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天气》雪陶

3、chapter03

　　上周末她到俱乐部找段睿鸣，在楼梯转角遇到的那个倚墙抽烟的冷漠男生。

　　在响彻如雷的长久掌声中，演奏会进入中场休息，叶绫随乐团众人退场。

　　于演奏者来说，完成一场音乐会是技术活，也是体力活，一般中场会有二十分钟左右的休息时间。众人在后台休息吃小零食补充体力，顺便坐在一起聊天。

　　“你们看没看见——左森屹居然来了!”
　　“一上台就看到了，陪他爸爸来的吧。这学期开学到现在，我还没有看见过他，果然不是一个圈子，就算在学校里也很难碰到。”
　　“最普通的黑西装都能穿的这么贵气，我还是第一次见他穿这么正式。”
　　“听交响乐的着装礼仪，以他那种家庭，总不会不知道吧。”
　　“普通？你不是在和我开玩笑吧？他身上那件可是Saint Laurent最新款的定制款成衣。哦……我想起来了，我昨天还在他们学院楼前看到他了，听说是来交阶段作业。”
　　“小道消息，太子爷请假的这两个月是因为家里有人去世了，他状态很差，埃维娅一直陪在他身边，还趁机借此上位了，私人游艇都上去了。”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谈论八卦到关键处的轻唷声。

　　“你很有当狗仔的潜质啊，消息这么灵通。”有人开玩笑说。
　　提供小道消息的女生翻了个白眼，无奈地共享消息：“我有关注埃维娅的ins啊。她微博和ins各发一遍，既然想晒就光明正大晒，晒了一天又设置粉丝可见，暗戳戳秀真让人没好感。”
　　坐在叶绫身后谱台的女生，笑说:“能理解的啦。放长假都不回意大利，追到这里待了一年终于谈上了，秀一秀很正常啦。”
　　“欸，你们谁推一下她的主页给我，我也想瞧瞧。”
　　“好啊，我发你，她每天都发生活日常……”

　　听周围人多口杂的唠嗑，另外还有上次见到他轻蔑倨傲的态度，叶绫对这个左森屹印象不佳。家人去世，他生活状态差，可还是能谈个恋爱。但对于那个苦追他的女生，却有着一种感同身受的理解和袒护。

　　假如有一天，她和段睿鸣在一起了，是不是也会被这么明嘲暗讽地品评议论？
　　叶绫陷入沉思中，直到后台某一时刻突然响起哄闹的笑声，才把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管他呢，准备转学来港城前，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忽然听见有人在叫她名字，抬头看去是和她同一谱台的学姐潘佳妮，招手喊她过去。

　　“我看你的表情，就不是很喜欢站在那边听八卦，正好想要和你聊琴，所以喊你过来。”潘佳妮往她身边站了站说。

　　叶绫点头，神情略含探究地问：“我的表情很明显吗？”

　　潘佳妮笑说：“不明显，你表情一直没有大的变化，但我有注意到你，所以看见你眉心跳蹙了下。”

　　叶绫再点了点头，没有接话。

　　潘佳妮笑容温静，转换话题也很快：“刚才拉e小调的时候，你有没有听到我拉错了两个音。”

　　叶绫如实地点了点头，她俩共用一个谱台，她在首席身后靠近观众的外侧，潘佳妮在里面，况且她们对e小调协奏曲都非常熟悉，听出来很容易。

　　潘佳妮苦笑着叹气：“唉，很尴尬啊。”
　　“谁都有拉错音的时候，而且你马上跟上了。”叶绫说，算是安慰她。

　　中场休息十五分钟，很快就要再次上台，下半场后面有叶绫和小提琴首席的那位学长，合作演出萨拉萨蒂的不朽名篇《流浪者之歌》。
　　他是小提琴首席，也是乐团的首席，同时还是汪希的得意弟子。
　　据说他已经过了港城交响乐团的最终面试，并且申请了柏林音乐学院的研究生，有汪希这位知名校友的推荐邮件，拿下 offer只是时间问题。

　　乐团各位落座后，两人从后台登场一左一右在舞台中央站定。台下观众的素质很高，全场静谧无声。
　　乐团的指挥老师回身微笑地望向他俩，他们动作同步地点头表示已经准备好。

　　指挥老师转身抬手向身后的乐队示意，手臂抬起用力落下的瞬间，强有力的管弦齐奏作为开始，乐声如寒风骤雨般砸向心间，然后由叶绫运弓接着拉出凄冷忧伤的主奏旋律，琴声如泣如诉。

　　《流浪者之歌》作为小提琴考级和大赛经典曲目，为全世界所有乐手熟知，亦是检验小提琴演奏者水平的试金石。
　　无数珠玉在前，台下观众很容易就能分辨出乐手技艺和处理的高低，对演奏者要求更为严苛，稍有不慎就会成为听过的最差版本。

　　双人演奏赢得了当晚最热烈澎湃的掌声，台上两人鞠躬向观众致谢的时候，左康麟和院长侧首称赞他们的不俗实力，右侧的一位校领导笑着附和：“音院的一对金童玉女啊。”

　　正在抬手鼓掌的左森屹听见他，低嗤地斜勾了下唇，嘲讽明显，毫不在意会被讲话者听见。

　　叶绫和首席学长下台，他们最近这几天，每天都会找小演奏厅合奏，今天合作最默契的一次。学长平时话很少，从小被称过“天才琴童”，这次下台也不禁主动和叶绫搭话。

　　“这是我和别人合奏《流浪者之歌》，自己内心最满意的一次合作了。”

　　叶绫也微笑点头说：“我也很满意。”

　　他们都能感觉到彼此对这次合奏的满足，感应到对方真正地沉入忧伤到美丽最后达到璀璨的曲调里。最后急变的快板中，在眼神交流中都看到了湿润泛红的眼眶。
　　那是热情奔放的气氛、欢快激昂的曲调，却是他们不由自主眼眶湿润的金色时刻。

　　为永无休止的忧郁流浪而悲情，被载歌载舞的活泼乐观而激扬，为情感上与吉普赛人感同身受，与萨拉萨蒂共情而欣喜。

　　那一刻因音乐而升腾起的情感最纯粹，最好的赞美应该为吉普赛人喜悲，为萨拉萨蒂的创作震撼，被演奏者们的技巧和投入折服。
　　其他言外的称赞太过世俗，亵渎了完美的表演，不够直接和纯粹。说出来破坏残留的气氛，亵渎了完美的表演，不如闭嘴从善如流地鼓掌。

　　演奏全部结束，后台一片认真收乐器的身影，潘佳妮过来主动拥抱叶绫，叶绫见了微怔，张口手臂迎接她的拥抱。

　　这次转学近两个月，她收到的第一个汇演结束后的拥抱。

　　“学妹，你演奏的泛音比今晚圆场音乐厅的灯光都要璀璨明亮，祝贺你拥有这么完美的表演。”

　　叶绫樱唇弯起：“谢谢。”

　　潘佳妮没有立刻松开她，在她耳旁继续道：“汪希破例选你到一提的时候，我也存有质疑和排斥，好在这个世界很复杂也很简单，时间总会让实力开口讲话。对不起学妹，为我曾经的偏见道歉。”

　　首席学长收好琴，抱着刚才接到的庆贺鲜花，过来找叶绫告别，看见潘佳妮点头致意，她随即笑说：“祝贺江首席演奏结束。”

　　“谢谢。”首席学长说完，见叶绫转身点头致意，然后将鲜花推开她，“叶绫学妹，这花是汪老师送给我们演出的，你抱回去吧。”

　　叶绫摇头拒绝。两个人都将这束花视作“烫手山芋”。

　　首席学长不是健谈的人，也只好尽量追根溯源地解释：“院长代表学院送给他和指挥老师两束，他转送给我们……”

　　经过这些日的相处，小提琴教研室主任兼乐团负责老师汪希能够看出叶绫每天独来独往，想要给予她关心和祝贺，又知道乐团很多人心里对她不服，于是将花给了和她合作的首席学长。

　　“拿着拿着。”潘佳妮看出汪希老师的用心，冲叶绫笑说，“交响乐团的老传统了，每次送给我们乐团的花都会交给江首席，他也不爱拿花回去，最后每次都是我们换一个人抱回来，这次轮到新加入的你了，回去和舍友分一分，放在宿舍还能装点几天的好心情。”

　　叶绫在后台换回自己的衣服，背好琴盒，看了看旁边的鲜花，最后还是抱走了。
　　抱着鲜花走在走廊，想起音乐会开始前，将琴房带走的那盆花放在两楼之间的走廊窗台上。

　　隔着十几米长的走廊，看到似乎她放花的窗户旁边站着一团人。

　　叶绫仰起头，想要看清楚怎么回事。散场后的人群中，如果有那盆花感兴趣的女生，有同样将花带回宿舍培养，那也很好，涌起的担心消了大半。

　　“我能加你好友吗？”
　　“不能。”
　　“我很喜欢你。”
　　“……”

　　第二个问题，男生已经没有耐心回答了。

　　人群中一个女生神情失落地低头走了。几秒后，第二个也走了。第三个，叶绫已经能背出他的回答，“不能”和沉默。

　　他对每个人的耐心，只够回答一个问题。

　　叶绫眼前的人群终于消失，她的目光已经飘落到她留在窗台的花上面。
　　看见花盆的一瞬间，她瞬间拧紧了眉心。

　　站在窗边的那人正在用手中的打火机，试图烧掉半枯的玫瑰花枝。

　　“你快把我的花烧死了。”

　　叶绫的声音透着情绪不悦的凌厉，语气充满斥责，没有经过思考最直接的反应。

　　左森屹手头动作仍旧，转头侧眸瞥向左边，四目高低交汇，空气因子在透明的半空爆炸，沉默一秒，他挑唇：“你的花？”

　　琥珀瞳仁在浮光跃金的光影下，眼睛瞳色更趋于透明的金绿色，清澈见底。
　　那是一双过于稀少到她从未见过相似的眼睛。

　　学姐称赞她的泛音比今晚圆场音乐厅的灯光明亮，叶绫想，左森屹的眼睛比她的泛音还要明亮。

　　叶绫同他强调：“我的花。”
　　眼睛始终紧盯着那支DUPONT金砂打火机窜出的火苗，忍住想要推开他手臂的冲动。

　　左森屹看着横在火焰中的干枯花枝，没有收手。

　　“你如果不信，我们可以看监控，音乐会开始前我亲手把它放在这里。” 叶绫补充，不抱希望地说服他。

　　左森屹听她这么说，唇边浅笑未褪，眉梢微扬了扬，合上打火机，不再残害她的那盆花。
　　叶绫上前半步，伸手从他身侧拿走花盆，转身掉头离开。

　　身后，左森屹懒洋洋地启声问她：“你怀里已经抱着鲜花了，还要这株枯萎的花？”

　　叶绫脚步没停，冷声：“我不能眼看它命丧他人之手。”
　　她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