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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2、番外一东巡:砺带河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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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武十五年,时和岁稔,海内宴清,世人谓之休明盛世。
鲜卑拓跋什翼键、慕容儁、段龛,氐蒲洪、羌姚弋仲诸胡酋长同时上书,请求中原大皇帝陛下援引旧例,封禅泰山。
刘隽顾惜民力,坚决不允,可架不住皇太子刘秦率百官叩首相求,再加上自司马邺以下二王三恪同劝,如此折腾了月余,方才应允。
不料群臣又在礼仪上争执不休,汉儒素喜辨经,再加上先前魏晋的清谈之风,于是群臣最擅长的便是死扣字眼,最后实在难以决断,便报了份厚厚的表章。
刘隽扫了一眼,气笑了,对一旁的丞相温峤道:“就这点事也值得他们争论半天?泰真,不如由你为他们解惑?”
温峤不疾不徐道:“从前有哪些皇帝封禅过?”
“秦始皇帝,连同汉之武帝、光武帝、章帝、安帝。”众人皆饱读经史,自是答得毫不犹豫。
再看天子一言不发,温峤笑而不语,众人霎时意会,忙不迭地告退了。
待到章程出来,刘隽发了好大一通火,将奏上所述在山脚、山顶和社首山等处建坛立碑等大兴土木之事全都停了,在朝堂上驳斥道,“先前饥殍遍野、民不果腹的日子都忘了么?封禅本是为了亲巡远方黎民,威慑天下,去岁治河所费颇巨,此番又要大费民力,朕于心深感不安,怎可再为所谓排场劳民伤财?若将鬼神置于万民之前,恐怕就连泰山都容不得朕!”
衣冠窸窸窣窣之声不绝,转眼间殿上又跪了一片。
刘秦长子刘嘉,如今已有十岁,自幼养在刘隽膝下,深受宠爱,才这般年纪便日日被带着临朝听政,见势不妙,立时膝行上前,叩首道:“大人们虽欠考虑,但也是发自为天下祈福、为天、朝。立威的拳拳之心,还请天子息怒,更请祖父将养龙体!”
刘隽神色缓和下来,淡淡道:“也罢,便援引文帝旧例,同样派遣一千民夫整修山道,免除他们三年赋税,不必垒方石,只燔柴祭天。”
“哪些人随扈?”温峤低声问。
“不必百官随行,各省各部派出一两人即可,再加上宗室、二王三恪、贵戚,至于各胡酋长及外邦客使,只要还愿做我大汉的臣子和藩属,均可同行,若是不愿,也不必强求。”他蹙眉道,“让汉使们收敛些,若再让朕听闻有人打着朝廷的旗号在外跋扈滋事、为非作歹,朕决不轻饶!”
就这样,封禅人数即使有意精简仍然浩浩荡荡,十月十二日,天子率群臣至泰山封禅,并亲书泰山铭,命人勒石纪德。
封禅之后,天子突然起意,命太子刘秦监国,自己携近臣和太孙继续南巡。
前世今生,不论是孙吴之于曹魏,还是东晋之于汉,江东都是当之无愧的敌国,而单从刘隽论起,晋阳是龙兴之地,巴蜀是草创基业之地,幽冀乃是祖地,陇西则是岳家封地,中原是胞衣之地,洛阳、长安仍是两都。
而自江东往岭南,除去南征,他竟未再踏足一步,司马邺更是养在深宫人未识,除去战乱,几乎不曾离开宫城。
如今南巡,除去安民抚边、体察民情,也有带着至亲至爱寻山问水之意。
刘隽不喜人力,故而不曾乘辇,而是依旧乘车,独坐了一日觉得无趣,便命人传旨让司马邺骖乘。
“碧奴呢?”
刘秦为鲜卑侍妾窦氏所生,瞳色浅黄,不知为何,这刘嘉竟传了外祖的碧眼,再加上其生母太子妃张氏所处凉州笃信佛教,便为其起了个碧奴的小名。
说来碧奴与司马邺颇有渊源,比如当年张氏生碧奴时难产,刘隽忙于朝务,只请司马邺前去探看,结果到东宫,正巧碰见太医令禀报,保大极有可能母子俱亡,保小则去母留子,刘秦不敢妄议,全凭张皇后做主,张皇后在流着张氏血脉的皇嗣和未见过几面的娘家侄女中反复纠结,直到司马邺冷声道:“救太子妃,日后陛下怪罪,寡人一力承担。”
好在苍天庇佑,最终母子平安,从此张氏母子对陈留王均是感恩戴德。
再比如,刘隽不喜佛教,本想给他换个类似阿康(少康)、阿娄(黔娄)这般的小名,刘秦觉得既拗口又别扭,敢怒不敢言,张氏却比他的姑母张皇后圆融许多,备了厚礼求了陈留王,最后陈留王亲往探望,抱着小小的婴孩叫了声“碧奴”,就此尘埃落定。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些干系,刘嘉亲近司马邺,司马邺对刘嘉也另眼相看,故而每隔几日,刘嘉在东宫读书习武累了,便会爬到金谷园追猫逗鸟、拔草折花。
“喏,在前头骑马,”刘隽随手一指,“到底是少年人,逼仄在这方寸之内,委屈他了。”
司马邺看着少年跳脱背影,怀念道:“少时见你,也多在马上。”
“我那时不是在逃命,就是在救命,可没闲工夫游赏风光。”刘隽摇头叹道,“咱们那代人生长于战乱饥荒,能活到今日的不过半数,能有今日都是祖宗保佑。”
他声音沉下来,“此番封禅,乍一看沃野千里,鸡犬相闻,但细细体察,却知民生多艰。出了洛阳,随口问任一农家,一年能吃两顿肉都是难得。反观咱们这些朝中大员,先前听闻王娶谢嫁,竟然花费数百金之多,一桌酒席就能让千户百姓过整整一年!”
从权臣做起的马上皇帝,板起脸来实在骇人,司马邺呷了口茶,“年岁日长,更要养心静气。从人相食到有肉可吃,也才过了十几年,你也莫要过于严苛了。至于有些人家骄奢淫逸,但凡不曾贪赃枉法,也不能拿了定罪不是?陛下乃是最惜才的,先前不是也说过王谢两家芝兰玉树、人才辈出么?”
刘隽笑道,“确实,王逸少之书,我便爱不释手。”
“还请陛下不要因其南迁,对人才心生芥蒂。”司马邺声音不大,语气却颇为郑重。
沉默了片刻,刘隽似乎是将御极以来擢拔的所有人才都回想了一番,最终点头道,“夫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也曾云三日不知肉味,而听君一席话,何愁无良言令朕自省,又何需齐之韶乐?”
老夫老夫,司马邺也禁不住微赧,“巧言令色,不过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