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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Day2 农历除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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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梦里听见爆炸声。
一下接一下,震得我昨天刚补的牙直颤。
忍到天亮,还没消停呢。
迷迷糊糊地拱进窗帘里往外看,一长溜鞭炮躺路边吐着亮光冒白烟……
看不见头尾。
那还睡个屁啊。
起来吧,但心里不乐意。
赌气似地翻出吸尘器,把所有屋地都吸一遍,还用配套的小头,吸了家具上的细缝和地脚线。
进进出出,把我爸和我妈也搅和起来,然后又拖地,哐啷哐啷地,卖力弄出声儿来。
我妈坐沙发上,端着杯子,嫌弃地看着我。
“阳台还有瓷砖呢,擦去。”
“哼。”
我凑到她跟前儿,让她抬脚,故意在那儿拖了好一会儿。
她就那么悠然地翘起腿,还一口一口喝着蜂蜜水。
拖着拖着,我忽然就忍不住笑了。
哈——哈——哈——笑得很大声,笑到胃疼。
我爸洗完澡从卫生间出来,正盖着毛巾擦头发。
我妈赶紧对他说:“快看,这小魔怔又发疯了。”
我笑倒在地,根本停不下来。
十年前,我刚上高中。
那大概是我脾气最坏的时候,稍不称心就拉长脸,撅着嘴,好几天不说话,要说也是气哼哼的。
但也经常没原由的就好了,无法自拔地乐成一朵花。
我妈就像我忍受鞭炮一样,长年忍受着我这种性子。
今天这样的情况,她见怪不怪。
倒是我爸,每次都很认真地要跟我谈心,问我为什么生气,为什么笑。
我不想说,他就一脸担忧,看着我发愁。
“有时候吧,气着气着就觉得也没什么可气,所以就笑了呗。”
我说了,他又要接着问我:“为什么你总是这样?”
我哪知道为什么。
气不是生假的,笑也不是演的。
只好找个借口转移话题,最管用的就是指责他怎么还不戒烟,逼问他什么时候才能戒酒。
他一脸无奈,也只好学我,把话题转移给我妈。
我妈无所谓的,用刚才的目光多嫌弃一个人而已。
细想想,我挺任性的。
这么些年,还是没长进。
我妈嫌我,不是没道理,但我总觉着,正因为是我妈才更应该理解我,支持我去做我想做的事,而不是强迫我变成一个社会的标准答案。
可她不理解我吗?
那她就不会放任我一个人在外漂来漂去。
嗯——是不是年纪大了,才会反复去想一件事的A面B面?
24岁之后,常常轻易地陷入如此的反复。
2.
闭着眼,在莲蓬头下冲着水,黑暗里浮现出我妈年轻时的脸。
她明知道养孩子是天下最麻烦的事,还在二十多岁时生了我,任劳任怨养了我二十几年。
虽然也嫌弃我这个不好那个不会,但一直“公主公主”的叫我,给我她能给的最好的。
我问过我妈,为什么你能做到这种程度,还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她却反问我,你怎么能问出这么奇怪的问题?
即便换个角度去想,也想不通女人何苦要将自己置于长久的责任和捆绑式的负担当中。
无法理解。
就像无法理解那些凌晨三点起床去路边放鞭炮的人。
浪费个人精力、社会资源,还有钱,是所有形式感成立的必要条件吧。
比如过年,吃吃喝喝,浪费物质资源和体力,跟不熟的亲戚围在一起勉强叙旧,更浪费精力。
能这么想,大概是我太没人情味儿了。
我当然知道,形式背后怀有的是对崭新未来的美好期待。
但总是忽视这一点的我,是不是活得太肤浅了?
连大monkey那种人有时也能说出我妈常说的那种话,一本正经地,深沉地,说着:“人生啊,就是这样,你不面对哪儿行啊。世上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你要如何如何……”
上大学的时候报了外地,正是因为不想过那种在一个地方呆一辈子一眼就能望到头的生活。
因此,也无法理解生活在这个小天地的年轻男女为什么急着把结婚当成人生的终极目标。
可能,在他们眼里,我所追求的那些,也不过是浪费时间的玩意儿。
其实,我也无法确定,自己所做的事,是否真的比他们正在做的更有价值。
假如地球上到处都是像我这种只顾自己感受,厌倦一切形式又疲于应付的人,恐怕世界只会变得越来越冷漠。
相比之下,这个社会还是更需要那些在凌晨三点起床放鞭炮的人吧。
如此一来,我的存在就显得格外多余。
唉。
不知不觉中,竟思考起这么复杂的问题。
赶紧仰起头,浇着热水搓了搓脸。
洗完出来就看见洗手台上放着一套新秋衣,我爸和我妈逛超市买的。
回家前一个礼拜,我妈给我打电话,说有套衣服特适合我。
我说,你随便吧,我都行。
电话那头马上传来笑声。
我还想呢,至于那么开心么。
等我抖搂开,才明白他们那天乐什么。
秋衣胸前,印着一只愤怒的小鸟。
是……讽刺么。
不过一想到里面穿着这个,就算生气也会忽然笑起来吧,真是高明。
套上衣服,看看镜子里像个大个儿儿童的自己,心里却又涌上浓浓的愧疚。
愿意在我身上花心思、想办法哄我开心的人,始终只有我爸妈。
我呢,除了惹他俩心烦,给他俩找麻烦之外,一件像样的事儿都没为他俩做过。
想到这儿,不禁掉了点眼泪。
却被我妈撞见。
她推开拉门给我送干毛巾,结果看到我穿着小鸟的秋衣坐在马桶上哭。
头发还没放下来,用皮筋绑成一坨,顶在脑门上。
一定是这画面太滑稽了,她才笑着说:“你牙,嘿嘿嘿,是不是又疼了啊,哈哈哈哈哈。”
3.
吃过午饭,在茶几上剥蒜头。
剥完两头的时候,旁边的手机“嘀”一声。
瞄了眼亮起来的屏幕。
“你,出来陪我玩会儿。”
瞧这语气,他是命令谁呢。
平时叫他一起吃个饭他总说没空。
今天怎么有时间出去玩儿了?
打发时间的时候才想起我。
从高中到现在,他这点就没变过。
要不是为了10块钱,我会认识他?
那年高二刚开学,学校收了400块书钱,多退少补。
期末把多余的钱退回来,但少给10块。
学校说为缓解考试压力,每人发一张电影票。
真实原因爱啥啥吧,要不回来的话,当然要去看了。
周五晚上,我拎着坐垫去广场对面的电影院。
电影院贼破,四处漏风,当时还是冬天。
我边看,边吸鼻涕。
有人拍我肩膀,递我块卫生纸。
我一回头,一副黑框眼镜下正淌着两行热泪。
此人正是大monkey。
他跟我说的第一句话是:“这电影真感人。”
直到现在他还认为我跟他一样,是被感动到流鼻涕的。
字幕升起,我往外走,他追上来说:“金城武真帅啊。”
“嗯,”我点点头,“帅。”
谁知道他接着说:“我们哥儿俩长挺像吧。”
我盯着他的脸,笑了。
他是隔壁班的,熟了之后经常找我玩。
后来碰巧考到同一个城市上大学,周末混一块到处吃喝。
毕业了,我去市里上班,他先在南方实习,三个月后被调回来。
又凑到一块继续吃喝玩乐。
后来,小个儿姑娘出现了。
他拿出所有闲工夫去搞暗恋,又用7-11的营业时间去表忠心。
三年只聚过两次。
第一次,他决心弃暗投明,需要人鼓励。
第二次,他终于赢得芳心,需要人赞美。
其余时间全部电联,人影都看不着。
就这种见面密度,还指望我随叫随到。
呵呵。
“别耽误我合家欢。”
4.
天色渐暗,很多人家窗口都亮起彩灯来。
我爸也让我去阳台点灯笼。
灯笼有点旧,去年买的,在人挤人的市场里。
我爸问能不能便宜点,老板说给你批发价,不赚钱的。
我心想骗谁呢,就扯着嗓子跟那人讲价。
我爸却说,差不多得了,别太斤斤计较。
结果,用不便宜的钱买了一般般的货。
他还挺满意的。
难道就我一人觉得亏本了么?
有时候,大人们的心思,真是很难明白。
一面想这样,一面又不想太过这样。
在他们为人处世的影响下,我也日渐长成了大人。
却没能变得和他们一样温和得体。
一味地只管做自认为合理的事,说些自以为应该说的话。
这算得上自私么?
可我明明记得有句老话,人不为己天地诛。
大家全都私己,我凭什么得对这样的大家慷慨?
一旦涉及利益,人之间的关系就会非常复杂。
上学的时候就有所体会,有些灰心的时候,我爸跟我说:“对人抱太大期待,一定会失望。”
等工作之后,不可避免地遭遇了一些事儿,觉得“活着是不是也不过如此啊”的时候,我爸又跟我说:“也别太失望,世界本身是非常美好的。”
嘿,什么话都让他说了。
深谙世故,而不世故。
他是想让我成为这样的人吧。
我知道,可总是忍不住要叛逆。
像愤怒的小鸟,乍着翅膀全力扑棱过去。
可那样做了,也没能改变什么。
可能相似的事儿经历的太多了吧。
有一天,我忽然想明白了一个道理:其实呢,这个世界最公平的地方就在于它对每个人都是不公平的。
时隔一年,再看到眼前这对灯笼,我好像懂了。
那天,我爸对老板说便宜点,并不是为了省几十块。
他是在说,他知道这东西值多少。
后来他又说差不多得了别太斤斤计较,也不是穷大方,而是他不想我在强争的过程里变得极端偏执。
嗯——是不是我想多了,才会把这些生活琐事联系到一块儿?
不过,对于自己能这么想,我还挺满意的。
于是,我打开Q*Q改了个签名。
“即使学会用暧昧的话来搪塞人情世故,也依然是个率真可爱的好小孩。”
5.
全家围在面板子跟前看春晚。
我爸擀皮儿,我和我妈包饺子。
芹菜猪肉馅儿的,光闻着就可香了。
我说,煮好了,我能吃20个。
我爸说,吹吧,就你,10个都够呛。
我说,你等着看好了。
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在我奶家住。
一天晚上,她蒸了好几屉包子。
味道还行,我一口气吃了仨。
我爷说,我吃四个了。
我又拿俩,吃了。
我爷说,我还是比你多吃一个。
我不服,使劲儿吃到比他多一个为止。
结果我一共吃了八个包子,撑得想吐。
干什么都是一种赌气。
这就是我。
最听不了别人说,就凭你,你不行。
我怎么就不行啦?
事儿还没完呢,你就看见结局了?
你凭什么啊!
当然,我爸我妈也常利用我这点来达成目的。
比如,我上高中的时候,他说就你这成绩也想上大学?
我写毕业论文的时候,她说就你这专业能找到工作?
等我天天打卡上下班了,他说就你这水平也能混得下去?
……
这样的话,我从小听到现在。
也知道他们那么说是希望我能做得更好。
但听多了,难免会当真,以至于怀疑他们是真的瞧不上我。
他俩从来不认为我多有才华,只觉着我长得还行。
跟他们相反,我倒觉得我的才华比长相有看头。
为了证明我是对的,每次我做了自认为还不错的东西就拿给他们看,但他们却不以为然,宁愿开电脑斗两小时地主。
如此教育,锻炼出来的必然是一颗女汉子的心。
看到其他姑娘正为微博里一条恶意评论倍感委屈伤自尊的时候,我心里总是飘过一句“那算啥”。
正因为从小就知道连我家人有时都忍不住要嫌弃我,所以即便别人对我显示出不友好的态度,我也觉得正常。
但当我也用真实的态度去对待其他人时,这些人往往不能接受。
凭什么你们那样对我,我觉得没什么,我那样对你们,你们却又承受不了呢?
那些脆弱又傲娇的自我还是留给同情心泛滥的圣母玛利亚吧。
所以呢,我才没有好人缘。
所以啦,也只有大monkey那样的人才会跟我做朋友。
九年了,还没失联,还愿意联络,仍频繁电联。
这样的朋友,我找不出来第二个。
挺失败的吧,在常人眼里。
但我至少还有朋友,说明我也并非一无是处。
一个就一个呗,不要强求。
其实也没那么多需要倾诉的话。
我觉得一个人说话的配额是有限的。
在这里说太多,在那里就沉默。
大部分的话我都跟自己说了。
小部分的念叨给我家人听。
剩一丁点儿,分给朋友、同学、同事、售货员、快递员、远房亲戚……逐次递减。
虽然去亲戚家的次数极少,但每次被拉去串门,我都只吃东西不吱声。
这导致我爸妈不得不说很多话,来填补我持续安静的空白。
所以啊,我被嫌弃的理由还真是充分,就像人民群众嫌弃近年来上春晚的相声小品一样。
在微博上看大家吐槽某主持人的时候,饺子上桌了。
我妈夹一个我包的饺子说,太没正行了。
被嫌弃的理由+1。
饺子确实好吃,吃到第16个已经撑得要吐。
想想,不行,一咬牙,夹了第17个。
“你能活得潇洒点儿么?”我爸看着我筷子尖说,“吃饭都逞强,你可真没劲。”
叹气。
是的,被嫌弃的记录一再刷新,一如在频频刷屏的微博首页和不断弹出的群组消息,以及屏幕右下角接连闪动的猩猩头像。
太子侯:对我,你连搪塞话都懒得说。
说得好像他对我就很有耐心似的。
不过,就算我被嫌弃的记录仍在翻新,大monkey他倒是不减初衷,至少还能记着我,好吧。
长公祖:恭喜发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