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她》木雨也

52、枫迎

　　姜鸢刚把桌上的饭菜吃完，门外就走进一丫鬟。她约莫和十五一般大，蓝色的发带在双丫髻上绑成蝴蝶状，腰间别了一个小巧的葫芦瓶，俏皮可爱。

　　她屈膝行礼，抢过姜鸢正要收拾的碗筷：“小姐可以唤我枫迎，我是大人派来伺候小姐的。这种事我来做就行，小姐安心养伤便可。”

　　“小姐？”姜鸢眉头一皱，被夺去碗的手悬在半空。

　　“对啊，小姐。大人说了，小姐伤未痊愈之前不可出门。”枫迎麻利地收拾好桌子，见姜鸢还呆愣地站着，擦净手将她扶回床上：“小姐你就乖乖养伤吧，不然大人会把我赶走的。”

　　萧确这么快就派人来看着她，姜鸢对此并不感到意外，只是她现在也是丫鬟的身份，丫鬟还有丫鬟照料，这事任谁听起来都觉得新鲜。

　　姜鸢上下打量枫迎，方才被她扶着胳膊，觉出她指尖掌心满是茧，贴近看到她脸上有一条如丝线一般的疤痕。她即使用浓郁的香气掩盖了浑身的草药味，姜鸢还是辨出她身上的气味绝非寻常草药。

　　想来萧确点破了她暗雨的身份，必然会对她有所提防，绝不会找一个普通的丫头盯着她。这丫头浑身上下都透着特别之气，一双黑溜的圆眼闪着机灵的光。

　　姜鸢指着与她疤痕同一侧的脸好奇问道：“你脸上的疤是怎么回事？”

　　枫迎收起嬉笑的神情转而沉重道：“小时候被我爹划的。”

　　紧接着她把姜鸢没问的事情也一并抖了出来：“就是因为脸上这道疤，那些大户人家都看不上我。就剩下我一人没被人家选走，本来嬷嬷都想赶我走了，好在萧大人把我选走了，不然这会儿我都不知道要被发配到哪个犄角旮旯去了。”

　　她拍拍有些肌肉的手臂：“小姐放心，我能干得很。”

　　姜鸢半信半疑地点点头，不管她说得是否为真，提防着总没错。

　　待枫迎收拾好碗筷再回到屋子，姜鸢招手唤她过来：“你可知大人现在干什么去了？”

　　“大人在书房，具体干什么我不知道。小姐，先把药喝了吧。”

　　枫迎递来一碗黑不见底的药，光是升起的热气都是一股难闻的苦味。姜鸢捏着鼻子扭过头抱怨：“怎么又要喝，我饭前刚喝过。”

　　“那碗是大人亲自熬的补药，这碗是郎中开的药。”

　　姜鸢吧唧嘴回味方才那碗药，确实挺补的，再多一点就要流鼻血了。

　　枫迎坐在床边舀起一勺药喂到姜鸢嘴边，姜鸢从没被人这般伺候过，自然是不习惯，拿来碗一口气闷了下去。喝完还豪爽地一抹嘴，颇有饮酒的架势。

　　枫迎见她毫无大家闺秀的端庄，递去帕子让她擦嘴。姜鸢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敷衍地擦擦手又重新躺了下去。

　　不知是这药有助眠的作用还是吃了饭的缘故，她又累又困，躺下没多久就又睡着了。

　　枫迎确认姜鸢已熟睡，悄然离开屋子，叩响了书房门。十五前去开门，两人抬眼撞上视线，互相嫌弃地左右避开。

　　“她睡下了？”

　　萧确换上一袭不引人注目的黑色长袍，兜帽已戴在头上，他一手攥着银色面具，一手挑选着趁手的兵器。

　　枫迎躬身行礼：“是，小姐已经睡下了。大人，我离开的时候发现鬼市的通行任务板上有人想要大人的性命，大人当真要冒险前去？其实我可以帮大人搞到解药的。”

　　十五抱胸不屑一笑：“就你？要不是大人把你从赌坊赎了回来，你怕连鬼市长什么样都忘记了吧？”

　　“你......”枫迎瞪了他一眼，自知理亏便不与他争吵。

　　她从小在鬼市长大，因为好奇外面的世界就偷跑了出来，谁知刚到长州城钱就丢了，她只好到处找活干。可正如她方才骗姜鸢的说辞那样，她确实因为脸上的疤被人歧视，没钱吃饭也没钱住店，她只好去赌坊碰碰运气。

　　不知是不是因为来长州城的一路都磕磕绊绊，她所有的运气都汇聚在了手上，一点本钱就赚得差点盆满钵满。风头过甚，她自然被赌头盯上，赌头联合众人污蔑她使诈。她在鬼市从未遇到过这种事情，便天真的将所有的钱还了回去，不仅倒贴了本钱，还被敲诈了赔偿钱。

　　就这样她在赌坊端茶洗碗了数个月，本来赌头还不打算放人，谁知萧确一朝找上门来，他赔笑着把钱给了，人也放了。

　　她不知萧确是如何得知她是鬼市里的人，但既然受了救命之恩就当相报，她便答应帮他绘制鬼市地图，并且在他去鬼市期间帮忙照顾姜鸢。

　　萧确选了把金把匕首插在腰间：“十五，对女孩子说话要温柔一点。三日已过，明日陆贺亭应该就会来找我，把我去鬼市的消息透露给他，若此事是他做的，他必定会来鬼市杀人灭口。”

　　“那大人真的不管左少爷了吗？万一陆长史把他给......”十五不安地做了个抹脖的动作。

　　萧确叹了口气，他差点忘了左凌渊还在陆贺亭手上。

　　先前在茶肆盘问住持时，从他身上搜出了一张字条，字条上写着“务必让左凌渊取得萧确信任”。萧确自然知道这是领头故意嫁祸左凌渊，为的就是让他以为左凌渊与南都寺的人勾结，故意引他来此，如此一来便可借他之手除掉左凌渊。

　　左凌渊在替父寻仇前一直以纨绔公子闻名，他平日吊儿郎当脑子缺根弦的举止不像是刻意表现出来的。他连自己婚姻都做不了主，想必也无法插手左县令所做的勾当。

　　他既然对这些事情都不知晓，又无权无势胆小如鼠，如何能威胁到南都寺那些人？

　　萧确思来想去，也只有一种理由能解释那些人对他下手的原因，那便是他的报仇计划。

　　若在他帮助下左凌渊真的找到了杀父仇人，那就意味着吴声、左县令和刺客的背后之人都可能会被揪出。说不定这三人背后是同一个人，而这人就是支撑南都寺运作的人。

　　萧确本对这人是谁毫无头绪，恰巧柳州监察御史的书信同日抵达了长州城。信上将左县令生前交好的官员列举得清清楚楚，列在榜首的便是陆贺亭。余下的官员都有一个共同点，便是时不时会去南都寺上香供奉。

　　并且在萧确离开闯入南都寺的那一日，那些官员都无端惨死，显然有人先一步杀人灭口，害怕被查出更多的信息。

　　但对于萧确来说，这一点已经足够了。就算盘问那些官员，他们也未必会说实话，与其浪费时间在那些人身上，不如让他们自行清理门户，留下真正有用的人。

　　既然要引蛇出洞，就要有人做饵，左凌渊便是萧确一眼选中的饵。把他扔出去，看看哪条大鱼会上钩。

　　因此把左凌渊半路赶走确实在萧确的计划之外，谁让他嘴碎，又总与姜鸢搭话，萧确忍了一次又一次，最终还是看不惯他，就算他能派上用场也把他丢下车去。

　　不过此举正好解决了他心头梗，原本他打算上演一出决裂的戏码，让左凌渊走得合情合理，没想到醋意上头不管不顾了，反而还让此事便简单了。

　　眼下饵放了出去，蛇也上钩了。

　　今早姜鸢转醒后，陆贺亭便找上了门。他将带有刺客手印的口供递交上来，淡定地等着被问询。

　　萧确对口供并不抱希望，随意扫了一眼，内容与他想的如出一辙。

　　陆贺亭自然是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将罪名往别人头上扣。尤其在杨维的头上不知扣了多少帽子，还附加了一些试图作证的证据。

　　萧确会心一笑，几乎可以确定陆贺亭是长州失踪案的操纵者之一，至于他是不是最大的那条蛇还有待商榷。只他一长史的权势还不足以将长州城搅得天翻地覆，更不用说将手伸进柳州界内。

　　不过比起查清这些，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帮姜鸢解毒。虽说她体内只有一点残留，但一旦运气就会随时面临险境。她总是表面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却比谁都热心肠。

　　虽说昨日他赶到出事地的时候现场已被人清扫过，但地面打斗的痕迹一时半会儿是掩盖不掉的。拨开泼洒的沙土，根据其下掩埋的磨痕萧确依稀可以还原出姜鸢是如何动手的。若没有她出手，石头早就走上黄泉路了。

　　去鬼市的进程一刻也不能耽搁，噬魂残毒从鬼市里流出，那么鬼市里必然有人知道是谁将此毒买走的。若陆贺亭知道他去了鬼市，屁股怕是无法安定坐住了。

　　既能帮姜鸢解了毒，又能引诱陆贺亭主动现身，此为良计，值得冒险一试。

　　萧确嘱咐十五合时宜地去救左凌渊，将他救出后带人跟上陆贺亭。

　　他掏出钱袋交给枫迎：“照顾好她，若她有什么想吃的东西便都买给她，千万不能让她离开这里。”他还是不放心，“必要时让她多睡睡觉。”

　　“是，大人放心，我绝不让小姐离开馆舍半步！不过大人也千万要注意安全啊，若是需要帮助，大人就拿着这葫芦瓶去找我爹，我爹看到一定会帮助大人的。”枫迎将腰间的葫芦瓶取下递给萧确，萧确道谢接过藏进衣兜。

　　十五和枫迎挥手目送萧确从侧门驾马离开，枫迎注意到十五在身旁满脸不爽地看她，叉腰挑衅道：“看什么看，小心我让你肿成猪头！”

　　“你个刀疤脸，口气倒是不小！你能打得过我再说！”十五挽起衣袖回应挑衅，想到萧确对他的告诫，便收敛起打斗的架势，语气放缓和道：“我不跟一般女子计较，大人嘱咐你的这点事可别搞砸了。不然大人心如磐石，到时候你怎么哭天喊地求饶，大人也不会放过你的。”

　　枫迎点着他的肩膀歪嘴得意道：“你可知我最擅长什么？”

　　“什么？”

　　十五警惕地后退几步，顺着枫迎的视线看去，胳膊上不知何时爬上了一条蜈蚣。他顿时群魔乱舞起来，大叫着怎么也甩不掉蜈蚣。

　　枫迎指着他大笑：“送你的见面礼，你现在是它的主人了，可别弄死了，在鬼市能派上用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