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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目不识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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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书...卒吏?】
秦竹皱眉沉思,直到身旁的小五不安地扯拽住她的衣角才回神。
“诺——“
恭谨地拱手送走也不知道在笑什么的内侍总管,秦竹来不及多想,转头就开始发愁找谁给她盘发。
及腰的长发柔顺黑亮,好看是好看,就是打理起来非常烦人。
【啧,好想剪成光头!】摸了摸垂落胸前的乌发,秦竹又看向通往里巷口的院墙方向,抱怨道:【溪冬啥时候回来啊?】
昨日下午秦竹本想出城,意外撞见溪冬阿姊难产,一番折腾后,见守候在医馆外的溪家人脸上那遮掩不住的仓惶局促,干脆发话让溪冬留在那陪同。
眼下这院子里静悄悄的,小五临时被子桑二喊醒,此时迷迷瞪瞪地又回屋补觉,而子桑二大步出院似是去喊步撵,周遭连个出气儿的活物都没有...
【还是得养只咯咯鸡】
晨露微寒,秦竹摸了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琢磨着要不直接束个马尾上朝。
隔壁院子传来动静。
“哎!把护膝套上!”
“这天都热了,哪个武将还穿护膝..笑话!”
“好啊,那你晚上可别喊我!”
是蒙母李氏与蒙武的声音。
秦竹眼睛嗖地一亮,转身回到屋里,简单挑选个合心意的玉簪,又拿出双面雕篦子,脚步轻快地往隔壁走。
按照原身给她的记忆,李良玉似乎相当喜欢打扮她,只是原身长大后出于某种别扭的情绪,不怎么与左邻右舍往来。
夏日袖口轻薄,藏不下三瓜两枣。
一切准备就绪,临出门时,秦竹慌张往嘴里一个接一个塞果干,嚼吧嚼吧将核吐在脚边的小木桶中,对着铜镜欣赏好几眼近看繁琐远看利落的发髻,在子桑二敲门提醒下,熟练地将几枚金币塞进袍服内隐秘的里兜中,快步出门。
......
差不多的朝会,差不多的吵闹。
秦竹站在队伍中部,前后左右都是上了年纪的男人。
【好想回家啊——】
心中长叹,秦竹听着耳边不断传进的“粮库”、“修葺”、“方士”、“岭南”......不为所动,整个人蔫哒达的。
嬴政目光冷淡地看向再次与武将们吵作一团的儒生,不发一言。
朝会后,一个还不及秦竹高的小侍从如同鬼魅一样出现在她身旁,声音细软唤道:“秦御史随我来。”“秦大人请随我来。”
“啊?噢。”
台阶是用光滑如玉的石料打造,亭台廊阁是精雕细琢的,秦竹跟在那个小侍从身后,从前殿口转了不知道几个拐角,终于抵达一处似曾相识的宫殿。
【......咋就是说,这和前殿有什么区别?!】
一路上,秦竹不仅吐槽咸阳宫整个宫殿群大同小异的装潢布置,顺带也对整个传说中秦咸阳宫的建造是根据天上星宿建造有了浅显模糊的认知。
她曾经刷过某个AI复原的视频解说咸阳宫——天下一统后,秦始皇按照天象重新规划建造咸阳宫,以此确定神与人界的统治权。他以咸阳宫对应天帝居住的紫宫,把渭河比作银河,并在渭河上建造象征牵牛星的巨大横跨桥,建信宫作为极庙,与南斗的天庙呼应,在阿房宫建空中走廊,横穿渭水,连接北区的宫殿群,如同天帝的北极星横跨天河,咸阳宫的重要宫殿与府库也有对应的天象与星宿,就连王宫的御道也和天帝的辇道和阁道相呼应,可以说,这个时期的咸阳就是一幅远古星宿图。
【该死的项羽!现成的宫殿不要?!这放火烧了三个月,啧啧啧,暴殄天物!】
嬴政先秦竹一刻钟离开前殿,却比她早了将近半个时辰抵达此处宫殿。
透光的窗柩上,隐约的两道身影伫立在门口,嬴政还没开口召人进屋,眼眸陡然肃冷。
昨夜,他让柒召贰伍复命,从贰伍的口中得知秦竹近日并未有异动,只是晚间举止稍许怪异——无人时,时而捶床愤愤,时而仰天长叹...
自初始,嬴政对能听到秦简之女的心音接受度良好。
要说这天下奇人轶事不知凡几,就连他本人都在追求那长生之道,知晓天命而想改之,区区心语,同上古神兽谛听的本事相似,还无法令他过于忌惮。
只不过——
想到刚才的“宫殿”、“火烧”,嬴政微微坐直跪坐在小凳子——支踵上的身子,让近旁的侍从召人进殿。
迈过厚重的门槛,秦竹下意识放轻呼吸,小心抬眼觑看。
【嗯?这么多人啊?】
长条桌案低矮,堆叠数摞竹简山,除却正中坐着的始皇大大,秦竹认识的有蒙武、王翦、隗状、李斯、范睢、蔡泽、冯劫...对了,那个有点眼熟的似乎就是那个传说中“恃靓行凶”的顿弱。
【唇红齿白的,啧,确实是个美男子】
嬴政听多了秦竹的“虎狼之词”,也没出声,就那么握着竹简翻看。
丞相隗状只当陛下过分恩泽体恤秦军师之女,有心栽培,便笑眯眯地招手,温声道:“小竹,你就坐我旁边吧。”
这就是秦朝君王近臣日常的一天——早起晨会,既而开小会,直到简单用过朝食与夕食,才在你看我我看你的隐晦眼神下,陆续归家。
秦竹懵懂地上前,缓慢跪坐在小凳子上,对着面前凭空出现的竹简发愣。
【不是...真让我看啊?】
苦着脸,秦竹慢吞吞向右卷掀开竹简,对着那左不见撇右不见捺沉默。
【啊啊啊——】
嬴政一惊,拧眉看去:这又是作甚?
一列不到15个字,她准确辨出的只有三个字,还不是前后能组成的词...
【一、甲、危...圈?不对,或?嗯...噢!我知道了!是国!!】
秦竹得了趣,兴致勃勃地开始看起下一列。
嬴政:......
他竟不知,这秦家小女目不识丁?
要知道,军中皆言秦简能洞察天机,运筹帷幄中决策千里之外,手轻挥便可翻云覆雨扭转乾坤,如若还在世——
想到这,嬴政面容稍缓,心下叹息一句:罢了。
他本安排好太史令胡毋敬借以天象历法变化让秦竹接管农、墨两家,就如同当初令同是太史令的胡父以天地异象为由保举其为幕僚...
谁承想,这女子竟如此荒废课业,连个竹简都看不明白,欲使遣她司他职从事他务?何其荒唐。
秦竹还不知道自个儿被他担判定为白丁,也就是没什么文化的文盲,还对着第三列辨认出的八个字傻乐。
【哎哟喂,我可真是太厉害了~小篆都看得懂一半~】
群臣不知嬴政所思所想,只当秦竹是凑热闹的,除了隗状与蒙武、王翦外,并没有谁同她交谈,只一心埋头苦思。
“咕噜——”秦竹一瞬间面红耳赤。
“咳咳,陛下,已至朝食矣。”
见蒙武听到她肚子饿得咕咕叫,几乎是想也不想催始皇大大开饭,秦竹心口微热。
在记忆中,原身秦竹自小就很招蒙家人疼爱,不止是蒙母李氏与蒙恬蒙毅俩兄弟,就连蒙骜与蒙武俩父子,还经常任由不知事的她耍赖作怪扯胡子...只是这份关爱也随着年龄增长逐渐难得,冷不丁这么关切一句,实在让秦竹很难不感动。
要不是场面和时代不合适,她简直想要给蒙叔伯一个大拥抱。
她有点想她两个哥哥了。
侍从上饭很快,秦竹这算是第一次正儿八经吃御厨做的正餐——食材不再局限于最初穿来在泰山脚下帷帐中一直到归咸阳时吃到吐的兔、彘,第一道端上来的是还带着血丝的羊腿拆骨肉,辅以生姜、山葱增添风味,旁边还放了一盘盐沫儿蘸肉;第二道是主食,稠豆粥里加了藿菜嫩叶,软糯的蒸饼里混着秋葵;最后是略带腥味的蛋与蒜沫、苦菜拌成的凉菜。
【好吃!】
秦竹心满意足舀刮完碗底最后一粒小米,无声地将饭碗放回桌上,嘴唇红润,气色极好。
朝食毕,依旧是看竹简。
就在秦竹要坐不住的时候,夕食又到了。
再次虔诚地吃完晚饭,秦竹适时跟上身旁的隗状起身拱手,意满归家。
【成为尚书卒吏的第一天,完美~】
脚步轻快地跟在众人身后出宫,直到出了宫门,在看到那三道熟悉的身影后,秦竹瞬间顿住,而后下意识快步上前冲子桑二急声道:“啊,我忘记和你说今天不必等我。”
她所知道的三公九卿制里并没有内史卒吏这个官职,也不知道具体做什么,要不是今天下朝时被人带去后殿,还想着等晚些时候找蒙母问问。
子桑二明显是怔愣瞬,旋即唇角微扬,轻声道:“我本就无事。”
......
回到里巷。
疲惫是进院子的那一瞬间涌上来的。
秦竹放任自己瘫软在木摇椅上,没有焦点的眼睛停留在给池塘里投掷麦麸充当鱼料的小五身上,忽然来了一句:“小五,课业做完没?”
子桑五今日在夫子那边吃完夕食,回家后就开始写课业,见秦竹问,很是大声地扭头应答:“做完啦——天没黑我就做完了。”
秦竹沉默,顿了两秒后,又问道:“拿来我看看。”
子桑五不明所以,但还是乖巧地放下饵料,回屋抱了三卷竹简,站在摇椅旁打开并说明课业进度:“《三字经》学完了,这是《千字文》。”
秦竹指尖轻点摇椅扶手处,接过那密密麻麻的竹简翻了一分钟,状若无心似随口道:“你背一遍我听听看。”
子桑五:......
他老老实实负手晃脑诵读道:“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晨,辰宿列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