。”
他盯着她,皮笑肉没笑。
洛绫意兴阑珊地坐在他身畔的竹凳上,拿起茶壶倒茶,“好吧,您找我啥事?”
“没什么事,眠素吵着天气燠热,催促我做碗冰汤,我做完剩了一些,便给你拿了过来。”他语气轻淡。
洛绫于是拿起勺子吃冰汤,刚擓了一勺,便听他道:“你近两日上课怎么无精打采的?”
“嗯?啊?”洛绫猛地抬头。
“我听其他弟子说,你平素与那个叫赵瑗的男弟子关系要好,是因为他近来告假的缘故?”
“赵瑗?他?”洛绫不解其意。
牧沉书轻咳一声,“你是因为他不在所以无精打采,心烦意乱的?”
洛绫听此正要笑出声,但又眨了眨眼,严肃地放下勺子,端坐道:“我觉得事实正好相反。”
“什么?”
“不是我因赵瑗而心烦意乱,而是他可能因为我而心烦意乱了。”
牧沉书促起眸子。
洛绫细细道来:“剑仙大人,您都一千来岁了,没吃过猪肉怎么也见过猪跑,所以我请教您一个问题,若是有人突然说你长得挺好看的,那是不是就是倾慕于你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赵瑗倾慕你?”牧沉书猛然起身。
洛绫惊了一跳,“怎么了?”
“没,没什么。”他又缓缓坐了下来,摇摇头,“就因为他夸你长得好看?”
“是啊,他先前分明一直嫌弃我,却忽然夸我好看,这很不寻常。”洛绫讳莫如深地笑笑,“以我纵观多部狗血话本的经验,他估摸着对我有点点意思。”
牧沉书低哼了声,却笑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处理他对你的那点点意思?”
“当然是——”洛绫抬手一挥,“严词拒绝!”
牧沉书一怔,“没料到你竟这般有气节,我以为有人倾慕,你应当十分欢喜。”
洛绫点头道:“我自然是欢喜,可我是灵族,赵瑗是人族,我俩生殖隔离,不是,人灵有别,是万万不能在一起的。”
牧沉书沉默半晌,幽幽重复了一遍她的话:“人灵有别……万万不能在一起……”
“是啊,您放心,我这个人虽然别的不行,但绝对不可能恋爱脑。”洛绫信心满满地和他打包票。
牧沉书再次从竹椅上猛然起身,洛绫也再次吓了一跳:“又……又怎么了?”
“谁告诉你人灵有别不能在一起的?”
他声音莫名抬高了好几寸,目光灼灼地望着洛绫,“肃风门开宗立派的师祖的妻子便是九玄鹿灵,人灵怎么不能在一起了?”
洛绫吓得呆住了,愣愣地望着他:“那,您的意思是,我应该和赵瑗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