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烬余夜》狐咠

93、 Chapter 93

　　此话一出，程暮寒霎时间眉头紧皱，牵着林光霁的手半跪在地，轻轻安抚着让人安下心来，听他继续说着：
　　“明明我没有做出什么对程队而言有利的举动，你却依旧这样温柔待我，无时无刻想要让我安下心来，这让向来多虑的我实在无地自容。”
　　“所以，若是程队真的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我也会心甘情愿交予你的。”

　　“我并没有什么想要得到的，林顾问。”
　　程暮寒一时间百感交集，只得摇摇头轻叹：“如你所说，你于我而言，也已经是千金难换的挚友，我有义务让你在我身边的每时每刻都感到舒适，不必为了其他种种而感到不安。”
　　“可如果...会死呢？”
　　林光霁下拉被褥，露出那双朦胧的血色瞳孔，望着眼前真挚的人一字一句道：“如果程队继续这样对我好，无时无刻的挂念我，照顾我之后，会像吴专家一样突然死掉呢？你还会这样对我好吗？”
　　程暮寒：“......”
　　“程队不如趁现在，把所有想得到的都拿走，然后和我保持距离，我也会离开你们，从ZT次域消失不见。”
　　“这样...至少也可以保证你们不会出现更多的意外，能拥有本该属于自己的生活，而不是被我牵连...”

　　“林顾问，为什么你会认为我是有利可图才会对你好？”程暮寒的言语间已然染上些许愠怒。
　　他可以理解，林光霁一直以来都在饱受他人的勾心斗角，从而养成了这般警惕的习惯。
　　但他不能理解，林光霁为何总是将自己贬低到一无是处，无视自己的安危却时刻心系他人命运。
　　这样折磨自己能够得到什么？不是只有无尽的苦楚与烦闷吗？

　　“因为所有人都不会平白无故的关心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人。”
　　林光霁直言不讳道：“在街头给予乞讨者零钱，本质上是因为知晓他们的疾苦，在公交车上主动让座，也是因为知道老弱病残孕的不容易。”
　　“蛇虺同样如此，他是我的主治医师，所以才会尽心尽力的关注我身体状态如何，我也要为他的诊治定期支付费用。而且我作为一名ZT总域成员，一名与他存在合作关系的心理学研究分部负责人，同样能够为他带来可观的利益。”
　　“我的小助手们也毫不例外，因为我救下了即将自杀的刘文，给予了流离失所的雯一处安居之所，之后又发掘出他们才能，让他们二人认清自己能够存活于世间的理由，才会像如今这般无私的留与我身侧。”
　　“一切都是有缘由的，程队，没有所谓的平白无故。”

　　阐述观点间，程暮寒已然松开了林光霁，走去卫生间清理干净双手，待语毕刹那瞬间握住人儿手腕，将他顺势完全压制在床面。
　　“所以，你就要把一切都明码标价，是吗？”
　　如那日蛇虺所教一般，程暮寒用指腹轻夹林光霁舌尖，看着他略有些惊恐的神情，也只能咬咬牙狠着心继续问着：
　　“若按照你的理解，我对你好归根结底原因有三。”
　　“一是因为你是一名心理学家，能够弥补队伍专业领域的空白。二是因为你很优秀，有完全足够的能力协助我们侦破旧案。”
　　“三是因为你的未来无限可能，所以我对你好，让你记我一份恩情，等我试图从你那里获取到什么的时候，你没办法拒绝，对吗？”

　　好似说到重点一般，林光霁的眼角霎时间滑下豆大泪滴，打湿了脸侧床面，原本还在试图扯开程暮寒的那只手也安分下来，握住他脉搏静静的感受着身前人强行压制的怒火。

　　“既然林顾问分析的这么清楚，就由你解释一下，刚入队时候的你闯过那么多祸，处分堆满了我的办公桌，为什么我和蛇虺还要平压事态将你留住？”
　　“那时的你于我们并无恩情，我们和你也都只是初见不久，仅仅是因为你的能力我们很需要吗？”
　　“你所展现给我们的价值已经完全无法弥补当时你给ZT17造成的麻烦了！”

　　一声低吼，程暮寒的手亦微微颤抖起来。
　　正因为曾见过林光霁那般疯狂的时期，所以才会知晓如今的他究竟有多么珍贵。
　　他此刻多想直接告诉林光霁，你大可完全信任我，我永远都不会伤害你，因为我...
　　......
　　可这种单向的情感宣泄，又有什么用呢。

　　“连蛇虺都一度想要放弃，你说，我为什么要留下你？我究竟想从你身上获取到什么？又为什么会选择你作为我的搭档？”
　　“你呢？平日里你又为什么要照顾我的感受，为什么时时刻刻的担心着我的洁癖？你是否也想从我身上获取到什么？”
　　程暮寒只觉自己有些乏力，但依旧不会后悔。在他看来，林光霁只是需要时间来接受这一切，仅此而已。

　　林光霁：“......”
　　是啊...我是为了得到我想要的才留在你身边的啊...
　　如果不是那时的调查陷入困境，一切的线索还都指向了ZT总域，Dye怎么可能不偏不倚容得下这样一个疯疯癫癫的小专家。
　　但眼下程暮寒的信任略微出现动摇，这与计划背道而驰，绝不可以再画蛇添足了。

　　“抱歉...让程队伤心了，我的话很不负责任，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带有哭腔的歉意，略有些发麻到无法收回完全的舌尖，现下的林光霁完全一副暴雨天气下的流浪狗狗模样，刺激着程暮寒的每一处神经。
　　“我想听的不是你的道歉，林顾问。”他尽可能的冷静道。
　　林光霁：“......”

　　“我真的...真的不想再见到...对我好的人...会因为我死掉...”
　　“我不想...毁掉其他人的幸福...”
　　“我...”
　　难以抑制的抽泣声中，林光霁勉强挤出一丝干笑，看起来苦涩又无比僵硬。
　　“我自己一个人...也没什么的。”

　　一声轻叹，程暮寒怀抱住身下不安人儿，与他侧躺在床面，轻抚着林光霁的发丝安慰着：
　　“那个人类说，小狐狸最近似乎有很多心事，可因为物种归属不同，语言交流有所阻碍，他无法倾听到小狐狸的全部诉说。”
　　“但他希望，即使如此，小狐狸也不要一个人背负所有，他不会离开小狐狸，不会背叛小狐狸，更不会弃小狐狸于不顾...”
　　“因为那巢穴太过冰冷，而他却是现下唯一一个...被暂时允许入内的人类，他还想陪伴小狐狸度过这个雨季，再一同去摘秋日硕果，去赏冬日纷雪，共盼来年佳期。”
　　“人类希望我如此传达。”

　　听闻，林光霁的眼中泛起点点光亮，他未曾料想，程暮寒竟主动用这种方式来表达自己羞于启齿的内心想法。
　　虽说当时与他用这一童话故事般的构思方式进行穿插交流的目的，确实是为了达到现在这般效果，好让程暮寒能够一吐心中忧虑...
　　但当时的自己并未对这个看似严肃的人抱有过多期待，以至于现在仅是听到这一番话便欢欣不已。

　　“小狐狸说，它的毛发已经被雨水打湿，四肢也满是泥泞，之所以想要离开，只是不希望让人类沾染到这些污秽。”
　　“于小狐狸而言的家常便饭，却是足够折磨甚至致命人类的存在，它觉得自己不该这样为了贪恋一丝温暖而自私下去。”
　　“只是它不知道要如何告诉人类，此去定然满是艰难险阻，再给它些时间就好，让它找到一处溪流冲洗完全这些污秽，重新搭建好我们的巢穴，回家路就没有那么困难了。”
　　“待毛发变得蓬松，四肢依旧矫健，纵使远隔千山万水，它也会再度寻觅到你，扑入你的怀抱，永世不离。”

　　“好，我就在这里，安下心来，休息一会吧。”
　　怀里落泪的人儿已然暂缓啜泣，程暮寒轻轻拍着他的后背，让精神紧绷的林光霁渐渐熟睡。

　　冲洗污秽...重新搭建巢穴...不再困难的回家路...
　　复盘过林光霁的话语，程暮寒只觉心头一震，这其中的内容显然是他下一步准备实施的计划。
　　只怕是接下来，无论自己如何阻拦，林光霁依旧要离开，将安胜甚至是撒斯姆斩杀殆尽，以清除威胁。
　　而Dye现下的矛盾点大概也会因为这一举措迎刃而解，洗净嫌疑的林光霁才能再度返回，与大家共进退。
　　猝不及防间，回忆起那日梦魇的情报，程暮寒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重启旧案的是自己，但这其中最看不清现状的人也是自己，林顾问究竟是从何处了然的局势，梦魇又是如何做到如此准确的预测，难道自己真的只能等吗？

　　......
　　等吧。
　　思虑良久，程暮寒只得如此决定。
　　这般混沌的局势，若是做了有违常理的举动，势必会影响到林顾问的计划，让他陷入风险。
　　小狐狸说过，他会回家的。
　　相信他就好。

　　......

　　夜半，林光霁自昏睡中醒来，仅是试图起身的刹那，一阵钻心的剧痛瞬间遍布神经，只得死死咬住胳膊，不让自己叫喊出声。
　　待眼前金星褪去，痛感并不那样强烈，他才理了理衣袖，将那处深入肌肤的青紫遮盖起来，瞟了眼被细心处理过的掌心烫伤，走向阳台上未曾离开过一分一秒的程暮寒。

　　隔着玻璃门看向背对自己的他，林光霁还是第一次见程暮寒指尖夹有烟蒂，只是似乎在顾虑这烟气般，未曾点燃一丝一毫。
　　他知道，程暮寒现在定然会因这局势而混乱，自然也意识到了他自己的力量在这其中究竟如何微不足道。
　　但尽管如此，他也绝不会放弃调查的，这就是程暮寒。

　　继续稳固对我的信任吧，程队，自矛盾中反复挣扎，先赋予我罪名，再洗清我罪责，伴我身侧为我所用。
　　林光霁将手轻搭在玻璃，眉眼中没有一丝温度。
　　无论是出于你那份潜藏的情感，还是出于对真相的渴望，你可以憎恨我，可以厌恶我，唯独不该不相信我。
　　世间乱花纷飞，迷人眼者比比皆是，只有我的初心不会改变。也只有我，是其中沉溺最深的棋子，一生短短二十年皆与其难以分割的傀儡。
　　我们终将迎来那一日的堕落...

　　似是觉察到背后的目光，程暮寒回过身来，便看到衣着略有些不整的林光霁推开了阳台门，怀抱两罐咖啡走来，垫起脚尖稳放在阳台边缘。
　　“晚上好，程队，在看夜景？”
　　“嗯。”
　　瞟见人儿那抹若隐若现的香肩，程暮寒只是简单回应便接过那两罐咖啡，将其启开后推到人面前一罐：“那时候...我的态度有些强硬了，抱歉。”
　　“是我的不对，明明知道把情感明码标价是最伤害人的行为，还是一时冲动，什么话都说了出来。”
　　“没关系，可以理解。”
　　抬手轻抚过林光霁的发丝，程暮寒温柔道：“明天的调查，我自己去，你先休息。”
　　“我和程队一起。”

　　看向眼前繁华，与ZT次域不同的是，K次域仅有鳞次栉比的高楼外散发的规整灯光。像笼中鸟一般，囚禁了生而为人的自由，破碎了向往高天的梦境。
　　它确实是座名副其实的冰冷城市，人们只为求利欲苟且而活，看似处处勾心斗角，难以生存，实则是最容易掌控的地带。
　　也是最难以覆灭的地带。

　　“正因为不敢相信，所以才要亲自去调查，尽早侦破，得知真相。”
　　“我没有那么脆弱的，程队。”

　　咖啡的醇苦香气自口中蔓延开来，程暮寒这才注意到，林光霁已然将它一饮而尽。
　　曾经那个连吃下小小的药片都要撒娇的小专家，如今已经取下了这副稚嫩的面具，言行举止也颇为成熟。
　　“好，不要离开我身边。”
　　程暮寒并不打算过多确认一些无关紧要的事项，一句话之后，仅剩长久的沉默。
　　只是在林光霁眼中，愈来愈多的血色侵入视野，好似那黑影正端坐在身侧般，静静的盯着自己的每一步决策。

　　“程队，你...害怕死亡吗？”
　　这般突如其来的询问程暮寒经历过不止一次，现在想来，大概是林光霁在进行下一步计划前所必须确认的事项。
　　“不可能不怕，只因为参与作战太多次，有些迟钝了。”程暮寒如实答道。

　　“如果，死的那个人是我呢？”
　　此话一出，程暮寒瞬间惊起了一身冷汗，看向林光霁担忧不已，却听他仿佛谈论日常一般毫不在意道：
　　“若是下一次，再有一个与我亲近之人会因我而死，我会去替代那条命的，绝对会。”
　　程暮寒：“......”
　　“这不是你的错，林顾问，从来都不是。”

　　听闻，林光霁只是摇摇头，有些愁苦：
　　“在我小时候的记忆中，似乎有个人对我很好，他用为数不多的工资为我购置书籍，教会我走出迷茫，照顾我的饮食起居，让我拥有了和常人一样的情感...”
　　“可他死了，死在我面前，死于一场爆炸，被废墟掩埋之下的烈火灼烧到尸骨无存。”
　　程暮寒：“......”
　　“八年前，吴专家帮助了我，带我走过最困苦的时光，她对我也很好。”
　　“但现在，她也死了，死在我背后，又是因为一场如出一辙的烈火...”

　　说到此，林光霁忍不住自嘲一笑，垂下头满是失落：“我虽然才刚23岁，但早已树敌众多，若是有一日被杀害，怕是连犯人动机都无从猜起。”
　　“但比起自己的死亡，我反而更惧怕下一个人会再一次死于熊熊烈火，死在我的身边。”
　　“我怕，下一个人，会是你。”

　　对上林光霁那朦胧双眼，程暮寒不再回应什么，干脆利落的把他抱起，带回床铺安置好。

　　“如果林顾问执意如此，我不会阻拦你。”
　　坐于床侧，微微颤抖的指腹拂过人儿脸庞，程暮寒的眼角难得凝结一滴泪珠，只是他不敢再张口，怕说出自己的不舍，牵绊了林光霁的脚步。
　　“......”
　　仅是眼眸低垂，林光霁便做出了决断，跪坐起身吻上了程暮寒的唇角，看着人颤动的瞳孔露出往日那般灿烂笑容。
　　“小狐狸会平安回家的，无论发生什么。”
　　“好。”
　　压下那份冲动与情愫，程暮寒亦满是温情道：“就算穷极一生，我也会等他，直到他平安归来。”
　　“晚安暮寒，明天见。”
　　“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