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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夺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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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
帝后两人走了没一会儿,阿愿就醒了过来,初闻有孕的消息,她呆坐在榻上,摸着小腹愣神了好久,然后才痴痴笑开。
上官文御头一次见他家阿姐笑得那么开心,有点傻气,又温柔得不行,不由也跟着高兴起来。
阿愿醒来后就不肯再待在东宫歇息,郝御医和福禄边说好说边阻拦,奈何阿愿性子倔得很。
郝御医急得上下嘴皮子直打架,劝道:“夫人,您身子本就弱,怀孕以来又忧思过重,这才会晕倒,连夜出宫怕是又要受寒,万一动了胎气,您不如在东宫歇息一夜再走……”
“是啊,夫人,”福禄追着人一个劲劝道,“殿下亲自吩咐人去煎药了,您就算要走,也要喝了药再走。”
阿愿置若未闻,只是刚走到前殿,忽地心房一阵锥痛,那股疼像是有什么人活活将她的心剖开,疼得她呼吸一滞、眼前发黑,若非恰好扶住了旁边的屏风,怕是会一头倒地。
“阿姐怎么了?”
上官文御最先察觉阿愿的不对劲,紧张地滑动轮椅上前,继而一脸诧异道:“阿姐,你怎么哭了?”
阿愿捱过那阵心痛,闻言后知后觉地抚上了自己的脸,摸到一片湿润,“我……哭了?”
心房的锥痛如潮水般再度席卷全身,阿愿下意识摸上脖子上的春熟日暖,入手却是一片冰冷,冥冥之中压倒灵魂的疼痛和悲伤让她泪如雨下,红血丝攀上琉璃眸……
阿愿紧握着胸前凉却的红石,只觉心中的难过无以复加地撕扯着她,渐渐跪倒在地,猛地一口鲜血吐出。
“阿姐!”
“顾夫人!”
……
皇子府。
一袭粉裳的易为春步履匆匆入府,气喘吁吁地停在了书房门外,整理好一会儿衣容,才含笑推开房门,温软地朝书案后练字的人福身行礼道:“爷。”
案后提笔的帝昕未抬头,淡淡地“嗯”了一声。
易为春起身,笑着挥了挥手,身后的丫鬟立即奉上盛着药材的木盒,“爷要的药草,为春已经寻得,还请爷过目。”
帝昕闻言抬头,终于放下了手中狼毫,绕开桌子,缓步上前一看,随即点头,“难为你了,不过两日就把药材找齐了。”
一直低眉禀告的易为春缓缓抬眸,眼中除了欣喜的笑意,还藏着深深的爱慕,“能为爷解忧是为春的荣幸,但这些都是药效极强的救命药草,爷是留着以备不时之需,还是……”
帝昕打断道:“即刻送去东宫。”
易为春一愣,“什么?”
东宫?
她是个聪明人,不用点破,立即明白了帝昕如此大费人力物力寻这几样草药的用意,东宫啊,如今东宫之中急需救命药草的不就只有那个人了吗?
据说心疾发作,病得要死了,连国师都无计可施。
易为春脸上的笑意僵住,眸子也暗了下来。
帝昕将她不动,沉眸看向她,重复道:“悉数送去东宫,马上。”
易为春回过神来,低头称道:“是。”
见人要退下,帝昕再度开口,“让下人去送即刻,你留下来伺候笔墨。”
“是。”
若是往日能被帝昕留下伺候笔墨,易为春是极为高兴的,但如今她的心已经乱了,被妒搅乱了。
好在帝昕似乎在想什么事,也没注意到易为春研磨时的举止异常,而是盯着纸张上的“愿”字,语气不明地问道:“为春,女子怀孕是不是极其辛苦?”
易为春默然。
帝昕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看了一眼垂眸不语的易为春,轻笑道:“爷忘了,你不曾嫁人,怕是不知……龙凤胎啊,顾偿真是运气好到令人不悦,对了,看看这个,边境八百里加急送回来的。”
易为春早就注意到摆在帝昕案上的小巧锦盒,这人素喜整洁,书案上少会出现这样的小东西。
她听话地拿起锦盒打开,就见里面躺着一分两半、浸着黑血的红玉石。
帝昕浅笑却微冷的响起,语调是异常的认真,“你说,如果把这东西拿给东宫里的小姑娘,她会不会胎气大动之下小产?”
易为春对上帝昕阴鸷的冷眸,忽觉后颈一寒。
“去安排吧,便是折损掉一些暗桩也要办妥。”
易为春迟了片刻才道:“是。”
……
东宫。
两日来,阿愿恍惚间短暂地醒来过几次,都是看见登临远和一群御医围着她打转。
因她怀着身孕,御医们不敢给她乱开药,可她这次的心疾来势汹汹,不用药,人怕是要没了。
帝昕送来的药草实在及时,几样药草虽然药效强,但都是温养不伤身的,给有孕的女子服用再合适不过了。
又过了两日,因用药得当,阿愿的心疾总算稳定下来。
只是经这一病,阿愿原本被顾偿养出来的好气色终归没了,脸色白得像易碎的玉瓷,再加上孕吐,药和吃食都喂不进去多少,人消瘦不少。
福禄端着熬好的安胎药进殿时,就见自家主子正守在榻前,安慰着梦中低啜的阿愿,阿愿好像又做了噩梦,哭得十分厉害。
“不怕不怕,阿愚,都是梦,不哭好不好?”
天生冷意的嗓音出口的话却是温柔到手足无措,榻边的帝尧几乎是手忙脚乱地哄着梦中哭泣不止的人,急得直皱眉。
福禄见到这一幕不由一怔,他自幼跟在太子身边,自然知道这人又多凉薄冷漠,又有多不近人情。
他想着前日边境传来的噩耗,眼中闪过一抹茫然,不禁地想:这世上的事情一定要这样吗?
失去之后的醒悟珍惜,满身苦难的无以复加。
福禄叹了口气,端着药碗上前,轻声提醒道:“殿下,该上朝了。”
若仔细去看,会发现帝尧眼下的乌青已经很重了,白日里御医和宫人们都在,帝尧不便守在阿愿榻边,故而夜里一守就是一夜。
阿愿总是做噩梦,清醒时总是低眉沉默的人,梦中混沌之际却常哭得一塌糊涂。
小姑娘连哭都是安静又小心翼翼的,呜咽声细小又委屈,像极了猫儿可怜的啜泣。
“嗯。”
帝尧应了一声却没有走,从福禄手中接过保胎药,轻柔地将阿愿扶起,一一点点给小姑娘把药灌下,又将人平躺放好、掖好被角,才顶着一脸疲惫之色起身去上朝。
他一离开,立即有宫女入殿侍候,还没走到榻前,尚在梦中的阿愿似是格外难受,最终从梦中挣扎醒来,然后一手趴在榻边,撕心裂肺地将之前喝下的汤药吐了出来。
宫女们吓坏了,“夫人!夫人!”
“快去请郝御医!”
能伺候在殿中的宫女都是机灵的,也知道殿下对这位顾夫人的看重,若是夫人有哪点不适,等殿下回来,非歹扒了她们皮不可。
殿中的人一下子乱了下来,也没人在意一个年轻太监正端着药碗缓步走入殿中。
年轻太监眉眼低垂,面容阴郁,施施然跪在阿愿榻前,出口的嗓音尖细嘶哑,“夫人该喝药了。”
守在榻前、正给阿愿拍背顺气的掌事宫女回头看去,秀眉一蹙,“你是哪个殿的?夫人刚喝完安胎药,怎的又要喝药?”
年轻太监抬头,阴郁的面容毫无波澜,一记手刀下去就打晕了掌事宫女,还贴心地扶住人,没让人磕在床榻上,而是扶着人放倒在地。
他自始至终垂着眸子,没去看榻上已然苏醒但目光戒备的阿愿,而是低头恭敬道:“请夫人恕奴才失礼,奴才是奉命前来给夫人送一件东西……我家主子心疼夫人缠绵病榻,又被太子殿下欺瞒,恐不知外界诸事,特意让奴才来献上这个。”
说着,年轻太监从衣袖中掏出一枚锦盒,打开之后双手托起。
阿愿捱着胃中烧灼一般的疼与恶心,琉璃眸微转,落在锦盒之中……
“前日边境战报已传回,王师凭借着顾将军传回的情报大败三国盟军,但顾将军深入敌境,行迹暴露,四日前被敌军围杀于寒山崖,抛尸山间,尸骨无存……”
……围杀于寒山崖,抛尸山间,尸骨无存。
尖细阴沉的话语传入阿愿耳中,那染了病意的眉目谈不上震惊、悲痛,甚至平静异常,白玉般的指尖伸出,拿起锦盒中染血的红石,然后鸦羽般的睫毛轻轻低垂下,看着眼前的赤石……
平静,太平静了。
平静到让年轻太监都不禁抬头看向阿愿,继而一愣。
他瞧着年轻,却是生在掖庭、长在掖庭的宫奴,历经三朝,见过不知多少绝色宫妃,有名花倾国的,有恍若仙人的,亦有艳绝无双的,但从未有人能如榻上这人一般。
虽是病容,但墨发披散之下,玉肌星眸,恍若琉璃,便是形神俱碎都安静得过分,像一尊供于佛前、葬于红尘的遗世瑰宝。
终有一日,会碎裂在血海之中,万劫不复。
“哈……”
阿愿似是笑了一下,眼眸闭合的刹那,泪珠落下,攥着赤石的手抵在生疼的心口上,毫无征兆地一口血咳出,血迹顺着唇瓣滴落,那抹血好像也染红了阿愿的眼睛,只听她垂眸笑着呢喃道:“你又骗我。”
“阿愚!”
帝尧从宫人处得知阿愿又吐了汤药,还未出东宫就急急折返,一入殿就看见这一幕,疾步上前怒然踹倒跪在阿愿榻前的陌生太监。
“太医!宣太医!!”是帝尧暴怒的声音。
他靠近床榻,又急又心疼之余,根本不敢触碰衣襟上全是血的阿愿。
一口血吐出后,阿愿的视线也被泪水模糊,她捂着心口,即便疼得难熬,却依旧在笑……
直到心房的疼痛蔓延向腹部。
她自己就是半个大夫,自然知道孕妇最忌讳的便是情绪大动,再这样下去势必会影响腹中胎儿。
孩子,那是她和顾偿的孩子!
阿愿颤抖伸出手,紧紧攥住帝尧的衣角,生平第一次向自己最讨厌的人哀求:“打晕我。”
帝尧手足无措地抱着她,“阿愚……”
“打晕我,求你。”
那是我仅剩的东西了。
就当我求你,你明明已经拿走了很多,不要再从我这里夺走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