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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世间可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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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闻桃花居士在此画里留有奇妙剑法,挥舞间能狂风大作,云行雨施,连宁王都亲自求他入伍,举兵造反能胜算大增,可有此事?”徐浪问完,没有看宋子渊,细细观摩画中到底藏有什么秘密。
“这位大爷当真是行家呀,江湖上确实是传有这段奇闻。某一日桃花居士喝的伶仃大醉,就在这院中舞剑而起,忽然天上乌云密布,一位龙头人身的男人降在院中,自称东海龙王,见他剑姿优美,来到凡间亲自观赏,一时忘记降雨。二人一见如故,称兄道弟,并答应只要天下有人舞此剑法,便按剑意中招数落雨,以示呼应。随后桃花居士睁眼醒来,趴在这张石桌上,面前摆着一副醉酒画好的《狂风骤雨江山图》,原来竟是一场空梦。”
“这话是桃花居士作客宁王府上亲自所说,并没有大爷说的可以呼风祈雨之奇效,当年宁王誓死要夺下广明江山,为了增加胜算搜罗天下英雄,将一些传闻神奇的异士用尽各种手段,都收入麾下。桃花居士受邀前去喝酒赏月,被强留府中,皆因征战兵法中,得天气变幻之法,如天神相助,便听取副将提议,强行将桃花居士入伍为营,但他虽生性风流,却也有救济百姓之心,无故徒增杀掠自不可取,索性脱光了衣服,日日在宁王府中吃屎喝尿,装疯卖傻,众人见他真的像得了失心疯,才放他出去,回到这桃花庵中,醉死人间。”宋子渊将这段故事与劝诫说的历历在目,仿佛桃花仙人正在那石桌上醉酒,用剑构图的悠姿浮现。
“你无须跟我扯这些没用的,这套剑法我自然知道世间有人习得,你直接告诉我如何破解这画中机关便可。”徐浪猛的一回头,死死的盯着他,语气威胁着性命。
“好吧,不瞒这位大爷,小弟确实知道后世有人习得这套剑法,只是小弟将知道的都告诉大爷,大爷才能留小弟这条贱命嘛,性命攸关,我自然一五一十道给大爷听。”
宋子渊额头留些许冷汗,满脸苦笑,见鸡光明许久还未站起,想必已深受俱伤,真担心徐浪脾气不好一掌将自己劈死,接着添油加醋道:“据说某一日,有一位落魄浪子流落到此地,见桃花居士日日夜夜饮酒作乐,二人便一同醉生梦死在这林间,每天偷鸡摸狗只为换点银两买酒,久而久之,二人息息相吸,只因年龄差距,结为义气兄弟,旧居此地过后,那位昔日浪子竟感觉神识能出入在桃花居士笔下画里,自然顿悟了那套狂风骤雨剑,等桃花居士仙逝后,那位落魄浪子就离开这里,不知去向何处了。”
“这人我识得,你只需告诉我怎么领悟这套剑法。”徐浪继续冷冷道,仿佛下一句就是要他命。
“大爷我要是知道,我也就不会落魄于此啊,我上京赶考的钱都花在这酒上,不敢回家告诉家中老母,只得借住醉在这山林间苟活啊大爷……”宋子渊声泪俱下,哭天喊地。
“看来你是不想活了。”徐浪举起紫气凝掌,就要往他天灵盖上劈去。
“大爷饶命,大爷!我给你想想办法!大爷听我说!”宋子渊惊恐双眼,求救嘶喊,见徐浪放下单掌,自觉继续道:“传闻桃花居士年轻时候出自吴县,在整个苏州府被人称作吴门四子,虽然吴门四子均已离世,但此地离吴县不远,可以到那去打听后人,也许留有破解画意的办法呀。”
徐浪听完并没有再理会宋子渊,只是给贾大宝使了一个眼色,大概就是按照这个规矩办。这时鸡光明不知何时站在徐浪身后,身体摇摇欲坠,眼睛不自觉的被一旁呈开的书画吸引,感觉水墨涌现,脚下的步伐变得轻松,仿佛行进间与沉重的肉身分离,天地间像换了色,一下子钻进了灰蒙蒙的画里。
徐浪刚要转身回击背后的鸡光明,只见他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只有宋子渊看见,刚刚鸡光明灵肉分离,眼里闪过的瞳色一红一蓝,心中惊觉道:“这小子难道天生有异瞳?还是说我六尘秘术残留在他体内,竟让这小子遁入画里了?”
刚刚发生的事,汪澜只惊呆注目,并未发现异样。鸡光明听到宋子渊哭天喊地,以为徐浪要把他处死,又不知道从哪涌出来的胆识,竟直直站起身,双手抱着头摇晃,看得出剧烈疼痛,像行尸走肉般朝着声音的方向走去。鸡光明确实想要救人,只不过肺部的那股阴寒一下子往头上窜,冻到他浑身无力后,极寒的感觉又被一股热感驱散,舒服片刻起身往宋子渊那走后,脑子里两股极寒与极热之气,在太阳穴两处对撞,接着就是汪澜看到的那一幕,他双手捂头,弯腰曲背的朝前面走去,然后跌晕在地上。
鸡光明周遭改换天地,水墨雨点拍打在脸上,手抹一瞧,水墨便消失无踪,更加好奇仰头看天,居然有一只巨手握笔朝底下挥洒墨点,形成这连绵大雨,此刻他站在山腰中的小道里,左边是通往山顶阁楼的一方,右边是山下河流,一阵凄凄沥沥的哭声,吸引他往山下寻去。
他感觉到步伐畅快,刚刚还是身痛俱裂,不免边走边想:“难道我死掉了?怎么汪澜与宋子渊不在这里?”伴着淅沥大雨和这凄惨哭声,还没走到山下,心中一股悲愤渐起,想着到死都没能见到娘亲一面,这哭声该不会都是我们这些孤魂野鬼才听得见的吧?想到这处,两股泪泉就涌出,撇着小嘴继续走。
走到山下后,前方河道的哭声越来越清晰,拨开枝叶丛林,见一妇人穿着桃粉花裙,坐在河边抹泪擦眼,想必就是她一直在嚎啕大哭。慢慢走近后,方看清此女与娘亲年纪相般,美貌冠艳,盘发玉簪,心中怕鬼的惧意消降些,凑近关心道:“这位夫人,你为何哭的如此伤心?”
那妇人抬头瞧着鸡光明,双眼红肿回道:“我心忧忧,相公已经多年未归家,只为将心中悲愤化作大雨,这雨一日不停,他便一日不开心,我也便也见不着他了。”说完情绪更加激动,眼中流出的墨滴融入墨雨。
鸡光明试着关心道:“夫人,你别哭了,你相公在哪,我带你去见他便是,你再哭眼睛就要瞎花了,只怕他站在你跟前,你也瞧不见咯。”
“我心忧忧,谢小相公美意,呜呜呜,我相公就在这天上作画,你瞧他又是喷酒,又是撒泪,心中一定是苦恼万分,我这做娘子的却什么都帮不上,我真是好没用啊呜呜呜呜……”哭着哭着开始捶打敲地,将对自己的怨气舒缓些后,又接着道:“若是这雨雾散去,我能瞧见他脸,我也心中好过些,可是这大雨磅礴里,我哪看得清,也不知道这些年他过得好不好,是不是又消瘦了许多,呜呜呜呜…….”
鸡光明从未见过这等哭法,心中也有些急躁般抓耳想办法,瞧见刚下来的山顶阁楼与这只作画巨手甚近,便想到主意道:“夫人,你叫什么名字,我到那山顶阁楼去跟你相公喊话,叫他把脸贴近了给你瞧见,你自然就高兴些了。”他指着山头,脸上露齿而笑,墨雨都钻进了牙缝里。
“我….我姓秋,我心忧忧,旁人都叫我九娘,你也这么叫就行。”秋九娘道。
“好的九娘,那你等等我,你心忧忧省着点力气,待会你相公看到了,会心疼的。”鸡光明留下这句宽慰话,又钻回墨草堆往山头赶去。
在这狂风大雨中,鸡光明一阵猛赶,一会儿间就奔到山头,脚上的石路也铺上了青石板,只见那阁楼底下原来是一处院子,有两位老先生在对话,鸡光明走上去就打起招呼。
“两位先生,请问哪里有路上到这阁楼顶?”鸡光明拘礼问道。
左边那位青衣宽袍,黑纱布帽的老先生有些生气道:“黄毛小儿,目无礼术,没看见我们两兄弟正在讲话嘛,也罢也罢,闯进来的都是一个目的,学完剑招赶紧滚就是。”他一手摸着白须,一手指着鸡光明,让人注意的是这位老先生右手有六根指头。
“子曰:养不教父之过。老祝,这没有家教的孩儿我们无须跟他一般见识。”右边穿着灰色宽袍的老先生,跟着说道。
“哎呀,是在下的不是,那我不多打扰,你们接着聊,告辞。”鸡光明尴尬无比,转身就要往阁楼那边跑去。
“往哪里去?回来!”那六指先生,不知从身后何处掏出一把古琴,横琴托住,右手往前一扬,六根丝线从指尖迸出,将鸡光明浑身缠住一拽,拖回了跟前来。
“喂喂喂,老前辈,你绑着我做什么?”
六指先生道:“你是来学剑招的,学完赶紧滚,跑来跑去不是浪费我们兄弟的时间嘛,也罢也罢看你这小小年纪,老夫不跟你计较,你赶紧,学完了我们好休息落个清净。”
“哎呀,我学什么剑招啊,学它干嘛,快放开我,我有事要做。”鸡光明躺在地上叫着。
六指先生道: “老文,这小毛孩居然不是为了剑招来的,这怎么办?”
“子曰:知人知面不知心。他嘴巴上这么说,心里恐怕不是这么想,我们赶紧给他传授完就是。”那灰袍先生说完,从袖中拿出一枝毛笔。
鸡光明不耐烦大叫道:“哎呀,什么子曰的,山下有位叫九娘的夫人,为了见他相公一面,哭的死去活来的,我想上那阁楼叫他相公把脸贴过来看看她就好了。”
那六指先生踢了一脚鸡光明,叉腰骂道:“我那弟妹本就是这样,你个旁人休得插手,再说这世间女子本就是哭哭啼啼的,我们男人心中之事,她懂个甚。”
鸡光明愣了一下道:“原来她是你弟妹,你怎么不去帮帮她?”
“哎呀你这臭小子鬼话真多,老文你把他嘴给封起来。”六指先生一说完,那灰袍先生手中画笔一舞,只见一团墨将鸡光明口嘴堵住,然后六指先生右手轻捏指法,身上琴弦丝线展开,延伸在到院中枝上,将鸡光明吊在树梢,只得睁着眼睛看着,心惊:“我怕不是遇到了两位活神仙了吧?”
六指先生道:“小子,你听好了,我叫六指居士,这位是停云居士,接下来就传你狂风骤雨剑诀,我们只演一遍,记不记得住就看你造化了。”
那六指居士从琴中抽出一柄长剑,随后在原地狂舞起来,他虽年迈体老,但那剑姿干脆,四周雨墨围绕他身形成一圈体,顺至剑身,口中喊道:“回风冲兮。”将剑刺向右边树林,隔空而对,那刺向的树被一股妖风冲乱,风劲越来越大,连根拔起,倒靠在后方树枝上。
“怎么样小子,看清楚了嘛,接下来轮到我三弟了。”六指居士自顾自的说完,将剑丢给停云居士接住,他们全然不知,鸡光明根本没留意看,只是被突如其来的这一些遭遇征住,暗想:“原来我又做梦了,这次是我一个人的梦,哎呀,我得想办法快点醒来。”
停云居士接剑后,跟着也舞起,那剑如笔仿似在写天底下最悲凉的书帖,风在院中越来越大,雨也越来越急,鸡光明的双眼已经很难睁开,停云居士的身影犹如遁入云雾中,只听到:“兮云雨漼”四字,地上已积水成潭。
“小子,这两招是剑诀的重要基础,先把这两招使给我们看看,我们就继续往下教捕雨般饮,狂放恨天,到这步你就能往后使风鸟,任循和太乙了。”六指居士继续自顾自的,抚自己白须说着,这才看到鸡光明两眼茫然一片,有些诧异的走过去。
六指居士道:“喂,小子,你使起来看看。”六指居士右手一扬,缠在他身上的琴弦散开,将剑扔在地上让他捡起。
鸡光明不知所措,也不想辜负这突如其来的一番美意,捡起剑后,像孩儿般挥了两下,甚觉无趣,这毕竟是他第一次摸剑,见那六指居士一脸闫肃盯着自己,将看到的几个动作,仿制一遍,转了两圈,轻声说道:“回风冲兮。”隔空刺向身后树枝,屁都没有一个。
“完了,完了,老文,这是个蠢材!”六指居士几乎颤抖惊呼道。
停云居士道:“怎么这会儿来的这么蠢,上回来的看一眼就会,还能举一推三?子曰:朽木不可雕也,你去摸摸他天灵,是不是没有慧根?”后面走上前来的停云居士说完,指示六指居士去查探鸡光明的身体情况。
鸡光明一脸尴尬的摸着头,知道这两位先生是在说自己天资愚笨,这话也不是头一次听见,早在太仓之时,娘亲送他去私塾就被退回。六指居士走来,将五指按在鸡光明脑袋上,轻揉一阵后又惊呼道:“哎呀!正是如你所说,这孩子慧根是有的,只是被掐断了!这可如何是好?”
“那在下就告辞了,有劳两位先生赐教。”鸡光明听到这话,连忙想撤离,虽说这两位先生剑法如仙术般神奇,奈何自己对武学并不感兴趣。
“你等等,我们去找四弟来想想法子。”说完二老急匆匆的走向院中,留下鸡光明一人。
鸡光明见二人对自己如此关心,以为自己是不是有什么病根,便留在原地等等尚好。接着二老拉着一位更年轻的书生过来,他穿着灰袍黑帽,手上捏着一本还没看完的书本,年纪三十有余。
他盯详了鸡光明好一阵开口道:“小兄弟,我是文雄居士,是这画中之人,你有机缘打开这狂风骤雨剑诀,我们定当全力教授。”说完将打开的书本合上,接着道:“只是有的人精通玄蕴象数一点就通,有的人机缘未到,经历尚浅,只能循循渐进,不过快也好,慢也好,最后都是一样能使这剑法,成大事便可。”
鸡光明听他这么一说,更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只得摸头呵呵而笑。旁边六指居士和停云居士不住点头抚须,认同这位四弟讲的道理。
文雄居士道:“我这有一套速成口诀,取作《世间可悲》,你只要熟读记住,天天用心背诵,终有一日你能得知其中奥秘,呼风唤雨。”文雄居士说完,依然不顾鸡光明在想什么,纵身而起,跳至院墙上,又一下轻功点踏,竟站在了阁楼顶上,对着风雨大声朗道:“朝也悲,暮也悲,耻也悲,辱也悲,苦也悲,痛也悲,饥也悲,寒也悲,欺也悲,怒也悲,是也悲,非也悲………”
随着他每一声的呼喊,天上狂风卷云,电闪雷鸣,墨雨如泼水般大,还交杂着冰雹,仿佛天都在为他感到悲痛欲绝,鸡光明心惊胆战想到:“难怪山下九娘哭得这般凶狠,你们这三个老家伙天天念咒这些东西,能不下雨嘛?”
等文雄居士念完口诀,六指居士与停云居士一人拽着鸡光明一只胳膊,运功提起,施展轻功,来到阁楼顶上,让他把刚刚传授的口诀念一遍。
鸡光明本就想到这阁楼上去,无奈这几位老先生非要逼自己学什么剑法,还特意传授自己口诀,想到自己要帮九娘见到她相公,灵机一动,抬头喊道:“喂,画画的,你娘子在那处山下想见见你,你可别再独自可悲了,你要朝也乐,暮也乐,耻也乐,辱也乐,苦也乐,痛也乐,饥也乐,寒也乐,欺也乐,怒也乐,是也乐,非也乐…….世间可乐!”他将口诀倒改,只为让沈九娘见到她相公,不忍风雨更大,二人永不相见,也不顾身旁三位老先生的好意。
这三位居士,气的咬牙直直瞪着鸡光明,哪知他把口诀倒改,风雨真的便停了,天上挥洒的墨滴也已不见,忽见一片片桃瓣透着阳光飘下。见一时天晴,鸡光明放眼朝山下俯看,心中开心坏了:“这下子九娘就可以见到她相公了。”
三位先生互相看了一眼,站在鸡光明身后,各人一掌将鸡光明从阁楼上推下去,泄恨道:“捣蛋的臭小鬼,你给我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