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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情意 ...
司言见到阿柔时,她正神情恹恹地靠在床头看书。阿柔原就在地动中受了伤,再加上病情来势汹汹,饶是铁打的身子骨,这一次也被折磨得不轻,肉眼可见地消瘦了下去,比起京城相别之时,竟是单薄了不少。
听到脚步声,阿柔转过头来,却措不及防地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眼眸。
“司言?”阿柔惊喜地道,“你怎么来了?”
“承王奉诏赈灾,我是同他一道来的。”司言走到阿柔面前,在床头蹲了下来,温声说道,“听闻你染了病,现下感觉怎么样?”
“咳咳。”戚思辰的声音在背后幽然响起,“离远些,小心传染。”
司言方觉自己有些忘了形,站起身来,稍稍退后。
阿柔见他这副窘迫的模样,没忍住笑了一下。司言见她笑,也觉得自己刚才的模样有些好笑,便跟着笑起来。
戚思辰站在一旁莫名其妙。
不知是不是错觉,戚思辰总感觉阿柔的状态比他们刚进来时要精神一些,便也稍稍放下心来。
“大哥你来得正巧,我有件事要同你说。”阿柔稍稍止住了笑,看向戚思辰。
“何事?”
“前几日,傅昭来探望我时,送来几本书供我解闷,我清醒时便顺手翻阅了几回,发觉书中记载着十年前西南疫病的起因和症状,和这次定州疫病确实是如出一辙。”
阿柔的语速很慢,声音也很轻,显然还未从伤病之中恢复元气。一下子说完这么长一段话,还有些喘不过气来。
戚思辰见状,正想倒杯温水送过去,便见司言先他一步端起水壶倒了水,又将杯子递到了阿柔的面前。
戚思辰:“……”
阿柔喝过水,稍微能够喘得过气来了,冲司言笑了笑,轻声说了一句:“谢啦。”
缓过这一阵后,阿柔接着说道:“这两次疫病都是灾后秽物横生所诱发的。书上说,当时西南地动之后,当地官员没能及时掌管大局,导致无数难民横尸荒野、无人掩埋,又有许多人因等不来救济,喝了沟渠里不干不净的水,这才酿成了严重的疫病。反观这次定州之劫,傅知州第一时间组织了救援,又开辟出难民所来,连远道节度使大人也派人匀了些军中物资用以救济百姓,如何还能生出疫病来?”
先前定州封城,司言无从得知城内具体情况,一入定州城内便直接来寻阿柔了,因而还对这场来势汹汹的疫病一无所知,自然也就插不进嘴,只能在一旁听着。
阿柔这一番话说得断断续续,声音也极细极轻。但饶是如此,戚思辰仍旧认真地听完了,说道:“天灾严重,定州城险些毁于一旦,饶是傅知州再精明能干,也未必能照顾到城中每一个角落。”
阿柔张了张口,似是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半天没能说出话来。司言又默默倒了一杯水送过去。
“即便傅知州不能做到事无巨细,起码难民区的管理很是得当,我们那一片又是最早获救的一批人,为何这病却是先从我们之中传开的?”
戚思辰闻言,也觉得有几分蹊跷,皱眉沉思片刻,便说道:“你的意思是,这场疫病也许并非天灾,而是人祸?可倘若如此,背后之人的目的又是什么?这么做对他有什么好处?”
“我也未能想通。这些都是我的推测,并无确凿的证据支撑,但若是这背后真的另有阴谋,我们便不得不防了。”阿柔突然想起来什么,说道,“大哥,你可曾记得黛山名医陈老先生?”
戚思辰在脑中思索了一阵,点头答道:“记得,他给阿彦诊过病。”
“正是。”阿柔点头,“傅昭是陈老之徒,医术也极为高超,大哥不妨找他求证一番。”
“我知道了。”戚思辰向来雷厉风行,说完就要转身离去,突然想起帐中还有一个人,看向司言,踌躇着说道,“那这位……”
司言正待说些什么,却被阿柔抢先道:“大哥你去忙吧,让他陪我说会儿话。”
戚思辰看了看阿柔,又看了看司言,欲言又止,最终什么也没说,掀帘而去。
阿柔松了一口气,正想感慨一句“终于走了”,便见戚思辰去而复返,站在门口扬声说道:“别靠太近,小心传染。”
说完这几个字,大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阿柔有些忍俊不禁,将目光转向司言,却见他沉默地站在一旁,低声不语,便觉得有些奇怪,“司言?司言!”
司言猛地回过神来,“嗯?”
“在想什么?魂都飞走了。”
司言微微一愣,眼神有些许躲闪。
阿柔见他不说话,沉默片刻后,开口道:“司言,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司言有些讶异地抬起头。
“按说,从京城到宛阳,本不会经过定州。”阿柔的声音因为虚弱而变得又轻又柔和,她缓慢地说道,“而我专程绕路至此的缘由,想必……你也已经猜到了。”
“你是为萧锐清旧案而来的吧。”司言说道,“因为我曾说过,萧锐清就是我的父亲。”
阿柔微微垂下了头,解释道:“我之所以瞒着你来这一趟,非是因为不信你。只是……你不愿同我透露更多过往,我便只能顺着唯一的线索前来查探一二,倘若将来,你要重翻旧案,我也能略尽绵薄之力……”
司言见她面容苍白,脸颊消瘦,比起先前所见,少了许多生气,只觉得心头很不是滋味,低声说道:“阿柔,对不起。”
“嗯?”阿柔还沉浸在窥探他人过往的赧然之中,骤然听到一声道歉,有些许茫然,“为什么要道歉?”
“我骗了你。”司言说道,“前连远道节度使萧锐清,并不是我的父亲。”
阿柔有些意外于他的坦诚直白,却并不惊讶于他所说的内容,了然地说道:“所以,你的真实身份如何,是一个不能与旁人言说的秘密,对吧?”
“抱歉。”司言说道,“我虽然对你多有隐瞒,但论欺骗之事,就仅此一件,以后也不会再有了。”
“每个人都有不能说出口的秘密,我理解的。”阿柔说道,“只是,我想知道,你为何突然向我坦白此事?若你不说,我也无从证实你话中真假。”
“无从证实,不代表你不会怀疑。你向来聪慧,要查出我并非萧锐清之子,是迟早的事。”司言顿了顿,语气渐弱下来,“更何况,倘或不是我骗了你,你就不会专程来定州一趟,也不会……不会……”
阿柔见一向善于交际、能说会道的故渊门门主竟然开始语无伦次起来,讶异的同时不免感到有些好笑,笑着笑着却又咳嗽了起来。
司言慌忙抬起头,见她掩着唇咳着,焦急地道:“怎么了,怎么了?”
“没事。”阿柔面上仍旧带着笑意,待这一阵咳嗽过去之后,迎着司言紧张的目光,说道,“你就放心吧,这疫病虽然来势汹汹,却并不难治。我已好得差不多了,只是喉咙还有些疼,所以总是咳,不必担忧。若非如此,大哥也不会放你进来。”
“话虽如此,仍不可掉以轻心。”
“好啦,我知道。”阿柔笑着说,“话说回来,你方才突然向我道歉,莫不是觉得,若非你扯了谎,我便不会被卷入定州之劫中吧。”
司言没有应声,但阿柔知道他就是这么想的。
她宽慰道:“司言,无论我来与不来,这场地动依然会降临定州,依然会摧毁无数人的家,夺走无数人的性命,这并非人力所能改动之事。我遭遇此劫,兴许是命运使然,与你无关。至少……我在屋舍彻底坍塌之前,也拼命将不少人送了出去。若按你的说法,你的谎言虽诱使我来到定州,却也阴差阳错地让我救了许多平民百姓的性命,不是吗?”
司言神情有些复杂。
场面有片刻的凝滞,就在此时,阿柔又开口说道:“你知道我被埋在废墟里的时候,在想些什么吗?”
“在想什么?”司言配合地问道。
“父兄宠我爱我,我未能予以回报,倘或就此死去,我心中有愧。”阿柔凝视远方,回忆着说道,“你还记得吗?当日西南剿匪一行,你曾问我,即使千百年后,承王剿匪一事成为美谈,为后世所称颂,却无人谈及我的姓名,我是否心甘情愿。”
司言点了点头,回答道:“记得。”
“那我当时的答案呢?”
司言没有什么犹疑地回答:“你当时说,才名皆为过往云烟,人应当为了自己而活。”
阿柔满意地笑了笑,说道:“时至今日,若你再问我同样的问题,我仍旧会给出相同的答案。只是……我依然心有不甘。”
司言好奇道:“这是为何?”
“我虽逍遥洒脱,这份自在却建立在父兄的庇护与疼爱之上。倘若不是恰巧生在了景西王府,我如今又会是什么模样呢?也许早该和普通人家的女子一样,嫁人生子,终日困于高门大院之中,生活只剩下柴米油盐的琐事和无尽的争吵……”阿柔说道,“我自言要为自己而活,如今心愿虽已达成,终归不是我努力的结果。”
阿柔一字一句,说得很慢。司言也不急,只是在一旁默默地听着,适时地给予自己的回应。
阿柔微微喘息了一阵,继而说道:“我有些疑惑,难道这世间绝大多数女子,最终都要困囿于闺阁之中,即使他们拥有不输于男儿的才情与智慧吗?”
“这世道……对女子确是不公。”
阿柔定定地说“那这世道又是谁定的?”
司言有些怔愣住了。
“我并没有自大到认为仅凭一己之力就能扭转这份持续数千年的不公,只是到底心有不甘。”阿柔叹息了一声,随即笑了笑,“与你闲聊,总是不自觉地就将这些离经叛道之辞说出口了,真是不好意思。”
“不,这没有什么。”司言说道,“相反,阿柔能将心里话告诉我,我很高兴。”
阿柔直直地看向他,冷不防地开口道:“这是你的真心话吗?”
司言有些疑惑,不知她为何突然如此发问,回答:“自然。”
“那我便再问你一个问题,你如实回答我,可好?”阿柔看出他有些许踌躇,继续说道:“放心吧,这个问题与你想隐瞒的秘密无关。”
听她如此说,司言便也没什么顾虑了,应声道:“好。”
“你既知道我染了疫病,为何还要来看我?就不怕我把病染给你么。”
司言的心跳猛地漏了半拍,瞬时感到有些心虚,正欲开口回答,却又听阿柔补充道:“我想听真心话哦。”
司言有些不安地摩挲着袖子,面色有几分为难,最终长长地呼了一口气,似是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看向阿柔,说道:“当初定州地动的消息传到京城,我听闻你也牵连其中,却无从得知你的安危,只能宽慰自己说,像阿柔那般武艺精湛之人,定能平安无虞……这些天来,我日日夜夜担忧挂念,直到见到你的那一刻,悬着的一颗心才总算是落了下来。阿柔,我……”
司言正说着,忽而见到阿柔手掩着嘴,身体微微有些颤抖,似乎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他瞬时收起了缱绻的思绪,取而代之的则是惊慌和担忧,“阿柔!”
司言正欲转身去寻大夫,衣袖却被轻轻地扯了一扯。他回过身,错愕地看着阿柔将手放了下来,嘴角的笑意瞬时暴露无遗。原来她方才的颤抖不是因为生病,而是在极力地忍耐着笑意。
阿柔见他不说话了,催促着道:“你继续说呀。”
“哦哦。”司言还有些没反应过来,“说,说到哪了……”
“直到见到我的那一刻,你悬着的心才总算落了下来。”阿柔眨着眼。
司言的耳根有些泛红,“我……”
阿柔靠在床榻上,面色虽因染了病而微微发白,但一双眼眸依旧明亮动人,直勾勾地看向司言。
司言终于说完了最后一句:“与你相遇,我甚是欢喜。”
阿柔眉眼弯了弯,开心地笑了起来,回道:“我也是。”
……
李钰坐于书房之中,桌案上摆放着厚厚一沓奏章。他疲惫地揉着太阳穴,头疼地翻阅公文奏折。
定州突逢地动,又添疫病之难,一时死伤无数、民怨沸腾。民间便有人传,此番天灾,定是天神不满人间统治,大发雷霆的结果。只有平息了天怒,才可挽救民生苦楚。
因而,奏章之中,竟有十之八九都在劝说皇上举办祭天典仪,以平天怒。
就在李钰头疼之际,听得熙贵妃求见的通报,顿觉心情好了不少。
然而下一秒,他却笑不出来了。
只见熙贵妃一袭白衣,长发散落,眼带泪痕,面容凄楚,甚是憔悴地走上前来,又直直地跪了下去,挥袖叩首道:“陛下,臣妾向您请罪。”
李钰心下一惊,眉头紧皱,忙问道:“请罪?爱妃何罪之有?”
熙贵妃没有说话,只是跪伏在地上,久久不肯起身。
李钰哪里见过熙贵妃如此憔悴落寞的一面,心中软作一团,连忙屏退屋内下人,上前去将她扶了起来,柔声说道:“好了爱妃,现在就剩你我二人,有什么话,就同朕讲吧。”
熙贵妃像只受惊的兔子一般,面上惊慌失措,甚至不敢去看李钰的眼睛,“臣妾昨夜突觉胸口闷痛、呼吸不畅,便早早地睡下了。可臣妾万万没想到,没想到,竟会在梦中,梦到……”
李钰见她语无伦次的样子,安抚地顺了顺她的后背,说道:“爱妃莫急,慢慢说,你梦到了什么?”
“臣妾……梦到了先太子李焱。”
“什么?!”李钰脸色骤然一变,情绪忽而变得激动起来,盯着熙贵妃,目眦尽裂,“不对,李焱二十多年前就已经死了,你从未见过他,又如何能认得他?”
熙贵妃瑟瑟发抖地道:“回陛下,是他在梦里亲口告诉我的。”
“……你都梦见了什么?”
“臣妾梦到……梦到一座高大的仙宫,矗立于云雾之间。李焱站在其中,对臣妾说……”熙贵妃止不住地颤抖着,“人间之祸,实乃报应。”
李钰蓦地睁大了双眼,怔然跌坐在地上,猛地想起数月前,他也曾做了一个瑰奇又玄幻的梦,梦到早就死于他剑下的皇兄衣袂飘飘地站在他的面前,神情高傲而悲悯。
李钰在位二十多年,向来勤勉为政,未敢懈怠,自认不负天下百姓之期盼,不负朝堂臣子之信赖。但唯有逼宫斩杀太子李焱一事,一直是他人生中难以抹除的一个污点,也是横在他心头的一根刺。
自从仙境一梦之后,李钰越发心头难安,唯恐李焱真是天上仙君,要同他索命复仇,便干脆命人在大昭境内大肆修建仙君庙,日夜供奉香火,以平仙君之怒。
“陛下!”心腹太监高严在外扬声道,声音听起来很是急切,“奴才有要事禀报!”
“进来!”
高严应声而入,跪倒在地,禀报道:“陛下,长祈仙君庙走水,整整一条街全都烧起来了!”
你们原谅一下古人的含蓄吧()
大哥:给我离远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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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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