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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包治百病 ...


  •   今日的月华山出奇的安静,连天边的飞鸟行过,也噤了声,甚至扑打翅膀的声音都尽量放轻。
      除了日常巡山的弟子照例在山中巡行,多数人则是挂着一水的忧愁面容蹲在自己房间,原本就有些低沉压抑的山中林木更显几凝重。

      晨早寅时、与酉时月华大殿门口的玉磬照例分别被撞响三次,阵阵声波从山中晕到四野,一阵涤荡五方的气势。

      听到第一声磬钟声时,尤岸还躺在被窝里打着哈欠。
      他裹着薄被把自己拧巴成粽子一般,思考着今日要做些什么,想着一阵困倦袭来。
      闭目半梦半醒间,预演到了明日那场怪诞的【契约】仪式,济妄的脸骤然间突到脸前,吓得尤岸一下完全清醒过来,是再不敢回笼觉了。

      脑子里一团乱麻,尤岸索性张口唤了一声“小七。”

      小七不知何时爬上了他的床,正在尤岸枕头边趴着。
      它身下垫着块柔软的粉色软垫,那是尤岸费了老些劲才缝出来给它当窝的,样子说不上多精致,触感倒还舒适。每次小七爬上来,都要被它一起叼上床来。
      拳头大小的一团,睡姿豪迈四仰八叉着,被尤岸这一叫,哼唧着似乎很不想现在爬起。

      尤岸推开身上的被子,拉开床上的纱帘。
      不容拒绝地拉起小七肚子下垫子的一角,一个用力把它一整个掀翻过去,“陪我下山去镇上逛逛。”

      鉴于弟子们停课停学,尤岸这几日是实在憋得无聊至极。每天不是去跟一帮小他几百岁的老头、老太开会讨论【契约】仪式流程,就是在去开会的路上。
      一屋子棺材板一样的脸,搞得尤岸甚至开始想念起随宿的调皮捣蛋来。

      从床上爬起来,尤岸蜕下睡衣换上一身简单装束,勒紧腰带后,抬起眼无意一扫,却是望见了外屋喝茶的卧榻上的东西。

      在那一大坨被他胡乱堆放、难看混乱的书本纸页间,夹杂着个突兀的溜圆的物件。

      葫芦……哦,想起来了。
      是前几日收上来的酒葫芦,只是这几天太过忙碌忘记给那小姑娘保管着,好生收起来了。

      这葫芦可得保藏好,待她毕业再归还去。这样既不会触犯了月华禁令,更没有私吞弟子私人财产的嫌隙。
      想着,尤岸突然怅然“嘶”了一声冷气。

      他突然想起自己高中的班主任来。那个挺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当年也是这么没收了他的手机,那个时候自己的眼神应该比那小姑娘还要凄切……
      如今竟是换了个位置,仿佛一个轮回一般。

      尤岸轻笑一声。
      说起来当年穿过来时,整个修真界都疯疯癫癫的,别说当师傅收徒弟,就是小命在旦夕之间都可能就直接没了。
      几百年前,修真界尽是未教化的人、吃人的妖,还有一群到处征伐问人收保护费的“仙”。那个时候是每天两眼一睁就提了剑,上斩堕仙、下砍妖孽,哪能想到自己能活到八百年后,兜兜转转,成了老师,还能有如此安静祥和的学习氛围的。

      尤岸浮现在面上的笑渐渐变得有些难堪。心头陡然一阵空落落的——原来是自己已经是记不清当年的班主任、同学、甚至自己的父母长什么模样了。

      不过人总得向前看。
      虽然尤岸是胎穿过来5岁那年才悟到的这个道理。
      尤岸八百年了都忘不了那次经历。
      记得5岁那年,他还是一国年幼的太子,刚享受了几年当金枝玉叶的滋味。不过为了回到原本世界,他毅然决然拿了桌子上的剪刀,准备一了百了抹个脖子试试自杀能否回去,却意外被刺杀国君失败逃亡的刺客撞见,剪刀掉落,尤岸也被那刺客拿着匕首抵在脖子上掳走,后来那刺客似乎嫌弃他一个小孩麻烦,竟是将他直接丢入井中逃之夭夭,哭了尤岸差点淹死在冰凉的井水中。此后尤岸便大病一场,奄奄一息被救活过来后,便觉得人能活着就不错了。
      甚至于此后国破家亡,都不是哪般难以承受的苦痛。只要人还活着,国可以重建,家也可以重塑。

      所以往前看。
      “走,下山,”尤岸穿戴整齐,把一头毛毛躁躁的黑发稍作梳理。
      当然,基于尤岸那双毫无灵巧之称的手,他那一头及腰的长发光是让他梳和洗不让它长虱子,已经是他尽到了最大的努力。
      因为扎头发真的是一个技术活,八百年了,尤岸也就学会了怎么用一根布条把头发系在脑后,虽然略有些松垮、散乱,甚至前额还得落下两缕来,不过至少避免了披头散发的浪荡不雅观。

      小七揉着眼睛,依靠惯性飞到尤岸肩头趴好,正准备再眯上一会儿,便见主子拿起了那酒葫芦挂在腰间。它不免露出不解的神态。
      下一刻,一颗红果子被递到它嘴边。

      尤岸自己嘴里已经含了一颗,要把手里这颗塞进小七嘴里,说话有些不清晰,“吃掉,吃饱干活。”

      小七本来很拒绝。
      它记得清楚那果子有多难吃。
      但为了主人,还是皱着眉张开嘴,露出蓝色的舌头接下那小巧圆润的红果子,没咬两下就直接吞入肚子里。
      “略……”小七伸出舌头,疯狂用爪子扒拉起了自己的舌头。

      尤岸见它那傻乎乎的模样发出一声轻快的笑声。
      忍着苦涩的口感吃下红果子。这果子相貌平常,含入口中却有一阵暖意,甫一入胃,便直奔丹田,酝酿起阵阵暖意,温热直达五脏六腑,冲刷过全身的经脉。

      大清早被斋舍值日厨子拉着过来的随宿正热火朝天地抡着劈柴的斧头,他长衫前襟利索地卷起来别在腰带上,仰头擦拭起额头的细汗。
      天空中划过一眼亮色,银白毛发的庞然大物在半空中飘然远去,蓬松的毛发被风吹拂,巨大的尾巴恍若云雾,隐约见一蓝衣朴素坐在其背上。

      值事厨子正备着米粥准备下锅,也一起望向门外,眼睛都看直了,“看多少次都觉得像神仙哩。”

      神个屁哩。
      作为当事人且有九级恐高症的尤岸坐在小七本相的背上,心里头只有一阵阵的惊慌与凌乱。
      如果不是因为情况紧急,尤岸是一点不想坐着灵兽下山,不然也不会对一根棍一双腿上下月华山情有独钟。
      上次是有伤员;这次则是因为他是怕再晚点,就会再被祭酒薅过去参加那没完没了的议事会。

      “慢点,稳些,”尤岸盘腿坐着叮嘱。
      腰间的布袋与那酒葫芦被风吹动碰撞发出闷响,一头毛燥的长发被吹得翻动飞舞,衣袖里灌满冷凉的风。

      “嗯。”小七放缓动作的幅度,果然风慢了下来,缓和下来。

      很快一人一兽落在了月华山下,在远离小镇较近的郊外树林里落下。

      小七一落地,尤岸就从他背上跳了下来,又从布袋里捏出一粒红果子呲牙咧嘴地服下,扶着树平复了好大一会儿才算恢复过来。
      “呜呜?”小七咬着尤岸的裤腿,似在关怀他怎么了。

      尤岸半蹲下去,朝它伸出手,把它捧上自己肩头,“……不是你的错。”

      一人一兽说说笑笑,很快就晃进里小镇。

      月华山下的小镇以前都是些穷苦人家,这些年凭着山上的月华门才富庶起来的。
      这镇子原本名叫“一条狗镇”,据说是前朝时某位皇帝收服了此地,过芝兰江岸时,安排人过来调查勘录时听这里人说了一句方言像极了“一条狗”,便成了“一条狗镇”。
      后来此地人走出去,都觉得跟外面的人介绍时说“吾乃月华山下一条狗人士”,十分的掉价儿不好听,于是请了大家墨宝改成了如今的“云中镇”。

      总之尤岸背着手,便进了云中镇。
      云中镇建在水边,三面群山环绕之处,进出只能通过芝兰江这一条支系水路。
      现在时间还早,许多店铺还未开门,街道上却也还是有许多往来的商旅、旅行过客,在一些早食摊位上喝着热汤、吃着饼子包子。

      应只是在此短暂停留,然后顺着芝兰江南下。
      因月华建在此地,震慑四方,相比其他各州,南州境内的妖邪作祟最少,因此这条水路便成了行商之人所经之常处。

      尤岸随便找了口味偏北方的摊位,跟一个带着一捆毛皮的猎户拼了一桌,找摊主要了碗胡辣汤,一笼煎包。

      尤岸放下小七,拿筷子夹了煎包递给小七,自己也夹了一个吃进口中。
      “见你书生面相,是赶考的举子?”对面的猎户突然与尤岸搭话道,倒不嫌弃小七上桌吃饭,只是一脸横肉的模样,看不出好恶。

      尤岸这才看到对方模样。黝黑面庞,身材魁梧,穿在件马甲,露出壮硕有力的两个膀子,桌边放着个有些年岁的酒囊,脚边放着他的砍刀与皮革战利品。
      他要的东西与尤岸一模一样的搭配,只是比尤岸多了三倍。

      “不是不是,只是一个授业不精、教人认字的私塾先生,”尤岸喝了一口热汤,顿时觉得整个身子都暖哄哄的,善意的谎言是说来就来。

      “是位先生啊!先生好,先生早啊,”那猎户突然喜笑颜开,抱拳一拜,声音都柔和了许多,“先生也是北边来的?”

      尤岸见他无意为难,便实话实回礼,“是啊。到南州许多年都没吃过如此有家乡味道的早饭了。”

      “我也是!这南方水乡,饭菜却怎得都吃不惯。”对面那大哥同意地点点头,“俺是豫州人士,听先生也有些乡音?”

      尤岸便点点头,他上辈子确实是鹤南滴,属豫州,便老乡见老乡一般两眼泪汪汪,“猎户大哥如何称呼?”

      “我姓王,家排老大,便叫王大,”那猎户说话间已经把一桌子席卷一通,呼噜噜把三碗粘稠的热汤一口气喝净,“先生怎么称呼?”

      尤岸又夹了一个煎包给小七,道:“我姓七,不过近几日才到云中镇来。”

      “哈哈哈哈哈今日算是相识一场也算老乡!摊主!这位七先生的饭钱算我头上!”

      尤岸硬要推脱。他虽然平时拮据,身上衣服略显寒酸,但是还是有付饭钱的钱的。
      “莫再推脱,只是今日我遇了两件喜事,心中高兴,”王大递上铜板给了摊主,伸手推拒着尤岸,“而且不过是小钱,权当与先生交个朋友!”

      小七歪着脑袋,一双金色的瞳孔看向王大。

      这人快人快语倒也有趣,再推脱便是没有眼色了。
      尤岸拍了拍小七的脑袋,示意它吃饱了就到地上坐着去。
      小七越下桌子,趴在了尤岸脚边。

      “王大哥遇到了哪两件喜事?”尤岸突然对这人的事有了些兴趣。
      “第一件便是这里,”王大拿起放在一旁的皮革酒囊,颇有些得意地压低声音,“七先生是读书人,应是不知道这东西有何妙用。”

      “借酒消愁? ”原谅尤岸暂时只能想到这个作用。

      “非也非也,”王大摇摇头,朝山上的方向努了努嘴,很是神秘道:“这可是仙山上的神仙水,可治百病!”

      尤岸一听又是跟酒跟月华有关,就觉得不是什么好事,“王大哥可否让我嗅一嗅?”

      “拿去。莫洒出来便是,”王大将那酒袋子推到尤岸面前。
      尤岸将自己腰上的酒葫芦摘了下来,也放在桌子上。

      嗅了下那酒囊里的酒气,又闻了闻从弟子那里收上来的酒葫芦,都是一股子酒味,不怎么好闻,不过在那冲鼻的酒气中都若有若无夹杂了一种独特的果子香气,应当是出自一家酿造的手艺。

      尤岸将东西归位,“王大哥这酒是从赵氏酒肆来的?”
      王大一脸震惊,“你怎地知道的?!”

      “此前有听闻过,气息确实比平常的酒不同,”尤岸摇了摇自己的酒葫芦。

      “这酒有很多人购买吗?如何说它能包治百病?”尤岸一副请教的神情,正好前面说过自己初来乍到,打听下也是人之常情。

      “可多人了!”王大比量着有多少多少人,“强都抢不到,我这还是托关系才得的这么一些!”
      “至于其功效,听说酒家是山中来的仙人徒弟开的,说是在酿造时加了许多药材,有人亲眼见到说喝下这酒后能力大无穷,金刚不坏刀枪不入!”

      尤岸了然地“哦”了一声,“多谢王大哥赐教。”

      “那第二件呢?”尤岸继续问道。
      正当王大准备回答,“第二件……”

      远处自江面上低飞过一只黑亮的鸟。那鸟展开翅膀足有两米,掠过水面,抚过几条渔船、客船,呼啸入了镇子中。
      正在码头边摊位上吃早饭的人中爆出一声叫声,“飞鸟夺食啦!!”

      尤岸便转头过去,不想正好看见那只黑鸦直直朝自己飞来,通红的眼珠在空中划出一道亮眼的红线。

      就在尤岸以为一大早就要被一只鸟迎头碰瓷,那速度少说得头破血流两败俱伤了,下意识去闭眼抱头。
      可忽然间,一声吆喝,一把砍刀乍现冷光,“啪”得一声把那鸟拍开三四米远去。

      一片斑斓的黑色鸦羽落在桌上尤岸的手边,那只鸟则在地上扑腾两下,竟是直接吐血身亡。

      尤岸惊魂未定,按住差点就要变回本相的小七,“多谢王大哥,多谢!”

      “不谢不谢,”王大擦去刀上的血,摆摆手,看向地上那只死的不能再死的乌鸦,“不知这这畜生发了什么疯,七先生可有大碍?”

      尤岸摇摇头,便捡起那根羽毛来端详。
      这毛,这鸦,怎么看着这般熟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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