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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海玻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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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在别墅里的这几天远比宁唯星想象中的要随心所欲太多,她本以为面对程允川的交流行动会束手束脚,不曾想他把几乎所有需要做决定的机会让她去二选一,或者三选一,例如一日三餐想要吃什么,去超市要买什么食材,碰巧遇上超市里的夏装换季打折,她全权做主给程允川挑了一身正好合尺寸的衣服,在他的建议下也买了一身,还有各自买了两身看起来极其幼稚的动物睡衣。
回别墅的路上恰好遇到一位卖长条气球编成郁金香和小白兔形状,组成花束的小朋友,家长就在旁边跟着不主动插手解释,让小朋友主动交涉推销,黑亮纯净的眼睛看看提着袋子的程允川,又看看什么东西都没拿的宁唯星,她不大的脑袋瓜里认为这位漂亮姐姐绝对掌握着财政大权,不然为什么和她爸爸一样帮忙提东西?
她果断调转方向走到宁唯星跟前,先来了串口齿伶俐的自我介绍,紧接着说是口才课的星期天作业,“……漂亮姐姐,这是我昨天自己做的兔子花束,如果想要支持一下就买一个吧,二十五块钱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买一份永不凋零的喜欢在家里吧。”
被忽视的程允川不期而同地面带微笑对视了一眼,都没吭声互相点了下头。不会拒绝小朋友倾情推荐的宁唯星当然支持了一束,带回卧室煞有其事地放在了程允川专门找出来的花瓶里,摆在香薰旁边,每天醒来都能看到这朵颜色鲜艳的气球花在阳光下呆萌可爱的瞧着她,有这只全天二十四小时都不合眼的兔子花为她做守卫,隔三差五就来光临一次的噩梦都没有再重蹈覆辙。
照常吃完了前天夜里订好菜样的早餐,两个人为此有商有量的制定了个轮流值班表,今天轮到宁唯星洗碗,程允川动作干净利落地擦着餐桌和厨房里的残局,忽然想起来什么,说道:“说起来昨天钟霄还给我发消息说今天记得去望断山玩滑翔伞,他预订的票退不了了,让我们过去玩。你想不想去?”
“你今天没有别的安排吧?没有的话就去吧,我们也有五六天没出去玩过了。”宁唯星戴着双橡胶手套,隔着一层触摸到水的感觉完全是另一个世界的触感似的,她将两个洗干净的碗放进沥水篮里,点点滴滴的温水掉落在积水盘里汇聚成一块小小的湖泊。
这几天做的事情大多是选一部评分不错的电影安安静静的度过时间,要不就是挑个感兴趣的游戏坐在地毯上全神贯注地玩一下午都不觉得累,亦或者以宁唯星发现什么小东西从而解锁程允川一段鲜为人知的往事。
例如洞洞板上夹着的几张萨摩耶咧嘴大笑的拍立得,小狗的名字叫鱼丸,去年在家里寿终正寝,旁边挂着的几个崭新的小玩偶是在鱼丸去世前两天网购的玩具,刚好在去世的第二天拿到手里,他把用过的没用过的都好端端的留了下来。
挂件区域里金光闪闪的几枚奖牌里也有两枚是鱼丸在友谊狗狗大赛里赢回来的,剩下的都是程允川初高中运动会和音乐比赛里赢下的第一名,而且她发现他们竟然曾经在同一所高中就读,程允川比她大两届,可是她从没有听说过高三有位超群出众的学长,照程允川这张倜傥不羁的脸,不应该毫无印象。
对于她这样高的评价,程允川表情有点奇怪地挑了下眉,语气含着微不可查的感慨,“我当初要是知道你对我是这么高的评价,大概会很开心的靠近你。”
不知道为什么,宁唯星看着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身后因薄云让出灼灼生光的太阳而逐渐变得明亮起来的点点光斑,像是下了场隔着此去经年的纷纷雪花,她不自禁地咽了口毫无头绪的落寞,不受控制地想象到刚刚踏入高一的大门,忽然有位高年级的学长总是有意无意过来和她说话,应该不到三天她就该义正辞严地告诉他不要再过来找她了,会和其他找着没营养的话题过来搭讪的男生下场没什么区别。
也可能不动声色地躲着他走,以对外界漠然视之的态度做高高垒起的城墙挡开意图接进她的所有人,不分男女。
所以她说:“现在这样也很好,我们还是很有缘分。”
程允川盯着她看了几秒,似是有层薄脆的石块瞬间烟消云散,他轻轻一笑,“你说得对。”
不知不觉当中宁唯星找到了消失已久的身心愉快,独自一人和程允川待在同一个空间里默不作声地看电影也没有开始的拘谨小心,反而受程允川大大落落的性格所感染,她做事越来越自在随心,模模糊糊地能够分辨出有什么东西是喜欢的,什么东西是相对来说讨厌的。
之前胡惊悯偶然间提起三四岁的她天生古灵精怪,稀奇古怪的想法多到和天空上的星星似的层出不穷,吃东西绝对要合胃口,否则那股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倔劲上来了,小小的人能绝食一整天都不愿意吃一口不喜欢的,每天的衣服到装扮都是她自己选定的,主意大的很。初次听说这些亲身经历的往事时,她以为胡惊悯是在说别人,毕竟和她现在的状态是两模两样。
就比如初次程允川让她做每日菜谱的三选一,宁唯星对上面的菜样没有任何想法,笼统含糊的说都可以,哪个都行。是程允川坚持不懈的让她几个选项里面做选择,起初她不理解为什么非要让她选这些微不足道的事情,明明程允川才是请她来做客的主人,主人家想做什么她都可以千依百顺,只是程允川坚持不懈让她做决定。
后来,她隔了好几天在坚果摊里遇到偷奸耍滑的老板,比她要的斤两故意多称了一倍,想也不想地要求她要不倒出去多余的,要不不要了,她仿佛忘记了曾经面对这种小事,即使心里有多么不舒服也习以为常地按捺下去,平静的接受给予她的一切。
回来的路上站在身旁默不作声的程允川夸她做得正确,也告诉她要保证自身安全的情况下再去对峙。宁唯星拿到想要的坚果点头应声,直到在深夜里回想才恍然大悟般尝到了掌控自己的滋味,原来不是逃离乌云密布的云岷,来到从没来过的海阔天空的离焦就是握住了船舵,没有方向的原地乱转顶多算是在困境里掩耳盗铃,做事最忌讳的就是自以为是。
在那一刻,她的脑海里有扇一直以来紧紧关闭的大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一条缝隙,草木萧瑟的荒草园里窥见了一抹春意盎然的生生不息,那是另一半被她痛苦撕扯割裂,彻底丢掉的部分——
名为“我”。
亲眼看到她能够主动提出第二天想吃什么,想玩什么的程允川乐见其成,收拾完厨房各自换了身衣服,开车前往静云小岛,途中经过一条笔直的海上公路,车窗两边一望无际的碧蓝海面和天空拼接成同一块晴朗无云的画卷,宁唯星隔着贴了层防窥膜的车窗看外面波光粼粼的大海,好似蒙了层灰暗的黑纱,她拿出手机的同时,车窗好像和她心有灵犀一样降下大半,舒适湿润的海风一股脑扑进来揉乱了她的长发。
宁唯星抬手理了理头发,不解地看向开车的程允川,“你怎么打开窗户了?车里还开着冷空调呢。”
“你不是想拍大海吗?隔着拍不好看。”程允川漫不经心地回了句,顺便眉眼带笑地看了她一眼,“你要做的事情更重要,拍吧。”
这段时间里他们是形影不离的凑在一块,宛如两块放在阳光下的巧克力和水果硬糖,热烈的阳光直射下渐渐融化些看似不容接近的外壳,流出来的糖丝无声无息地黏在了一起,宁唯星经常被他近乎赤诚的直言直语在心底砸出一块小小的坑坑洼洼,砸得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幸好她笨口拙舌回应不了的缄默也是被允许的,她没有阻碍地拍了段外面的海阔天空,然后关上了车窗,让冷气重新充盈在车厢内。
由于滑翔伞项目的起飞安全要求,被设置在了望断山上一马平川又绿草如茵的山头,顺着山道向上走的时候能够看到空无一人的沙滩海上有几个彩色伞翼挂着个小黑点在空中飞,他们到场地的时候没几个人到,没等多久就轮到了宁唯星,工作人员给她带护具和头盔,站在一边的程允川刚好面朝太阳,眉骨为双眼遮出一块阴影,微微眯起的眼睛显得他有点不爽一般,他问:“你要拍视频吗?预约里面没有买这个项目,你要的话我另外加一条。”
“你不玩吗?不是有两张票吗?”宁唯星的头小,均码的头盔对于她来说有点大,原本下巴上的锁扣松松垮垮的耷拉出一小块空隙,她侧过脸看向程允川,被工作人员的动作弄得轻微摇摇晃晃。
程允川几步跨过去给她调好的头盔绳子,下巴托严丝合缝地贴在她的下巴上,垂眼看着她,“我不玩,人高马大的,教练都不好带我,一会儿和你玩别的。你不想拍视频?”
从小到大她都不是非常热衷拍视频记录生活的人,只有合心意的才会拍几张留下来,宁唯星大部分的视频来源都是胡惊悯自作主张,一言断定拍下的,她内心想不想拍的意愿是可有可无,当时沙滩上抵触拍合照的心理追根溯源不出什么具体的原因,现在她被程允川的影子所覆盖,认真地想了几秒,她回去云岷不一定有机会再自由自在的玩了,况且还有程允川作伴。
于是,她拿出手机打开相机录像功能,自拍的同时举起来背对着程允川,和屏幕里的他对视,比了个百年不变的剪刀手,身后的程允川瞬间会意,微微弯下腰配合着需要光芒的镜头画面,敛去脸上的温和,掌心朝内在胸口比了个拽酷帅气的剪刀手。
一分钟左右的视频录制结束,宁唯星被工作人员叫过去开始在她身上绑设备,程允川买了份拍全程视频的业务,然后在宁唯星准备好了的示意下退后几步,看着教练和工作人员缝隙里弯着腰,双手紧紧扣着肩膀上的卡带如同只背着重重硬壳,无论前方面对什么风吹雨打,艰难逆境都负隅前行的蜗牛,身后千丝万缕挂着的彩色降落伞仿若振翅欲飞的翅膀慢慢升到空中,紧接着带着两个人的体重飞到空中。
程允川站在山顶一动不动地看着她飞向波澜渐起的海洋,拿出手机拍下一张定格此时的live图,湛蓝色占掉大半的景色里唯一的点睛之笔,只有宁唯星一人。
在空中翱翔的时间只有半个小时,意犹未尽的宁唯星被教练带着降落在另一块专用的平台上,程允川早早地站在那里拿着两瓶果汁等她,没落地时她就一眼看到了平台上聚集着三三两两穿着同样黑色半袖的人,他在里面是鹤立鸡群般的显眼。
工作人员熟练地给她解下身上的装备,身后的降落伞被重新规整起来。
和煦阳光下,程允川走过来递给她一瓶果汁,见她神情是向上昂扬的焕发神采,笑问:“天上飞着的感觉怎么样?”
“很自由舒心,是完全脱离地心引力的畅快。”宁唯星由衷地回答,双手余味无穷地摩挲着手里光滑的瓶身,刚刚她在双脚腾空的刹那感觉到灵魂犹如终于摆脱沉重繁复的躯壳,摇摇晃晃地漂浮在天上,头顶是伸手就能触及遥不可及的天空,脚下是能看清楚浪花层层叠叠与海水从深到浅的变化,错落有致的山峰与缓缓挪动的人影成为抬脚就能迈过去的石子。
世界仿佛都被加上了层色彩浓重的滤镜,漂亮多彩到不可置信。就和本来在陆地上扎根到底的树木循规蹈矩的感受同一块日月光芒与稀薄的养分,突然有一天寂寥春风吹过她的枝叶又毫不留恋的离开,她试图挽留春风,却蓦然发现她是一只不小心折翼之后韬光养晦的飞鸟一样。
当无垠天空近在眼前,没有一只鸟会自愿放弃可以追逐飞翔,奔向世界的本能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