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的品格》曦夜不寐

67、第67章

　　云梦泽灵气即将干涸的消息传出来后，起初还有人不愿相信，毕竟千里云梦泽，灵气氤氲持续数千年，朝夕之间说没就没，实在太过夸张。

　　但是到了夜里，有人慢慢察觉到了空气中的灵气正在迅速流失，便彻底坐实了这个消息。

　　这是因为陆明苍设下的领域正在发挥作用，将云梦泽周围的灵气朝着湖中心聚拢。

　　有不少外来修士本来就是奔着云梦泽灵气来的，原本打算到这儿清修一段时间突破境界，如今乍然得知噩耗，不少人已经开始收拾行李准备离开。

　　这就苦了在云梦城中专做住宿餐饮的商家，一夜之间订单量骤减，退单客人也在不断增加。

　　一家临湖而建的民宿门口，几个结伴来修炼的修士将刚租下不久的小院退了，就要动身出城。

　　临走之前，一名修士不免带了些怨气随口跟民宿老板建议道：“老板，我看你们这生意迟早也做不成了，不如早点打算，去另外找个灵气充足的地界儿重新开业。你们家环境服务都挺不错的，我挺喜欢，要是开新店了记得通知我。”

　　老板却笑了笑：“嗐，做生意哪有一帆风顺的。再说了，官方通告不是说了吗，过几个月灵气就回来了，要是真没客人啊，大不了这几个月我就关店放假，去外面旅游放松放松！”

　　那修士的想法显然并不乐观，摇了摇头叹气道：“说是过几个月就恢复，我看这事儿悬！是真是假不好说啊！”

　　老板脸上客气的笑淡了几分：“客人您这是在怀疑官方通告欺骗大众？”

　　“谁知道呢，”修士撇撇嘴，“说是拿云梦泽的灵气去修复世界壁垒，过去几千年没想到这招，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想到了？里面有没有猫腻也不好说啊！”

　　同行的另一个修士也帮腔道：“是啊，万一要是被他们悄悄收去留给自己用，咱们也不知道啊。”

　　老板眼底的笑彻底淡去，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们：“两位先生，你们知道吗，你们现在能安然无恙站在这里，花一笔不算便宜的钱住着我们家环境服务都算上乘的院子，一日三餐吃着新鲜的灵果灵蔬，肆无忌惮地揣测官方用心叵测还不用负责，是托了谁的福吗？”

　　老板这番话的语气虽然听着客气，但内容可一点都不客气。

　　最先开口的那名修士又不是傻子，知道对方是在嘲讽自己，登时横眉瞪着老板：“你什么意思啊？有你这么跟顾客说话的吗？”

　　老板并不在意他的愤怒，自顾自继续道：“是因为归墟军团的一代代军人、归墟万千修士，三千年如一日地守在每一个时空裂缝处，拼尽全力抵御黑暗维度的入侵，才有了我们这些普通人的岁月安宁。”

　　“因为有三生岛镇守在云梦泽，才护住了一城百姓不受山中高阶妖兽的侵害，我们这些人才能在云梦城安安稳稳地做生意、过日子。”

　　“因为有归墟各大宗门联合成立的官方机构托底，像我这样无父无母又没什么修行天赋的孤儿才能在慈幼院吃饱穿暖，平平安安长到现在，有机会实现自己的理想创立自己的事业，同时也为你们这些修士的修炼提供了便利。”

　　老板一字一句平静说完，忽然露出一个极其标准的待客微笑：“所以，我会继续在这儿做生意，绝对不会搬走。客人您慢走，不送。”

　　虽然这番话不带任何攻击性，但字里行间都在讽刺人忘恩负义不知感恩，几个修士被说得面红耳赤，嗫嚅了半天嘴唇也不知道怎么回嘴，只能悻悻离开了民宿。

　　这一片是民宿旅馆一条街，周围来往的外地或是异界游客比较多，原本也有不少人准备退房离开。

　　但这家民宿老板是在大门口送客时说出的话，被许多路过的游客听到了，人群里渐渐多出了附和的声音。

　　“老板说的没错，我虽然没来过云梦城，也不知道三生岛为云梦城做了多少好事，但是守境军团这么多年辛辛苦苦守着时空裂缝，护卫天下安宁，这是有目共睹的，我就算不信三生岛，也信归墟军团！得了，不走了，我再多待几天！”

　　“是啊，归墟军团怎么会骗我们呢？那我也不走了，再看看……”

　　“哎？你们可别忘了，三生岛可是陆指挥官的师门！还是归墟十大宗门之一，那肯定也不会随便欺骗我们这些小散修吧？那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说的有道理，哎算了！反正来都来了，我还订了半年的房准备在这儿突破呢，不就几个月吗？咱们修行者最不缺的就是时间，我也不走了！”

　　“我是从灵感世界来归墟世界旅游的，这儿的灵气对我没什么用，我反正是不走的，天塌下来还有守境军团顶着，再不济还有‘圣主’呢！有她在怕什么！”

　　“对啊对啊！‘圣主’一个人就能顶整个军团，自从她老人家一出现，咱们七大世界出现了多少转机啊！看看现在各界的时空裂缝居然都不出现了！这不是奇迹是什么！”

　　“云梦泽的事难不成也是‘圣主’的意思？我估摸着也就只有她有这个能力能抽干千里云梦泽的灵气了！反正我相信她一定能帮我们七大世界彻底解决时空裂缝！”

　　“对！没错！”

　　……

　　类似的对话一传十十传百，发生在云梦城的许多地方，竟然意外地让外地游客退房率降低了不少。

　　街巷热议纷纷，没有人注意到，两道与众不同的身影在无数耳目无知无觉的忽视中，光明正大沿着湖边信步缓缓。

　　将刚才民宿街上发生的那幕看得一清二楚，希微忽然笑了笑，嘴角弧度很浅，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如果世界之树亿万生灵都怀着这样诚挚纯粹的信念，那她相信，重塑之后的世界法则必将是真正的“坚不可摧”。

　　陆明苍捕捉到她唇边一闪而逝的笑意，不禁好奇道：“希微在想什么？”

　　希微转头看他，“我在想，这个世界偶尔也挺不错的。”

　　大概猜到她是因为什么才有这样的褒扬，陆明苍微微一笑，低语含着崇高的虔诚：“吾神创造的世界，一如星河璀璨，亘古不息。”

　　希微停下脚步，微微仰头。

　　他个子很高，平时对她说话时都会习惯性低头，亦或直接屈身跪下，姿态总是谦卑真诚的。

　　今夜也是这样。

　　他低下头，尽力让她的目光不必仰得太高，她本就应该高高在上俯视万物生灵。

　　他也不过是亿万生灵中的一个，但是是最幸运的一个。

　　“你将这个世界保护得很好，”希微伸手轻轻抚上他的脸颊，“辛苦你了。”

　　无论是诸神之战后，他以神骨神格完全压制黑暗邪神的五千年，还是之后三千年，残缺神格仍在竭尽余力，才让黑暗邪神受神力所限，无法大规模入侵七大世界。

　　他一往无悔地忠诚践行了对她立下的誓言——我会为您守护整个世界。

　　他一直做得很好。

　　从诸神诞生伊始，他就是令她最满意的神明。

　　现在，他还是她最喜爱的神明。

　　银发青年深深低下头，轻轻将眉心抵在了他的神明的额间。

　　“为了吾神，甘之如饴。”

　　＊

　　钢铁森林间闪烁着彩色霓虹，全息影像跳跃在高低错落的楼宇顶端，绚丽灯光将这座城市的夜晚照得斑斓华彩，仿佛陷入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

　　机器环卫工游走在城市的各个角落，任劳任怨将游人随手丢弃的垃圾拾捡进腹部的回收箱消化。

　　幼童追逐着正在城市中奔跑的影像，浑然忘了这是人来人往的大街，在险些要与身旁驶来的无人售卖车撞上时，一只有力的臂膀及时托住了孩童的后背，将他带到了安全的人行道上。

　　售卖车不再更改路线，唱响着欢快的曲调悠悠开走，只有在客人伸手招揽时才会停下脚步。

　　“谢谢大哥哥！”孩童朝着个子高出他许多的青年露出一个甜丝丝的笑容，便继续追着影像跑远了。

　　青年皱着眉头盯着孩童的背影：“这么弱小的凡人幼崽，没有大人看着，可是要被邪神信徒抓去做祭品的。”

　　他身后走出一位身着银色长裙的美丽女人，闻言只微微一笑：“这里的孩子们身上都戴了识别追踪仪器，到了一定时间，就会有服务机器将他们送回各自的家。”

　　青年不由叹气感慨：“这个世界……叫图兰塔对吗？和八千年前完全不一样了。”

　　八千年前啊，这个世界全民信仰神明，将他们所拥有的力量归咎于神赐，卑微而虔诚地侍奉着诸神。

　　而现在，他们更相信工具、器械，还有自己。

　　街口的全息大屏幕开始播放官方新闻，排在第一条的，是机甲大师西斐尔今天成功修复了一条时空裂缝的消息。

　　西斐尔是“七圣徒”之一，现如今图兰塔最炙手可热的大人物。

　　青年抬头专注看着新闻播放完毕，才垂下眼帘，语气低沉：“三千年，并不算漫长，对么？梵诗缇。”

　　梵诗缇看着闷闷不乐的青年，脸上温和的笑容自始至终没有变过：“于神明来说弹指一瞬。于世界之树的亿万生灵来说，绵长亘古。”

　　“真是漫长的苦难啊，”青年——万兽之神的化身自嘲一笑，“而诸神却待在神域歌舞升平、逍遥自在，对凡间生灵的苦难一无所知。”

　　梵诗缇温声道：“绝地天通，诸神绝迹，这是至高法则所决定的。神明已经为众生带来足够多的灾殃了。”

　　她很理解，赤鹿华本身是一位心地柔软慈悲的神明。准确来说，现如今能留在神域安然享受八千年无忧岁月的诸神，都是昔日与黑暗邪神阵营站在对立面，为世界之树、为亿万众生、为诸神荣光而战的神明。

　　世界之树脱离神域后，诸神再也无法降临凡世，无法窥见九大世界一丝一毫，所以根本不会知道，这些世界在漫长的三千多年岁月中究竟遭受了什么苦难。

　　赤鹿华下界后，一直在进行三观重塑。

　　当他彻底了解清楚世界之树这三千年的苦难历史后，不免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与自厌中。

　　“诸神曾经为世界之树带来战争与灾厄，而如今的世界之树仍然在承受着当年那场战争的遗疮，诸神却从来没有为自己的过错赎罪。”赤鹿华低声说道。

　　梵诗缇难得地轻蹙眉心：“你想做什么？”

　　赤鹿华蓦地转头，定定望着梵诗缇温和美丽的眉眼，语气沉重而坚定：“我想请求至高神，给神域诸神一个赎罪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