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番外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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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中，一道青色的人影不疾不徐地经过映日门，在一片云雾般的紫薇下转角，迎面便是福宁宫。
“齐大人。”宫门前的小太监识得他，不必通报便放了进去，齐煦抬脚跨入门槛，只觉得宫内格外寂静，除了淡淡的松柏焚香味儿，再无半点儿人声。
“君上？”齐煦轻轻唤了一声，无人作答。
方才门口的小太监明明已经说过李胤霄在寝宫内休息，不可能不在。“玄初？”齐煦又唤了一声，推开了内室的门。绕过金丝楠木屏风，一道玄色的身影映入眼帘。李胤霄背对他静坐着，仍是白日里的装束，没有半分打算歇息的样子。
“玄初……”齐煦走到他身后，奇怪地问道，“怎的不更衣？今日累吗？”“你做什么去了？”李胤霄并未回答，却反问道。如果细听，还能从那语气中听出一丝不虞。但齐煦如今与他互通心意，早已不必时时察言观色，一时竟未发觉，只随口回答道：“赖清流与我许久未见，如今得了机会进京述职，便唤我去碎月楼吃茶了。”他一面说着，一面站在李胤霄身后为他摘下发冠，拔去发簪，三千青丝瞬间如瀑般散落入他的指尖。
李胤霄平日总束着发，外人瞧不出，但齐煦知道他的青丝已长过腰际，生的又顺滑，一旦散开便似绸缎般好看。齐煦依依不舍地松开了满手青丝，道：“回来途经你惯吃的那家年糕铺子，我便又买了些，你……”
“不必了。”
齐煦一怔，这才隐约察觉对方不太高兴，便住了口，绕到李胤霄面前，见他果然脸色微沉，薄唇轻轻抿着。
“可是发生了什么事？”齐煦轻声问。
李胤霄轻轻闭了闭目，再睁眼时，便看不出分毫情绪，语气轻飘飘得似乎很累一般：“并未……朕乏了。”
齐煦见他不说，也不再追问，只是唤门外的小太监端来热水伺候他沐浴更衣，待一切停当后，李胤霄便一言不发地掀开被子上了床，却是面朝着墙壁。齐煦随在后面钻进被窝，心爱之人一头乌黑的发散落在他面前，鼻尖萦绕着皂角的清香，齐煦忍不住朝前凑了凑，伸手揽住了他的腰。
李胤霄没动，也没有说话。
一夜安眠。
第二日，齐煦上朝前，又碰上了前来述职的赖清流。河南巡抚性格耿直豪爽，大老远便同齐煦打招呼，拍着他的肩膀问道：“贤侄真的一点儿不动心？”
原来，昨日同去的不仅有赖清流，还有他家小女。女儿家贪玩，早就闻及京城的锦绣繁华，嚷嚷着要一同来瞧瞧，当爹的拗不过，便带过来了。哪知这女子对齐煦一见倾心，怎奈何齐煦心有所属，自然不为所动。
“煦承蒙错爱……并非良配。”
妾有情而郎无意，强扭的瓜不甜，赖清流也明白这个道理。既然齐煦无意，便打消了此念。两人有说有笑地一道行至金銮殿前，一切都如往常一般。赖清流述职后，齐煦也禀报了有关的监察之事，为他美言了几句。
李胤霄辨不出喜怒，垂着眼扣着御案，依律行赏。
下朝后，赖清流又与齐煦寒暄了几句，才依依不舍地道了别，待齐煦回头一看，君上已走出老远了。
李胤霄并未像从前一般先回福宁宫用膳，而是径直去了御书房。他胸中憋着一股闷气，胃口全无，虽然拿着奏疏，却满脑子都是齐煦与那女子说笑的表情。
那么随和，那么……开怀。
印象中，齐煦从未对自己露出过这般表情。
在他面前，齐煦永远是带着一丝拘谨的、小心翼翼的，即使笑，也总是轻抿着唇，似乎从未敞开过心扉。李胤霄悲哀地想，自己果然是个孤家寡人呢，即使对方被一时吸引，也终究会累罢？今日早朝，齐煦又特意替赖清流说话，意欲使其调任京中，即使他知晓赖清流有功，升任之事名副其实，心中也仿佛被压了块石头。
或许，他已然看上那巡抚之女了吧。
“咚咚咚。”房门从外面叩了几声，然后吱呀一声打开。李胤霄支着头并未抬眼，知道不必通报便入内的只有齐煦一人。“玄初，怎么能不吃东西呢？我带了些……”话说一半，对上李胤霄有些暗沉的眸子，齐煦心中一窒，“君上？”
“放下吧。”
齐煦将食盒放在桌案旁，跪坐在他对面，覆上他的手，对方却猛然颤抖了一下，强忍着并未抽开。齐煦察觉到他的回避，神色一暗，轻轻松开了动作，问道：“可是因为臣？是不是……臣哪里没有做好，惹您生气了？”
“不是。”
自回京后一载，李胤霄从未有过这种状况。他虽在别人面前心思莫测，可齐煦显然不是“别人”，既然说了不是，齐煦便不再往自己身上想，问道：“不如我们出宫散散心？”
“你先出去吧，朕想一个人呆着。”
语气里的疏离冷淡不容忽视，齐煦听出了话里的逐客之意，心中如同被细长的钢针刺了一下，垂头应了声是。
独自一人出了宫门，齐煦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满街绮丽繁华，行人皆三三两两，惟有他独身一人。走着走着，不知不觉便到了燕春楼，这是京城有名的一家青楼，莺莺燕燕的好不热闹，门口的老鸨见他衣着不凡，又独身一人，便细着嗓子招揽。
齐煦正神昏意乱，哪里注意这是何处，便随着招呼进了那燕春楼，待反应过来，已经走不了了，只得点了两个脂粉美人，在厢房里为他弹曲儿解闷。
寻欢并非真的寻欢，闷却是真闷，齐煦反而越听越伤感。
“公子……奴家弹得可还满意？”一曲终了，那美人便开始搔首弄姿地靠近齐煦。齐煦久伴君上身侧，连大家闺秀都入不了眼，更何况庸脂俗粉？见状扔下一块碎银，抽袖便走。
“哎——公子！”那美人急急地在身后唤着，只见这俊俏郎君面若寒霜地扫了她一眼，便骇得住了口，眼见着他远去了。
福宁宫。
小太监瞧见齐煦回来，如释负重，如见救星，扯着他的衣袖低声道：“齐大人您可算回来了，快去劝劝里面那位吧！刚发了好大的火儿，连灯盏都摔了。”齐煦眉头一跳，忙举步进门，却见殿内早已收拾干净，地上没有半块碎片，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
李胤霄听到动静，回头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他素来冷静自持，即使不悦也鲜少发怒，更何况摔东西？齐煦不必多虑便想到了一定是白日的行踪被他知晓，又悔又痛，解释道：“我什么也没做……”
“朕知道。”
李胤霄说完，便又转过了头。这点他再清楚不过，齐煦即使喜欢上了别人，也不是会去莺巢燕垒之处寻欢作乐的人。只是……为了那巡抚家的小姐，已到了借酒浇愁的程度了吗？想到此处，李胤霄轻轻蜷了蜷手指，闭上眼睛掩饰住眸中的悲意，淡淡道：“你今夜不必侍寝了。”
齐煦一惊，慌忙解释道：“玄初，你不信我吗？”
“并非因为此事。”
听到这样的答案，齐煦怔了一会儿，仿佛明白了什么，神色更加黯淡了，低下头道：“臣明白了，臣……告辞。”
听到关门声，李胤霄脸上的淡然终于碎裂了。
总是这样，从前也是。
他几乎耗尽了修为，才将齐煦从鬼门关拉回来。可这人只是瑟缩着退回了厚厚的壳子，甚至请求告老还乡，一别就是一载。若非他下旨召见，怕是这辈子都不会回来。
李胤霄从未提过这桩旧事，但毕竟存着心结，说一点不委屈是假的。真心相爱之人，即使平山填海也要相守，李胤霄想，纵使如自己一般冷心冷情，也忍受不了如此煎熬，而齐煦却轻易便放弃了。
他是有多狠心？亦或是……并没有口中说的那般在意。
出了紧闭的殿门，齐煦独自站在廊下，夜风并不寒冷，他却觉得孤寒。
李胤霄……不要他了。
他不是没想过这样的结果。从昨日起，他便开始隐隐不安，却不愿向此处想。他想，就算君主的情爱自古易变，也要待他风华不再、相看两厌之时。亦或许，根本不必待他容颜衰老，只是突然发觉与他一起要承受怎样的代价，便很容易感到疲累。
难怪他总是说，累了，乏了。
被心爱之人厌弃的感觉，竟是如此乱箭攒心，冰炭穿肠。当年未曾奢望过，如今真的到手了，再度失去却比当初痛苦一百倍。
齐煦并未出宫回府，只是独自蹲在廊下的角落。小太监为福宁宫熄了灯火后便往去别处了，夜色深沉，天空中众星捧月，月亮却不为所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福宁宫的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了，李胤霄对着廊下蜷坐的人影淡淡道：“不回府么。”却是多此一问。夜色已深，此时宫门已闭，齐煦便是想回也回不了了。
但他自知坐在此处打搅了李胤霄休息，忙起身道：“臣……臣这就回府。”
“这个时辰，你要回哪去？”李胤霄又问。
齐煦怔了怔，苦笑一声，道：“君上要臣回哪，臣便回哪去。”
李胤霄淡淡地瞧着他，轻声问：“你想要回哪儿？”
这话问得不清不白，齐煦却听懂了。他认真地说：“君上在哪，臣便想要回哪儿。”
李胤霄沉默了一会儿，垂着眸又问：“你……不后悔吗？”
“后悔什么？”齐煦奇怪道，“臣这一生都不会后悔追随君上。您为何这么问？”
月光下李胤霄的身形动了动，似乎是有些难堪地别过了头。
“赖家小姐……”半晌，才嗫嚅着吐出四个字，“你不是很喜欢她吗？”
齐煦恍然，原来君上是误会了这件事。只是，他却从未想过李胤霄会吃醋，他这样矜贵无比、雍雅绝伦之人，竟也会暗暗将自己与那些人相比较吗？只是，那赖家小姐，哪里能比得上眼前人的一根头发丝儿呢？
原来，哪怕再尊贵无比的人，遇上了自己的心上人，也是要患得患失的。想到此处，齐煦既酸涩又甜蜜，趋步上前走到李胤霄面前，如同执着珍宝般轻轻执起他的手，问：“您怎会这样想呢？齐煦自始至终……爱的都只有你啊……”
李胤霄听了这话，耳尖悄悄地红了，幸亏夜色遮挡，并未被发现。“朕……朕从未见你那样笑过。”
齐煦怔了一瞬，心中酸酸地疼了起来，倾身把人抱在怀里，很用力，仿佛这样便能给他安全感似的。
不必多言，便都通晓了对方的心意。
第二日，齐煦从龙塌上醒来时，李胤霄仍在梦中。带着花香的春光穿透窗棂，暖暖地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面庞，齐煦凝视了一会儿，侧身吻了吻他的唇。
想起昨日那人在夜色中诉说：“朕从前孤身一人惯了，也不觉得如何。可自从遇上了你，便一刻也无法忍受清寂的日子了。你若真喜欢上了别人，朕又有什么办法呢？”
他说：“臣不会喜欢别人，平生所慕，唯君一人。”
作者有话说
第60章 番外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