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思念有声音》尾雨

1、第 1 章

　　江虞市的九月一如既往的酷热，虽是下午四五点，日光依旧晒得路边的树木打蔫儿。

　　庄池正打着视频电话，裹挟着滚烫温度的阳光打在她身上，晒得人同样恹恹。

　　与她截然不同的是，视频里的人愤怒得双眼都要喷出火来。

　　“所以为什么是你退出工作室，而不是那人渣走？你的学姐还没有认清这个人渣的真面目吗？”

　　好友周晨君忿忿不平道。

　　“她不仅没有认清，反而越陷越深呢。”说起这个庄池就头疼，她烦躁地抓了把头发。

　　-

　　因高考失利，庒池只上了一所较为普通的211，开学那段日子她过得浑浑噩噩，唯一能引起她兴趣的便是手机上的羊毛毡小猫挂坠。

　　小猫挂坠是别人送给庄池的生日礼物，她很喜欢，收到后便一直挂在手机上。

　　由于她的不小心，小猫耳朵缺了一小块，于是庄池开始尝试修补，自己学着羊毛毡的制作。

　　她和学姐也因此相识，她们都对羊毛毡有着不一般的热爱。

　　大学毕业后，学姐邀请庄池，两人一拍即合合伙开了一家羊毛毡工作室，事业蒸蒸日上。

　　一半年后，学姐拉着自己男友加入，没想到却给庄池带来了麻烦。

　　学姐男友模样清秀，性格开朗，在学校里时就十分受小姑娘欢迎，被曾经的热情捧得太高，他对自己的魅力有了错误的认知，被冲昏了头脑，但也或许只是压抑不住心里的贪欲。

　　起初，只是若有似无的打量，目光的多几秒停留，然后是得寸进尺言语间的暧昧暗示以及越界的举止。

　　庄池从最初的难以置信到后面的避之不及。

　　她明里暗里多次向学姐示意她男朋友的不对劲，却苦于没有证据无法揭发，学姐也只笑笑说是庄池错会意。

　　无奈之下，她一边留意着人渣的举动，一边计划着搬离与学姐合租的房子。

　　房子还没找好，意外却先行。

　　上上周一晚，人渣趁着学姐外出，醉酒摸黑进了庄池的房间 ，不想被庄池一个水杯砸进了医院。

　　庄池本以为这次总能撕下人渣的伪装，没想到等学姐从医院回来后，学姐满脸复杂，目光里是不可置信。

　　她说：“小池，你退出工作室吧。”

　　庄池：？

　　在庄池的一再追问下，学姐才吞吞吐吐道：“小吴那天喝多了，错把你认成了我，他后面反应过来想松手时你却抱着他不撒手，情急之下他才拿杯子砸了自己的脑袋。”

　　“小池，我知道小吴很好很有魅力，但是你还小那么优秀，更应该去看看其他配得上你的男孩子。”

　　她有些难以启齿，却还是说了出来：“你就别缠着小吴了。”

　　庄池两眼一抹黑，顿时觉得自己以前说的话全都白费了。

　　心里蹭蹭蹭的冒着火气。

　　这人渣说瞎话都不带打草稿的吗？你听听这话有可信度吗？为什么这恋爱谈的连基本分辨能力都没有了！

　　服。

　　尽管庄池再三多次表示自己对她的男朋友没有任何意思，从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更不会有，并且希望学姐能把注意力多多放在观察自己的男朋友身上，但明显人家什么也没听进去。

　　最后庄池只能冷笑道：“你难道真的相信一个经常健身的成年男子会推不开一个女生?你短发我长发他看不出来？他是醉了不是瞎了。”

　　留下学姐在原地发愣。

　　-

　　周晨君恨铁不成钢：“那你就更不能退了！谁做贼心虚一目了然！而且一半的工作室都是你的，就这样白白送给他们了？还有你过去一年的努力，就这样白费了？”

　　庄池解释道：“也不算白费，学姐给了我一大笔钱，相当于过去一年的折现了。况且我们理念本就不合，迟早是会分开的，现在这样也好，只是有些难看罢了。”

　　“原来她还给你补偿了，这样看你学姐人也不错啊，那她为什么不相信你？”周晨君懵了，讷讷道。

　　“她不是不相信我，她是太相信她男朋友了，她男朋友对她很好，当时异地的时候每次都愿意坐三天火车来找她，我学姐腰不好他就学了按摩天天给她按，这么说吧，要是没有这件事，他简直就是模范男友的代表。没想到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庄池对此唏嘘不已，却并不觉得惋惜。

　　她有些倦怠地倚着沙发，接连几天的奔波让她眉目间满是疲惫。

　　一时间两人似乎都陷入沉思，两室寂静。

　　良久，周晨君出声：“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我心里也还乱乱的，走一步算一步吧，我这几天已经在平台上发了一些羊毛毡的视频，陆陆续续也接到了一些定制的单子，最起码基本生活来源还是有保障的。”庄池将长发往后拢，神色有些苦恼。

　　但她看着周晨君皱成八字的眉，颇具喜感，心底的最后的郁闷也没了。

　　“别担心了，离了工作室，我倒是觉得轻松了许多，说不定是因祸得福呢。而且我还有你呀，如果不是你帮我租到了房子，我现在只能在外面住酒店了。我相信所有的困难都是可以解决的。”她弯了弯眼，“来，笑一个。”

　　周晨君终于松开了眉头，但还是故意板着脸：“那你得保证以后发生了什么事，不要自己硬抗，一定要告诉我。”

　　“我保证！”庄池举起两根指头贴在耳边道。

　　说话间，几条短信进来，全是快递的取件码，庄池数了数，该到的快递都到了，接着她从房间角落里翻出自己的小推车。

　　周晨君震惊：“你是买了多少，拿车运？”

　　庄池理直气壮：“我估计也就一车吧，都是我工作的必须用品。不说了，我先去拿个快递。”

　　然而，事实证明，庄池对快递的体积认识错误。

　　她只装了一半的快递，小推车就满了。

　　工作人员小姐姐对她是否搬得动这一车表示担忧，庄池摆摆手非常肯定：“有电梯嘛，我可以的，总不可能电梯突然故障。”

　　然而，事实证明，庄池最近的运气，可能真的不太好。

　　要不然怎么会碰上一个小时前还没坏的电梯，此刻立起了正在维修的牌子。

　　庄池看看小推车里堆积如山的快递，又看看需要爬上的一眼望不到边际的12层楼梯，突然觉得自己的腿有些软。

　　黄色的牌子被路过的居民碰的摇摇晃晃，最终倒下，图标上的小扳手似乎都张牙舞爪地嘲笑着。

　　庄池深吸一口气，慢慢地垒着快递盒，余光注意到门口进来一个高瘦的身影，他弯下腰扶起告示牌，另一只手拎着一个粉色的小罐子，然后跨上阶梯，轻巧稳当。

　　等庄池托着四五层快递盒直起身，隔着快递盒她只能看见他干净长直的后颈，蒙着细密的汗珠，在夕阳下镀了一层灿亮的光。

　　男人几步消失在楼梯间，庄池眯着眼看了会，一边跟着爬楼梯，一边琢磨着这背影帅的有些眼熟。

　　刚开始庄池还有劲扒拉扒拉回忆，觉得这背影和高中自己的崇拜对象很像，到第三趟，她已经满脑空白，只剩下灌铅般的双腿无意识地重复着机械运动。

　　好不容易爬上十二楼，庄池连门也懒得开，扔下快递，一股脑坐在楼道口休息。

　　歇息间，她眼睛转了一圈，最后落到对门贴的对联上。进出间，她经常被这幅对联吸引，红底黑字的手写体，每个字都苍劲有力，非常漂亮，可以看得出下笔的人功底深厚。

　　搬过来几天，庄池还一次都没和自己的新邻居打过照面，不会是最近不在家吧。

　　但是这副对联写的是真好看，庄池天然对字写的好看的人有好感，想着有机会可以和她交个朋友。

　　胡思乱想间，就感觉到对联门后传来动静，响起门打开的声音，庄池还来不及反应，就对上了来人的眼。

　　男人神情淡漠，五官线条流畅，桃花眼眼尾上翘，看起来多情的眼因瞳仁颜色很淡，眼里没什么情绪，有一种疏离的气质，让人轻易不敢靠近。

　　庄池早就无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脑袋在看清人后就陷入宕机。

　　刚刚在她回忆里出现过的虚影，像是晃悠出来般，渐渐和眼前重叠，捏出实感，却又不那么真实。

　　和记忆里的不同是，他已经褪去了少年人的青涩，曾经骄矜狂傲的气质沉淀下来，变得踏实沉稳，但身姿依旧挺拔一如从前般亮眼夺目。

　　两人对视良久，周路闻像是才从意外重逢中回神，整个人终于带了点温度。

　　他松了松眉眼，道：“庄池，好久不见。”

　　声音依旧是没什么明显起伏，但听的人能感觉到他心情似乎好一些。

　　庄池迟钝地站起身来，指尖无措地搓了搓，磕磕巴巴道：“周路闻，好、好久不见。”

　　然后又干巴巴补了句：“原来对门住的是你，没想到我们是邻居啊。我刚刚在搬快递，然后坐在这里休息一下。”

　　他低声嗯了一声，问：“需要帮忙吗？”

　　“不不不，我自己来就行了，就剩下几个了。”庄池连忙摆摆手。

　　脸旁的发丝被汗水打湿，湿漉漉的黏在耳侧很不舒服，鼻尖也蹭到了灰，庄池猛然意识到现在的自己非常的狼狈，她扔下句“我下去搬快递，拜拜再见”就要跑。

　　周路闻把人拦住，举起手里的垃圾袋：“我正好需要丢垃圾，快递可以一起带上来。”

　　庄池还在挣扎：“不用麻烦了吧……”

　　周路闻盯着她，示意她看自己的手：“它们还在抖。”

　　庄池顺着他的话低头，看见了自己像开了震动模式的手，不知道是因为搬了快递还是因为紧张。

　　庄池：“……”

　　好丢脸，这手怎么不经用，明天她就开始健身！一定不是因为紧张！

　　然后她语速飞快的说：“快递就在一楼的那个小推车里，谢谢你谢谢你你真是个人美心善的大好人。”

　　然后蹲在地上整理快递盒装鹌鹑。

　　周路闻在听见“人美心善”时，扬了扬眉，倒没有再说什么，拎着垃圾袋下了楼。
　　等周路闻下了楼，她才慢慢直起身，偷偷的往下撇了眼，神色懊恼。

　　唉，怎么四五年过去了，她在周路闻面前，还是一如既往的不知所措，一点长进都没有。

　　庄池从未想过在高中毕业后，还能再遇见周路闻。

　　高中三年是庄池经历的最为痛苦和混乱的日子，如果说其中有什么能够值得她回忆的，那就是和周路闻相处的时间，那段为数不多的轻松的时光。

　　但是最后给与她快乐的人，却因为她有了麻烦 。

　　她很愧疚，总觉得没有办法面对他。

　　哪怕是现在，也总是想着要逃避。

　　但周路闻却泰然自若的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庄池：就很愁！

　　所以等周路闻把东西拿上来后，庄池只能一板一眼念着心里打好的腹稿，企图溜走：“周路闻再次感谢你，好人一生平安，祝你年年发大财，刚搬来屋子里还有点乱，就先不请你进来坐了，我们明天见！”

　　言下之意，我们赶紧说拜拜吧。

　　周路闻却没应，帮她将推车放进门，温声提醒道：“明天手肌肉可能会酸痛，记得按摩。”

　　庄池点点头，又强行扯了几句，才关上了门。

　　没了这道视线，庄池这才真正的放松下来。

　　只是出门取个快递，却好像直接掏空了她所有的精力。

　　庄池任由自己懒叽叽的趴在沙发上，摊大饼。

　　想着今天晚上都不会再出门，杜绝再碰见周路闻的任何可能性。

　　但是人的本质是打脸。

　　在家瘫了一个小时后，庄池觉得自己恢复了一些体力，她想起快递站里剩下的包裹，在痛苦一天搬完和痛苦两天搬完的纠结中，认命地爬起。

　　她进入浴室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冲着镜子笑了笑，给自己重新蓄满动力。

　　然后拎着推车重新出门。

　　只是门都还没跨出，庄池意外地一腿磕在推车上，砰的一声巨响听着都能感受到痛，疼的庄池眼泪一瞬间涌满眼眶。

　　她扶着门框半天站不起来。

　　许是因为声响太大，庄池在泪眼朦胧中看见周路闻打开了门。

　　男人在她面前蹲下，像是对这场景见怪不怪，神色有些无奈，但声音是温柔的，他道：“磕到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