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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雨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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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大雨。
“有太监说漏了嘴,将顾偿的死讯透露给了顾夫人,这才导致顾夫人动了胎气……”
宫殿檐下,福禄愁眉紧锁地对上官文御说道。
他本以为按照少年的脾气此刻该发火的,可轮椅上的人竟低头沉默下来,甚至侧头望了一眼檐下倾盆的大雨。
“真冷啊……”
少年低低道。
春雨犹寒,这场席卷华京的初雨无疑还透着彻骨的寒意。
宫人发现阿愿不见时是夜半时分,一个大活人就那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在东宫。
侧殿之中,太子看着空荡荡的床榻,阴鸷的戾气瞬间攀上眉梢。
季直等一众东宫侍卫跪了一地。
“殿下,”季直硬着头皮道:“是盛阙,他原本带龙卫一直守在殿中,后来龙卫被他悉数调离,夫人也不见了。”
帝尧闭了闭眼,思索着盛阙没胆子干出这种事情,毕竟这人祖母的性命还握在他手中,若非捏着盛阙的“命脉”,便是登临远说得天花乱坠,他也断不会留下此人,更不会留在身边任用。
所以盛阙会带走阿愿,定然是别的原因。
——小姑娘醒了,是她开口让盛阙帮她离开东宫的。
可阿愿心疾发作,怀着身孕,离开东宫又是急着去哪儿呢?
“殿下殿下,”一名小太监快跑着进了殿,手中捧着一封信,跪地禀告道:“宫外有人送信,说是上官小公子让他将这封信交给您。”
上官文御?
帝尧眉头一皱,紧接着接过信笺打开,飞快看完后眸光一暗,沉声道:“封城!让京兆府尹带人在通往边境的官道上设关卡拦人!”
……
华京城外二十里,泥泞的官道上,一辆马车不紧不慢地走着,盛阙穿着蓑衣驾着马,他不敢驾得太快,怕车中怀着身孕的阿愿受不了。
“夫人,小公子,雨太大了,前面有家驿馆,不如暂做休整?”
上官文御最先从马车中探出头来,轻“嘘”了一声。
盛阙看向马车中,借着雷光,清楚地瞧见倒在澄娘怀中昏睡的人儿,年年正皱着小脸给阿愿擦着脸上的虚汗。
盛阙担忧之余,不禁沉下脸,“我们真的要听夫人的话,去边境寻将军吗?”
话出口,他又有些后悔,不该说的。
谁知,一道冷冽决绝的少年音响起,“不去,阿姐心疾加动了胎气,长途奔波下来,莫说孩子,阿姐也会死的。”
盛阙瞅向斩钉截铁反对的上官文御,不由一愣,“那你为何还要答应夫人?”
少年垂眸,“因为看着阿姐的眼睛,我说不出拒绝的话。”
盛阙快被他的话气笑了,“那我们如今是在做什么?”
“等人来拦。”
“什么?”
“他们不会让阿姐离开华京的。”
盛阙眉心一跳,“他们?”
话音未落,耳力甚佳的盛阙最先注意到大雨之中四面八方涌来的脚步声,听着皆是高手……
……
华京城门,一对精锐骑兵陪着太子殿下淋在漂泊大雨下。
远处很快传来马蹄声,将士勒停战马停在帝尧跟前,下马急禀道:“炳字驿站传来消息,已经拦下了顾夫人一行人,只是顾夫人情况不太好,似是发了高热,昏迷不醒。”
帝尧听了,眉心一拧,扬鞭之前看向身侧淋在大雨中的季直,冷声道:“你去太医院接上郝毅,尽快跟上。”
“是,殿下。”
“驾——”
太子一动,身后的骑兵和暗卫皆动了,一行人狂奔向驿站方向。
战马的速度远非马车能比,帝尧冒雨赶到驿站也不过几炷香的功夫,大抵阿愿真的分走了他太多心神,初到驿站时本该能察觉驿站里外都安静得不正常,但还是在驿丞的领路下快步进了驿站。
楼内灯火通明,比外面暖和不少,一进来就有异香扑鼻,帝尧察觉不对的时候,身后驿站的大门已经紧紧关上,一众黑衣人从楼内四处现身。
下一刹,白窗从外溅上鲜血,即便门被关上了,但血腥味混杂着雨水的气息还是渐渐蔓延了整个驿站,是守卫在外的骑兵被暗杀,下手如此之快,可见来人都是高手。
帝尧冷眉漠然地站在楼内,身边只跟着十余名暗卫,脸上却不见丝毫慌乱,而是抬眸淡淡看着从二楼走下的男人,黑衣蒙面,只露出一双眼睛。
换做旁人,定然是认不出的,可帝昕过目不忘,观察敏锐,眯了眯眼,立刻就认出了人,“昭王,宋遇,你敢带人潜入大周刺杀孤,看来孤的三弟确实是真的一点都等不及了。”
宋遇挑了挑眉,摘下面纱,露出一张与宋妍和帝昕都十分相似的脸,儒雅有余而戾气不足,他拍手笑道:“太子殿下果然好眼力,虽说皇家兄弟相残是常事,但此事倒确实和华之无关,算是我这个做舅舅的送他的礼物。”
“无关?”帝昕深深看着神情不像撒谎的宋遇,忽地怜悯地摇了摇,笑道:“孤这位三弟手下的棋子从来都是心甘情愿的,阿愿呢?”
宋遇听到那声“阿愿”,面色复杂地皱眉。
这场刺杀之局是他与小妹“宋妍”一同定下的,信中小妹就言之凿凿地肯定那位顾夫人能引来帝尧,更是千叮万嘱他莫要真的伤了那位顾夫人,说是华之对其有意,若是伤了顾夫人,恐会毁了她和华之母子之情。
一个已嫁女子引得大周两个皇子动心,怕不是什么妖孽转生,宋遇不悦地心想道。
杀死帝尧后,三楼的那女子也不能留了。
“堂堂大周太子倒是丝毫不掩饰对臣妻的心思,”宋遇略带厌恶地嘲讽道。
帝尧无视他的嘲讽,墨眸平静地陈述道:“罢了,杀了你,孤亲自去找。”
话音落,寒剑出鞘。
宋遇埋伏下的人手是帝尧所带暗卫十倍不止,驿站顿时被厮杀声覆盖。
三楼。
厮杀声惊醒了被打晕了盛阙,他乍然醒来,还有些回不过神,想起之前马车被一众黑衣高手包围,他刚想出剑杀出,就被上官文御制止,让他老实投降。
后来这群黑衣人的领头来了,上官文御下了车,也不知道怎么跟人交涉的,只是打晕了他们,没下杀手。
被绑住的盛阙甩了甩头,环顾房间四周,就见轮椅上的少年正安安静静地守在阿愿的榻边,同样被打晕绑起的澄娘和年年躺在一边。
“醒了?”
少年偏冷的声音在房间中响起。
盛阙听着楼内的厮杀声,皱眉道:“怎么回事?”
“太子和三皇子狗咬狗而已。”
屋内没点灯,但习武之人的目力比寻常人要好,能清晰看到少年那张明明平淡却又好似努力压抑着什么的脸。
“可是他们的狗咬狗为什么要牵连我阿姐呢?阿姐明明最讨厌这些勾引斗角、尔虞我诈的东西,我的阿姐应该是每天都开开心心的,和姐夫在一起,而不是……被他们这群混蛋拿来觊觎。”
盛阙明显感觉到上官文御情绪的不对劲,“小公子……”
他没来得及说什么劝慰的话,就见少年从袖中掏出一个白瓷瓶扔给盛阙。
盛阙在清醒过来后,就用轻而易举地挣断了身上的绳子,抬手接住少年抛来的白瓷瓶,紧接着就听见少年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
“禁军应该还有一炷香的时间就会来救驾。”
“禁军?”盛阙盯着轮椅上运筹帷幄的少年,“你早就知道夫人一出城就会出意外?你何时通知的禁军?”
上官文御没回答,而是直言道:“瓶中是剧毒,杀了宋遇,保太子。”
盛阙沉默了一瞬,“但夫人会被太子带走的,你应该知道,顾将军已死,以我对太子殿下的了解,殿下他……”
少年冷笑道:“太子若死,帝昕又能好得到哪里去呢?豺狼与虎豹的区别而已,但至少帝尧不会对我姐腹中的孩子下手,不会拿阿姐做饵。”
盛阙拧眉,虽然还理不清他此言的前因后果,但知道少年聪颖又极善谋算,能从蛛丝马迹中分析出一些他不知东西也不意外。
盛阙没有冒然动手,而是按照上官文御所言,先打破了驿站三楼走廊的窗户,在凄风苦雨呼啸而入的同时,将手中的毒粉洒出,借风灌满整个驿站。
至于解药……
上官文御只给了他两颗,一枚自己服用,另一枚是给帝尧的。
少年什么都算计好了,计之毒,心之狠,一丝不留情。
趁着众人中毒,盛阙从三楼飞身而下,从背后一剑贯穿了与帝尧打斗正酣的宋遇。
“留他一命。”
同样中毒的帝尧以剑撑地,见到盛阙要对宋遇下死手,顿时皱眉喊道。
盛阙却没听,果断地贯彻了宋遇的后心,然后对上帝尧不满微怒的目光,“殿下,文御小公子让我带句话,您想夫人曾被贼人深夜掳走的事情华京皆知吗?夫人一直承陛下和皇后的恩情,借住东宫,从未离开。”
帝尧眸子一眯,抬头望向三楼,上官文御的轮椅正停在栏杆旁,清瘦的少年恹恹地窝在轮椅中,眉目清冷地看着楼下,毫无闪躲地对上帝尧的目光。
这对未来大周史上最负盛名,也是最不对付的一帝一相,相互提防、算计较量的帷幕不过刚刚拉开而已。
——君与臣,亦是一生宿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