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安》藤椒三文鱼

22、布网

　　好家伙，就知道周旭给那份关于齐康沉学历不详的简介，一定是拿来糊弄人的。

　　这种级别要呈上去的报告，他居然负责最终审核。结合现在国内终身责任制的规定，这是要三十五岁的人干六十五岁的活。

　　想来不免生出一丝怪异的情绪，周渺觉得她可怜面前这个男人。

　　现今社会下位者出体力，中位者用脑力，上位者占据统治阶级。
　　他处的位置尴尬，差一脚跨入顶层，却好似怎么努力也够不到门槛。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故事，令她反复出现对齐康沉怜悯的念头，自我否定后继续涌现，矛盾不已。
　　但那天的周渺固执认为，哪怕肩头担重，身为权贵显要的高阶群体，总归好过弗朗西斯福山笔下，被时代灰粒压垮的普通人。

　　建大商学院在国内排名一般，属于好学生不想上，差生录不了，中等偏下的档次。

　　学商科的男生，知晓八卦的渠道不比女的少。
　　周渺的身份在一个月不到的时间，从金主养的雀儿到外围女，只因为她身上毫不掩饰，愈发夸张的淤痕。

　　五天课程转眼快结束，市场学讲师调课到周四晚上，忙得毕设都不搞的哥哥说着来找她，却不知又被什么耽误了脚步，托人送来牛排和凯撒沙拉。

　　“妹妹，你哥在公司开会，我刚好在附近试车，他晚点应该能过来。”
　　周渺接过保温袋，皱眉想了好久，没记起她哥工作室这位朋友的名字。

　　和周敬能玩到一起的，虽说狐朋狗友居多，但脸都是说得过去的端正。
　　这位黑牛仔服皮裤皮靴的大哥，往教学楼下一站，自然吸引不少赶来上课的同班同学的注目。

　　“走咯，那小子说让你发一份课表，方便晚上过来带你出去玩儿！”

　　这句二人听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交际，传进和周渺擦身而过的徐可耳朵时。
　　变了味儿，成了一场误会的开端。

　　【渺渺，先吃饭，我这边暂时走不开，下课你等我！】
　　周敬卡着上课点发来消息，红发女孩手忙脚乱地把手机拨到静音键，偷瞄老师没发现，点开屏幕。

　　九点半下课，他那么远跑来干什么！
　　周渺有点头大，看清信息内容无奈叹气。

　　一系列小动作被左后方，坐在教室角落的女生收入眼底。
　　于是她在开学的第三周，破天荒地收到来自同性的问候。

　　周渺课前躲在教室吃饭，沙拉酱密封袋挤破，撒了满手。
　　上课点到饭没吃完，趁课间到卫生间挤了一捧洗手液，杵在白炽灯下，意图搓掉黏糊糊的油膜。

　　“还给你送饭，他人蛮好。”
　　她搓得认真，身后徐可的发言被直接无视。

　　“你们多久见一次？还是...要随叫随到？”
　　“考试周顾得过来么？”

　　接连三两句问话，终于吸引周渺的注意。
　　她抬头看镜子，身后站着个身材高挑，长发飘飘的女生，脸素净得有点苍白，五官是亮眼的好看。

　　指缝间的油渍终于被清理干净，周渺抬起布满泡沫的爪子指了指自己。
　　“你在跟我说话？”

　　镜子里的女生浅翻白眼，走到她旁边位置的水龙头下，掀开长到盖住半截手掌的黑色衣袖。
　　露出的手腕处有两截均匀的，深红色条状瘀青，往上看，隐约还有几处小圆圈形状的烫伤。

　　地表连绵的火山眼一般，刻印在白皙平整的皮肤上。

　　“我没你幸运，他好像除了这个，其他时候想不到我。”

　　周渺终于抓住重点，直视身旁女生的双眼，二十岁的花样年华，里面一抹光彩也没有，死气沉沉。
　　而那双手上的伤痕，和她自己大方展露在灯光下的手腕，如出一辙的相似。

　　瞬间心惊的感觉非常糟糕，好似被一只魔爪握住心脏，周渺方才想开口解释的话，生生咽下。
　　胸腔里砰砰砰砰跳得厉害，手上的水忘了擦，带着水珠伸进兜里拿出手机，全凭冲动递过去。

　　“那加个微信，我给你介绍更好的。”

　　周敬不是迟到，就是在迟到的路上。
　　九点五十，建大校园开始夜间封校的前十分钟慌张赶到。

　　周渺坐在体育馆外的长椅上等他，上周北宁那两场快雨，吹掉不少发黄的梧桐叶子，月光不再被密实遮挡，稀稀落落洒下几道白光。

　　她脑子里没装下这节课的丁点儿知识，只剩徐可掀开衣袖后，手臂内侧烟头烫伤的痕迹。

　　周旭抽烟，兴致好抽雪茄，所以周敬从小就会，但这二人烟瘾小，而且几乎不在家抽。
　　白蒙度别说烟，酒都不沾，这辈子唯一一次酒醉，把毕生的脸面在周渺那丢干净。

　　齐康沉呢？

　　认识他三个月时间不到，似乎没见他身上出现过烟盒，齐院没见过打火机，上次点引火炭用的是电子火枪。

　　那么这个女孩的境遇，就是她设想过，努力过，鬼使神差间避开的。
　　曾经的自己。

　　“你是说，你班上有同学干□□？”

　　眯眼听着这别扭的称呼，如果徐可是外围女，那上赶着倒贴，打包给齐康沉的她又是什么？
　　周渺同他描述完课间发生的事，被这句问话堵哑口无言。

　　“哥…能换个说法吗？”

　　坐下的周敬高出她大半个头，他歪头脑袋侧向女孩那边，安慰道，“害。”
　　“我们渺渺见识还是少，这种关系都是拿钱办事，也没什么。”

　　周渺盯着脚尖不动，不知道有没有把她哥宽慰的话听进去。

　　“说不定她挣很多呢。”
　　“你是不知道那种变态老男人，为了堵嘴，都大方得很。”

　　越听越觉得不对，周渺放弃同他继续讨论，抬头对视。

　　“算了...”

　　“说吧，这么晚还要过来。”
　　“是不是捅什么篓子，需要我去爸妈那求情？”

　　晴秋的夜里，月光锃亮，那圈半是金黄半是海蓝的瞳孔反着光。
　　周敬从那里读出了专属他的宠溺。

　　送走那辆骚包的宝蓝色卡宴，周渺对黄金周接近十天假期，周敬想带她去即将封山的独库公路自驾游的提议，心动不已。
　　过去十六年，她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和每年冬日和周家一起的海岛旅行。

　　其余假期，望眼欲穿蹲守在周宅的只有自己。

　　只是那个人，他能同意吗？

　　入睡前的思绪从徐可的遭遇联想回自己，女孩向来不肯自怜自哀，头脑总是冷静分析她生命中每个阶段所处的境遇。

　　从前是周旭的一言堂限制了自由，至于这次，她想去，要去，而且无所谓谁人作陪。

　　周六的齐院，周渺第一次迎头碰上齐康沉的生活管家。来人是位中年女性，穿着深灰色棉麻长褂衫，手里拎着两大布袋吃食。

　　“周小姐好，康沉昨日回老宅参加家宴，在那边留宿了。”

　　一个两个的，都很熟么？和她直呼男人的本名…

　　“嗯，谢谢…” 周渺皮笑肉不笑地点头应下，被迫放弃想猫进后院厨房做午饭的动作，打算等人走了再说。

　　“忘了自我介绍，我叫张丹，是齐老爷子雇的私人管家。”

　　女人脸色没有波澜，站在正对着敞开院子偏门的廊檐下，周渺在她对面，尴尬地张了张嘴，试图结束这场对话。

　　“辛苦…”
　　忽然灵机闪动，红发女孩想到什么似的，往前凑上大步，面带期许。
　　“那请问张管家，您知道过去每年的节假日，齐先生都会去哪吗？”

　　张丹显然没想到周渺话题转移的速度之快，在瞄到门外停下熟悉的车影后，不动声色，规矩地换了称谓。

　　“先生假日一般是回祖籍地，但今年不太确定，毕竟…”
　　“啊！那可太好了！”

　　周渺激动到想去抓张丹的胳膊，手快挨着了才发觉不合适，傻笑着忍住。
　　她开心得忘乎所以，没听到门外车门关上的动静。

　　“好什么？”
　　“当然是因为我也有国庆七天乐的自由啦！”

　　星星眼女孩捧着手回头，看到身后门厅阴影下的男人，顿时亚麻呆滞，对上他冷淡眼神后赶忙找补。
　　“不是不是，我是说您回老家！我在这儿看家！”

　　齐康沉嘴角噙着笑意，不达眼底。
　　本性难改，她还是这样不老实。

　　午餐理所应当被张丹备好，周渺在餐厅坐立难安。
　　院子里听完她解释那句自己都不信的话，男人就没再出声，直到再次味同嚼蜡吃完午饭。

　　“假期你想去哪？”

　　周渺摸不准他现在的心情，心惊胆战回答。
　　“独库公路自驾…听说马上要封路了。”

　　自驾游？
　　倒是和他猜测对方喜欢的旅行方式背道相驰，听起来，不像周渺选的。

　　“和谁一起？”

　　垂着脑袋，眼珠滴溜溜转了两圈，周渺扒拉着瓷碗碗壁上的米饭颗粒，“周敬…”

　　齐康沉不意外听到这个名字，先前林烁查白蒙度时，知道他是被赶出家门的私生子，收入大概不足以支撑两人长途旅行。

　　‘哥哥’的话，自然好解决得很。

　　男人放下打磨圆润，尾部套着金镶边的竹筷，拾起碟子边上，女孩刚擦过水的餐纸，矜持地拂拭根本没有油渍的嘴角。

　　“行，注意安全。”

　　齐康沉说完便起身离开，张丹在外面等着，不知被交代了什么，探头进去看了眼周渺。
　　小姑娘杏眼瞪得浑圆，从头到脚写满吃惊。

　　“我不方便，找机会带她去医科大附院做个体检。”
　　“重点看内分泌科，顺便...”

　　“让医生留份DNA样本。”

　　他想送的礼物，给也要给得全面透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