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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军师 ...

  •   再次见到谢阳,已是三日之后。

      此时的谢阳,相较于三日之前,简直是判若两人。

      他身上的灰色囚服都被血浸透了,衣料破烂不堪,其上全是刀刃的划痕。囚服下的皮肤已是溃烂不堪,流着脓疮,没有一块地方是好的。而那些细如针孔一般,密密麻麻,却难以用肉眼观之的伤,就不知道还有多少了。

      谢阳哪里还有六万节度使兵统领的模样,他形销骨立,几乎已经不成人形,气息奄奄地倒在草席之上,浑身上下散发着死气。

      戚叶临原是不想再带阿柔来一次地牢的,毕竟没有哪个父亲愿意让女儿看到自己手段阴狠的一面。

      但到了审问那日,阿柔还是跟着来了。

      戚叶临知道,阿柔也有想从谢阳那里知道的答案,他没再多说什么,而是默许了阿柔的跟随。

      谢阳听到牢门处传来开门的声音,条件反射地以为行刑的时间又到了,他瑟缩在角落里,吓得直发抖,喑哑的嗓音挤出几声难听的嘶鸣。

      “怎么了?”戚叶临走到他身前,踢了踢他的脸,“前几日不是还耀武扬威的么?怎么,这就受不了了?”

      自从上次命令守卫上刑之后,这三日以来,戚叶临没有来过一次。而地牢之中不见天日,也就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谢阳几乎以为戚叶临真的打算这样将他折磨致死。

      听到戚叶临的声音之后,谢阳猛地颤抖了一下,抓住他的袍角,“我说,我都说,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你停手吧……”

      戚叶临嗤笑一声,说道:“我当你有多么铁骨铮铮,原来也不过如此。不过我有必要提醒你,你可以通过出卖同伙的方式来使自己免于苦难,但前提是你给出的东西有足够的价值。”

      戚叶临坐下,继续说道:“告诉我,你和哈赤努尔是怎么勾结到一起的?”

      “是我派人扮作胡商的模样,去了赫月部族,找人牵线搭桥,见到了哈赤努尔。”谢阳已经被磨平了所有锋芒,整个人宛如一具牵线木偶一般,旁人说什么便答什么,全无当初的意气。

      “哈赤努尔不会平白无故答应你的请求,说说看,你许诺了他什么?”戚叶临又问。

      “我……许诺给他,景西王及景西世子的首级,还有……西北边境五座城。”

      阿柔攥紧了拳头,强忍住动手的冲动,目光愤恨地盯着谢阳。若是目光能化作刀剑,谢阳已经被千刀万剐许多遍了。

      相比之下,戚叶临较为沉稳一些,他嗤笑一声,说道:“你许诺给他,他便信?”

      “总之……他答应了。”谢阳说道。

      “答应,当然要答应,为什么不答应?”戚叶临道,“若我是哈赤努尔,听到敌国将领设计陷害自己亲族的兵马,怕是半夜都会笑醒吧。”

      “我没想着真的要把城池送给他!”谢阳狡辩。

      “你是想事成之后再反悔?”阿柔终于忍不住出言嘲讽道,“边境遭到重创,就凭你的脑子,别说是五座城,就算是十座,他也抢得走。”

      谢阳不吭声了。

      戚叶临继续说道:“自打赫月六部蠢蠢欲动,屡次骚扰西北大营,我便已封锁了连通大昭与赫月部族的必经之路。你派人扮作胡商去寻哈赤努尔,最起码是去年的事情,看来早有预谋。那么,林予哲谋反,又是从何时开始筹划的呢?”

      “我不知道他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了谋反的心思,他最开始扶持我,也只是为了在军方安插势力,以此来和梁朝越抗衡。”谢阳回答道,“他第一次将计划告知于我,让我协助他,是在前年。”

      阿柔回想起过去这两年发生的事,问道:“所以,去年定州疫病,也是林予哲指使你做的?”

      谢阳神情愕然,“你们连这个都猜到了。”

      戚叶临说道:“他是怎么跟你说的?”

      “林予哲想要制造一场灾难,散布传言,说当今圣上德不配位,以至于天神震怒,降灾于世。”谢阳回答,“恰逢定州地动,正处于连远道附近地界,林予哲便让我将做了手脚的干粮送去定州,又提前派人将定州附近医馆中能治这病的药草全都买走。”

      阿柔深吸一口气,“所以后来,长祈城仙君庙走水,烧了一整条街,这也是林予哲做的?”

      “是。”

      “那么多人无辜惨死,就只是为了散布有关天家的流言?!”

      “……是。”

      阿柔一直都知道,这个世界是黑暗的。即便如此,她这辈子也不可能和那些玩弄权术、草菅人命的人共情。

      阿柔又问:“熙贵妃也是林予哲安排到陛下身边的?”

      谢阳闷声回答:“你们既然什么都猜到了,何必问我。”

      戚叶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可我告诉过你,要想用情报来免于刑罚,前提是你带来的东西有价值。你方才所说也不过是印证了我们先前的猜想,又谈得上什么价值?”

      “堂堂景西王,难道要出尔反尔吗。”谢阳低声说道。

      “看来,你还是没学到教训。”戚叶临一抬手,旁边的地牢守卫便一拥而上,不由分说地便要将谢阳架在刑具上。

      谢阳大惊失色,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我说,我说!”

      戚叶临示意守卫停下。

      谢阳再一次被重重地摔在地上,整个人如同劫后余生一般大口地喘着粗气,“我可以告诉你,林予哲在朝中的同党都有哪些人。”

      戚叶临简直要笑出声了,“朝中党派林立,划分清晰。你不会真以为这种东西也能算得上秘闻吧?”

      眼看着周围行刑之人目光不善,似乎随时在等待上刑的机会,谢阳终于豁了出去,迫切地说道:“但你们不知道,你们所有人都被林予哲骗了!”

      戚叶临拧起眉头,就连阿柔也收敛住了方才愤懑的情绪,凝神看他。

      “说下去。”戚叶临道。

      “哈哈,哈哈哈,你们说我是林予哲手底下的一枚棋子,被他玩弄于掌心之间。我要告诉你们,错了,大错特错。”

      谢阳嘲讽着说道:“他林予哲不过是个流着羌夷血脉的贱奴才,最初如果不是梁相提拔,他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传播疫病、火烧寺庙、散布谣言、进献道士……你们以为,这些计谋,都是他林予哲想出来的?”

      戚叶临和阿柔的神情俱是一变。

      戚叶临皱眉道:“你是说,林予哲并不是幕后黑手?”

      “不不,他确实是整件事情最高的主导者。”谢阳说道,“但是,他身边还有一个人为他出谋划策。”

      戚叶临面露不耐,“一次性把话说完。”

      “我们都管他叫小军师,因为他看起来也不过刚刚及冠的年岁。那小子细皮嫩肉的,模样竟比大多数女人还要水灵标致。后来某天,我听到林予哲唤他名姓,这才知道……”谢阳说道,“他叫云洛,是林予哲收养的义子。”

      父女二人皆被这意料不到的变故砸得晕头转向。

      小军师?云洛?这是何方人也???

      阿柔向戚叶临投去了一个疑惑的眼神,却见他摇了摇头,显然也对目前的情况无所适从。

      戚叶临敛去惊诧的神色,冷着声音开口:“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骗我?”

      “骗你?不,我可没必要编出这么一个故事来。”

      戚叶临问:“这个云洛是什么来历?”

      “这我可就不知道了,谁知道是林予哲从什么地方捡来的。”

      戚叶临沉吟片刻,“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没有了,我能说的都说过了。”

      戚叶临转头问一旁记录的文官,“方才他所说的话,都完完整整记下了吧?”

      那文官躬身说道:“都已记下了。”

      戚叶临站起身来,转身就要带着阿柔往外去。谢阳见状,想要奋力扑撞上来,却被两边的守卫按下。

      他看着二人逐渐远去的背影,急切地喊道:“我已经把我知道的全都告诉你了,你该信守承诺了吧?”

      戚叶临脚步一顿,回过头去,“承诺?什么承诺?”

      “你!”

      “我是说过,你提供的消息可以免除一部分苦难。但……”戚叶临神情幽暗,语调森寒,“你该不会真的以为,这样就能还清你欠下的债了吧?”

      “不,戚叶临,你不能这样,你不能这样!”谢阳妄图追上去,牢门却已在他眼前无情地关闭。他抓着铁栏杆,凄厉地叫喊着:“你动用私刑,有违大昭律法。圣上本就忌惮你们戚家,别忘了,你的儿子还在京城为质!”

      戚叶临乜视而去,冷嘲热讽道:“拜你和林予哲所赐,圣上已是自顾不暇了,又怎么会在意一个犯下谋逆重罪的节度使是怎么死的呢?”

      “不,不!!!你可是世人称颂的景西王,旁人都说你忠君爱国、公正无私,你不能动用私刑!”

      戚叶临只觉得他聒噪,不再理会,带着阿柔大步往地牢出口的亮光而去,独留谢阳喑哑扭曲的叫喊在不见天日的地牢之中久久徘徊。

      ……

      关于林予哲身边还有一个神秘军师这件事,的确在阿柔的意料之外。但要说这是多么影响占据的一条情报,倒也未必。毕竟将领身边带有军师或幕僚,都是很常见的事。他们所要面临的最主要的敌人仍是林予哲,而不是那所谓的小军师。

      但如若林予哲身边当真有这么一号人物,两军交战之时,还是要小心提防着些才好。若是能找到机会将这个智囊一举击破,那是再好不过的一件事。

      云洛的存在,还是有必要上报朝廷的。

      只是眼下,西北铁骑还属于休整状态。收编归降敌兵,重建西北大营,巩固边境防线,稳定宛阳人心……这些都是刻不容缓的事。况且西北刚历经了一场内战,哈赤努尔不可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必定会趁着西北铁骑元气大伤之时进犯,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也许今天,也许明天,西北边境必须随时做好应战的准备。虽说攘外必先安内,但戚叶临也不可能放下边陲百姓生死不管。

      至于谢阳,戚叶临不打算送回朝廷发落。倒不完全是为了发泄报复,更重要的原因是,西北边境如今分不出人手来押送重犯,距离长祈路途又远,唯恐路上生再出什么变故来。反正他通敌叛国、意图谋反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该交代的也都交代了,没有再冒着风险把他送去京城的必要。

      戚叶临需要一个可信的人,将谢阳的口供以及西北边境所发生的一切都尽数带回朝廷。这个人必须知根知底,知晓此番动乱的全过程,又懂分寸,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而这个人的离开,又不能对西北边防产生太大的影响。

      思来想去,最合适的人选竟只有她的女儿戚雪柔。

      ……

      接连见证了西北大营所遭遇的一系列变故,以及谢阳和林予哲等人的阴谋之后,阿柔总算迎来了一个好消息——大哥醒了。

      得知此事的时候,阿柔正和司言一起,寻访宛阳城中百姓,送些粮草物资补贴,并进行安抚慰问。

      待到戚叶临交代的任务完成之时,二人立刻赶回了故渊门据点。

      进了门,就看到戚思辰靠坐在床头,正皱着眉头和鸦青说着什么。

      鸦青将手中黑乎乎的药碗递了过去,“喝药!”

      戚思辰微微偏过头去,眼神往别处瞟。

      “我怕不是救了个假的世子爷吧。”鸦青简直要怀疑人生了,恰好此时见到阿柔和司言,顿时如见救星一般喊道,“阿柔,你看你哥,他不喝药!”

      戚思辰听到这话,回过头来,顺着鸦青的视线望去,果真见到阿柔来了。

      等会儿,阿柔身旁怎么还站了个人?好像有点眼熟……

      戚思辰刚醒来没多久,脑中还有些浑沌,在记忆中费劲搜索了片刻,终于想起来了。

      这不就是定州疫病那一次,在营帐里和他妹妹眉来眼去的那个男的吗!

      思及此处,戚思辰目光变得不善起来。

      司言:怎么感觉不太对劲……

      阿柔对二人间的眼神交锋毫无知觉,坐在床边,看着眼前这个生动而熟悉的大哥,而不是躺在床上死气沉沉的样子,她有一些想哭的冲动,“大哥,你终于醒了,你吓死我了。”

      戚思辰没再同司言暗暗较劲,看到幼妹泛红的眼眶,只觉得手足无措,尽力安慰道:“我,我这不是醒了吗,嗯?”

      自大哥为他挡下一剑,昏迷不醒的那日起,阿柔每每想起此事,总是愧疚万分。倘若大哥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她恐怕这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

      阿柔心中一阵阵后怕,“大哥,往后不许再这样冲动了。”

      “冲动?”戚思辰想了想,明白了她是在说那日挡剑的事。

      也许作为将领来说,他为私情而不顾自身安危,的确算得上冲动。若因他自陷险境的举动导致西北大营无人主持,酿成不好的结果,他是无论如何也偿还不起的。

      可作为家人,作为长兄……

      戚思辰摇了摇头,低声说道:“那不是冲动。”

      那是本能。

      阿柔大抵能猜到大哥心里的想法,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微笑着说道:“我知道了。”

      戚思辰有些不好意思地收回了视线,“嗯……”

      “喂……”鸦青终于忍不住了,不由分说地把药碗塞进阿柔的怀里,“阿柔,你快管管你哥,我都把药端来了,他就是不喝。我还有事要忙呢,你想办法给他灌啊。”

      一口气说完,鸦青便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若是放在从前,有人要对阿柔说“管管你哥”这种话,阿柔可是万万不敢的。

      但现在……

      阿柔露出了然的神情,见大哥不动声色地往床榻里面挪了挪,头也朝着里侧扭,她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大哥,转过来吧,脖子不疼吗?”

      戚思辰:“……”

      司言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

      阿柔偷偷笑了一下,继而装模作样地道:“大哥,你想想二哥,二哥他……”

      “你别说了……”戚思辰打断了她将要说的话,依旧倔强地不肯将头转回来,只是伸出一只手接过药碗,将苦涩的汤药一饮而尽。

      戚思辰在心里默默道:可恶,被这丫头抓住把柄了,再也不受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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