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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成了坏孩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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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9月30号,早晨06:13,余辛扬接到一个电话。
电话的内容他一字不落记了四年,然后强迫自己锁了起来。
“你好,是木西的家属吗?我们是九安市公安局的,我们在她的通讯录首位找到了你的联系方式,很遗憾的告诉你她去世了,尸体现在我们公安局,你方便来认领下吗?”
约莫过了几分钟,电话那头也没有回应,警察不确定地看一眼通话界面,并没有挂断。
他又问了一遍:“请问...”
“不好意思...请问你是说..木西吗?”余辛扬的声音发着抖,短短几句话,他明明每个字都听到了,却本能地排斥自己去理解内容。
“是的。”警察习以为常这样难以置信的家属,耐心地回答着。
“木西她...对不起..请问你是说..木西她...她...对不起,我…我有些乱...”余辛扬一句话说得语无伦次,胡乱地擦着脸上的眼泪。
他想好好组织语言的,可是一开口就变成不可控的乱码。
“没关系,我等你平复一下情绪再...”警察安抚道。
话还没说完,余辛扬立马就慌了:“别,警察同志您别挂电话!我这就好,这就好。”
他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但就是觉得,一旦电话挂断,就会彻底失去木西。
酝酿几番后,余辛扬终于压抑住自己的情绪,一字一顿地问:“请问木西她..是怎么去世的?”
“我们在她随身携带的行李里找到了空的安眠药瓶,火车的进出口监控和车厢的情况也一一排查过了,尸检结果与搜查结果一致,不存在他杀的可能性,是自杀。”
自杀?
余辛扬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将这个词与木西关联起来,明明她前不久还因为自己寄的比赛纪念品兴奋到与自己畅聊到半夜十二点,怎么可能在一个月的时间不到,就厌世到自杀呢?
尽管他拼命回想这段时间的种种,木西说的话,木西写的信,木西寄的礼品,都毫无异常。
他不相信,木西不会自杀!
“她怎么会自杀?警察同志,木西她不可能自杀的!”
“你冷静一点,我们查过她的病历了,她患有重度抑郁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她的心理医生说,她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睡过觉,身上也有许多自残的旧伤。”
全是陌生的字眼,都是余辛扬从未听过的话,这么多年,他竟不知木西已经病得如此严重。
直至此刻他才发觉,自己一点也不了解她。
“......”
“详细的情况都在报告里给出解释了,请你尽快来认领下尸体吧。”
嘴唇张合数次,余辛扬只说出一句:“....我会尽快,麻烦您了...”
电话挂断后的良久,余辛扬的脑子都一片空白,情绪像洪水卡在即将决堤的关口,狠狠淹没他的脏腑,疼得他窒息。
接下来的行动他都犹如行尸走肉,不记得如何打的车,不记得何时上的飞机,更不记得怎么走进的公安局。
当那个四四方方的抽屉被拉出来的时候,余辛扬只觉寒意四起。
身体僵直,动作迟缓,他甚至在面对掀开的白布时后退了几步。
直到那张苍白无色的脸赫然出现,像睡着一样安静,只是不再醒来。
腿上一下就失去支撑,他无力地瘫坐在地,手死死抓住那一角被揭起的布。嘴唇被自己咬破渗血,还是忍不住呜咽哭出声。
旁边的警察留给他单独的时间退了出去,他费力地爬起来,伸出的手颤抖不停,始终不敢摸上去。
他怕冰冷的温度一旦被确认,木西就彻底回不来了。
即便..她已经回不来了。
他跪在冷藏箱旁边,苦涩地挤出带泪的笑。
说:“木西,你不睁眼看看我吗?我给你带了好多东西回来......”
回应他的连呼吸都没有。
“木西,我知道你在跟我开玩笑对吧,我刚看到你眨眼睛了...”
不惜扯谎,他只想叫醒她。
“木西,你已经成功吓到我了,现在起来..我们回家好不好...”
哭着说到最后,只剩下气声。
最终,余辛扬带着木西和她留下的蓝色行李箱回了家,用灵车。
尸体停放在桃屋三天,他迟迟没去火化,也不下葬。
后来是高菲看不下去,给了他一巴掌,她扇的用力,带着私人的怨气。
“你到底还要疯到什么时候!”高菲也两天没睡,眼睛哭得红肿。
她几乎是用咆哮地喊:“你清醒点看看她,你好好看看!你还要她躺在那么硬的木板上多久!”
被打的余辛扬眼神好不容易清明一丝,望向木西的时候又蒙上雾水。
他费力地抬起食指放在嘴边,做出‘嘘’的口型,说:“嘘,小声点,木西还在睡觉。”
高菲眉头紧蹙,鼻尖酸涩不已。
“木西已经走了,你能不能放过她,她不喜欢躺在那里,她会冷会害怕的...”
高菲哽咽着,说到后面泣不成声。
身后的林源轻轻地将她拥入怀里,手温柔地抚过后颈和肩膀。
余辛扬的精神已经混乱不堪,说话愈加荒谬:“胡说什么!她才不会走!明明就在那里睡觉,你是她最好的朋友,你怎么可以将她推进火里,她会被烫伤的!”
听到这话的高菲怒从中来,她深呼吸平复了些许情绪。
然后脱离林源怀抱一把揪过余辛扬站到木西尸体旁边,“余辛扬,你看清楚!她死了!木西她已经死了!”
高菲咬着牙下达完这最后的通牒,彻底击碎余辛扬残存的妄想。
每个字都像一根尖刺,狠狠扎进余辛扬心脏,似是要剜出个洞才肯罢休。
疼得他清醒,疼得他认清现实。
他伸手拂过她了无温度的脸庞,疲倦猩红的眼里溢出温柔,哑声对她说:“对不起,我要送你走了...”
他亲手,送完了木西最后一程。
临走前,余辛扬从九安桥下挖来许多鸢尾花,围着木西的坟墓种了一圈。
他记得小时候上下学每次路过,她都会多看几眼桥底下一簇簇的紫色。
想来是喜欢的。
只是她从来都不说,话都藏在心里。
往后的四年,余辛扬醉心于训练和比赛,再没回过九安镇。
就在他佯装遗忘,以为连自己都骗过的时候,他倒在了2017年5月的全国赛上,止步前四。
医生告诉他,他的身体被过度消耗,急需休息一段时间。
住院一周后,高菲和林源来看他。
见到沧桑许多的余辛扬的一瞬间,高菲收住了差点脱口而出的讽刺。
即便埋怨过很多次:若是余辛扬能早些回来、若是自己能早些发现的话,木西何至于此。
但她也很清楚,后悔无济于事。
就连大学期间上课吃饭日日与木西相伴的她都没看出不对劲,遑论远在异地的余辛扬。
木西选择以这样的方式结束,一定承受了漫长的纠结和痛苦。
无论她和余辛扬多么难过,最煎熬的人,始终都是木西自己。
简单寒暄几句,他们就要离开。
电梯门打开的时候,高菲没忍心还是调转回到病房,一直带在包里的日记本,她还是交给了他。
“我后悔过很多次,也埋怨过你很多次,我知道,我们什么都做不了,她很久以前说过,如果她有一天不在了,让我销毁她留下的东西,我狠不下心,现在交给你处理吧。”
“......谢谢。”
“你和我,谈不上这话,再见。”
说完,高菲递给余辛扬一个日记本,很厚也很旧。
他想:木西一定写了很久。
翻开扉页,黑色的字迹被磨淡,写着简洁的名字:木西。
他小心翼翼地翻阅着每一页每一行的字,透过那些记录,一点一滴去认识自己不曾了解的木西。
从1997年他们还未相遇写到2013年她结束自己的生命,前后多是黑色的字迹,唯有中间一部分是彩色的字迹。
用彩色笔写下的第一篇,日期是八岁的她被余辛扬牵起手的那一天。
她在日记里说他是会哭的“小太阳”,每一次看到他被欺负,她总是忍不住想帮他;她说喜欢会笑的“小太阳”,所以喜欢逗他笑。
日记中间还提到一年级那次震惊全校的“意外”,因为当时两人还未认识,所以余辛扬也只是听说了些零碎。
【1997年9月9日,天气 晴
那是一年级刚开学不久,很多家长带着小朋友在找教室,我也跟在爷爷后面找教室。
路过二年级教室的时候,一个女孩子削笔的小刀手滑了,割到我的肩膀下面,因为伤口有点长,她当时就吓傻了,伸手过来捂住我的伤口想要帮我止血。
我怕刀割伤她自己,就把刀从她手里拿了过来,为了不让她更害怕,我装得一幅不怕疼的样子跟她说我不疼。
那个女孩子听完我的话哭得更大声了,好多同学都开始看我们,她一直在道歉,我一直忍着痛在说没关系。
后来爷爷带我去校门口的王医师那里包扎了,因为没缝针,所以留了疤,但是穿短袖也能挡住。
不过之后很多人都把那件事记反,他们居然说是我割伤了那个女生,于是大家都不再愿意跟我玩儿了,说是怕我会拿刀割他们。
真是奇怪,明明受伤的是我,他们看不到我肩膀下的疤,只看到那个女孩子哭的样子,所以我就成了他们口中的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